季宵寒話音落下，云蔚然那雙蒼老渾濁的眼珠，逐漸變成一片漆黑，連一絲眼白都沒剩下，他的神情也逐漸變成一片空茫。

    季宵寒落下手里的白子，神色淡漠的道：“你是否是異化者？”

    云蔚然滿是褶子的老臉上忽地浮出一抹仿若來自靈魂深處的痛苦之色，眉心幾乎皺出一道褶子，似乎正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季宵寒視線落在云蔚然臉上，再問了一遍，“你是否是異化者？”

    云蔚然七竅開始流血，心臟瘋狂跳動起來，蒼白的唇不住的顫抖著，血開始越流越多，云蔚然的臉色也跟著越來越蒼白，很顯然，云蔚然快到極限了。

    還不說嗎？

    季宵寒目光里一片漆黑，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他正要開口，卻聽見云蔚然幾乎是從牙縫里摳出來一個字。

    云蔚然聲音極輕，破碎得幾乎不成聲：“是……”

    話音落下，云蔚然“噗嗤”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鮮紅的血，濺在了面前的棋盤上，卻奇跡般的沒有濺落在季宵寒身上，仿若季宵寒身上有著一道天然屏障，自動隔絕開了周遭一切。

    這時，云蔚然抬手，擦去了云蔚然臉上的血跡，而云蔚然的眼白也逐漸回落，他眼珠里除了纏著一點不甚明顯的血絲，竟跟剛才沒有任何區(qū)別。

    云蔚然眉頭深鎖，幾乎是下意識的伸手用力揉了揉腫脹的太陽xue，他剛才只覺得腦子里一陣鈍痛，之后便什么知覺都沒了。

    “我們剛才，說到哪里了？”云蔚然一支手用力抵著太陽xue，神色有點迷茫的問。

    他是真的老了，剛才跟季宵寒說了些什么，竟都想不起來。

    季宵寒：“爺爺要我答應你，不論將來發(fā)生任何事，都要我庇佑煙煙，與她，生死皆與同。”

    云蔚然抵著太陽xue的手指略微一頓，旋即開口：“我時間不多了，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只有煙煙一人，宵寒，如果你不能答應我，就放了她，別給她那些虛無的幻想，如何？”

    季宵寒的眸光落在云蔚然身上，“她是我的，除非我死，否則，我絕對不會放了她?！?/br>
    云蔚然沉默了兩秒，“很好，宵寒，你要記住你今天答應過我什么，如果將來有一天你食言，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br>
    季宵寒：“好。”

    云蔚然神色有些復雜的盯著季宵寒，事實上，他也知道，季宵寒或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庇護云煙的人，但同時，他也會是云煙最大的威脅。

    他沒時間了。

    就算他心里有千萬疑慮，但事已至此，這是他唯一的選擇。

    “我要說的都說完了，煙煙已經(jīng)在外頭等你了，你快去吧，別讓她等太久。”云蔚然滿臉疲憊落寞之色，聲音沙啞的開口。

    季宵寒從容不迫的站起來，“那我就先告辭了。”

    云蔚然擺了擺手，季宵寒便離開了云蔚然書房，他剛從書房大門口走出來，就看見站在門外一臉憔悴蒼白的云知節(jié)。

    云知節(jié)站在寒風中，早沒了昔日的溫潤如玉，如今只剩一身狼狽落拓，那寒風仿佛刮骨的鋼刀，輕飄飄從他心口滾過。

    季宵寒越過云知節(jié)，一步一步的走遠了。

    云知節(jié)垂落在身側(cè)的手指，在衣袖里捏得咯吱作響，他眸子里閃過一抹陰森殺意，卻只是稍縱即逝，很快，他便重又換上了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哆嗦著，顫顫巍巍的朝著云蔚然書房走了進去。

    這徹骨寒夜，每個人都各懷心思，走向了自己命定的那一條不歸路。

    ……

    賓利車內(nèi)。

    季宵寒回來時，云煙已經(jīng)在車上等著了，季宵寒上車之后，傅塵機立即啟動車子，車子如同離弦之箭，迅速駛?cè)肓艘股小?/br>
    云明禮自盡，云耀已經(jīng)被云翳親自關(guān)押了起來，云氏一族其他人見識了云蔚然雷霆手段，短時間內(nèi)絕對不敢再造次。

    不論怎樣，今夜這一場大戲已經(jīng)落幕。

    可不知道為何，云煙心底卻沒來由的卷起一陣莫名的煩躁不安，或許是因為云蔚然的病情越來越重，又或者是因為看到云氏一族平靜表皮下暗藏的洶涌波濤，讓她想起了前世的那一些事。

    “在想什么？”季宵寒忽然問。

    云煙坐在椅座上，那張禍國妖民一般的臉頰倒映在黑色車窗上，那是一種仿若自灰燼里開出一朵圣潔白花的干凈，讓人忍不住想要破壞捏碎。

    聞聲，云煙回過神來，她看向季宵寒，“沒什么，只是沒想到，云氏一族表面上看上去十分平靜，內(nèi)地里卻早已經(jīng)斗得你死我活，從前……從前我不在的時候，爺爺一個人都是怎樣撐過來的?！?/br>
    她曾是云氏一族的家主，知道要支撐一個龐大的家族很不容易，而覆蓋在一個大家族之下，又有多少旁枝末節(jié)的勢力，都需要家主來維系，當初她是沒得選擇，身為云氏一族嫡系，天生擁有最純正的神農(nóng)血脈，從一出生，就注定踏上那條王者之路。

    可從來都沒人告訴過她，王者之路歷來都是踩著鮮血白骨，一步一步踏碎自己一身傲骨，才能碎骨重塑，才能高高在上，前世她只是踏錯了一步，便為自己招來了殺身之禍，死無全尸。

    而云蔚然如履薄冰一輩子，究竟要承受多少常人不能承受的痛和苦？

    “各人都有各人的路要走，不只是云老一人，身為世家大族的掌權(quán)者，便不能有常人的七情六欲，更不能有軟肋，否則，便寸步難行。”季宵寒忽然道。

    云煙身體往后靠了靠，眼角余光卻依舊落在季宵寒身上，“所以，季總從來都不會允許自己有軟肋，是嗎？”

    人一旦有了軟肋，便不再堅不可摧。

    季宵寒聞言，卻是忽然低低輕笑了一聲，那雙漂亮的眼睛里，宛若倒映著萬千璀璨星辰，男人眼尾微微上揚幾分，聲音極輕：“那么，你愿意成為我的軟肋嗎？”

    云煙：“……”

    她是不是被季宵寒這個鋼鐵直男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