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就要她了
阿笙隱隱約約直覺,人群中有人一直在注視著自己,那灼熱的眼神令她后背很不舒服。 她警惕地四顧,卻只見一片看熱鬧的喧嘩,根本辨不清那些尖銳的目光從何而來,只能把自己臉上的面紗系得更緊些。 “那位是誰?”有人突然指著臺前驚問。 眾人皆往那邊看去,有位男子身邊簇擁了不少美人,正悠然自得地觀賞臺上嫵媚動人的舞姿,這副神態(tài)頓時吸引住阿笙和眾人的眼睛。 男子著一襲明朗中染上神秘的紫色長袍,長發(fā)半束著披落肩頭,散漫自在地倚在藤椅上,嘴角挽出饒有興致的笑容。 他發(fā)間微掩白雪,俊美面容上帶有特屬于西域的五官特征,一雙狹長的深紫雙眸微微上挑,漾著蠱惑人心的波紋,正謔笑地欣賞臺上的艷麗美人。 “好,好?。 币磺枇T,他率先喝彩叫好,引得老鴇堆起滿面諂媚的笑容,又親手給他倒了盞茶,聲音膩得發(fā)蜜:“大人,蘭兒這舞,可否合您心意?” 他淡淡往身邊侍仆抬了一眼,后者立刻會意,擲出一把熠熠生輝的赤金,老鴇趕緊迫不及待地攤開手掌接住,如獲至寶地咧開嘴角笑起來,沖著他樂得合不攏口:“多謝大人賞賜,老奴這就叫蘭兒來拜謝?!?/br> 臺下見這副豪氣情景頓時炸開了鍋,艷羨與驚異聲頃刻在四面此起彼伏,眾人開始議論紛紛:“許都城何時來了個這么一擲千金的貴人?我等怎么以前都從未見過。” “士族里也從未有過這等人物,想應(yīng)該是從西涼來的罷。” “可不是嗎,大概也是出自涼州名門望族,這金子真是像水一樣花花地流哪。” 趁眾人皆是一片哄鬧,阿笙趕緊埋頭從人與人的間隙中穿過,沖向那偏僻的巷落里。 她盡量貼著墻走,避開那一道道鋒利尖銳的追蹤目光,但自己人在明處,那些眼線和繡衣使者等眾卻躲在暗處,這種如芒刺在背的緊張感令她腳步不由得慌亂起來,警覺地不住往四處瞅瞅。 “咔”一聲,頭頂?shù)闹ρ就蝗粩嗔?,枯黃的落葉驟而墜地,晃晃悠悠地在眼前飛掠,緊接著一把銅色暗器隨即掉落腳邊,“?!钡亓钊算と皇?。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陣陣踩在心頭,如攝人心魄的密集鼓點,夾雜著衣角與空氣細微的摩擦之音。 阿笙臉色霎那發(fā)白,心瞬間沉到谷底——居然還是給發(fā)現(xiàn)了。 可是這里一眼望下去是條黑漆漆的小道,根本沒有任何大樹可以隱蔽,唯一的藏身之處也只有身側(cè)的迎芳樓。 巷子的左側(cè)墻壁開了一個后門直通迎芳樓,除此以外已是走投無路。眼下也顧不得什么青樓不青樓了,能保住命才是要緊。 來不及絲毫猶豫,她扭頭就踹開那扇木門,頭也不回地就往里躲去。 幸好這門平日應(yīng)該都不上鎖,輕輕一腳就能踢開。 一探進頭,她忙不迭回身把門迅速關(guān)上,緊張地用力推起旁邊的柜子將其挪在門后。 待這一切防備做好,手心和額頭早已冒出涔涔細汗,心臟也在撲通撲通顫抖著跳。 她后背緊貼著柜子,豎起耳朵聆聽外面的動靜,握緊手中剛從角落撿起的笤帚,準備若是外頭有人闖進來,就毫不猶豫揚起來擊打他頭部。 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靠近,經(jīng)過。 手里的工具也在慢慢捏緊,不斷滲出的汗水將手掌濕潤得愈加發(fā)顫,心也隨之提到了嗓子眼,連給整個身子都搖搖欲墜站不穩(wěn)了。 突然,“砰砰砰”門被清清楚楚地敲了三下。 “有人嗎?”有個粗壯的男聲在沖這里大喊。 阿笙不敢不回答,當下努力讓心神定下來,提尖了嗓子柔柔弱弱地往外應(yīng)答:“外面是誰呀,奴在后堂洗澡呢?!?/br> 一面戰(zhàn)戰(zhàn)兢兢說著,一面又換了個粗里粗氣的女孩聲,故意降下音調(diào):“我家姑娘在洗澡,誰這么不識禮數(shù)來耍流氓賺姑娘便宜???還不快快滾,小心我們告官啊!” 外面果然沒了聲息,想是應(yīng)被自己假丫鬟的威脅鎮(zhèn)住,只能自討沒趣地離開了。 腳步聲漸漸走遠,直至只余冬風盤旋的呼嘯聲,在小巷子里來回激蕩。 好不容易四周安靜了,她才敢鎮(zhèn)定下來喘口氣,默默按著胸口平復(fù)急促的呼吸。 真是死里逃生。她剛才嚇得差點露出馬腳,還是掐緊自己的大腿才不至自亂陣腳,現(xiàn)在那里還不時傳來青腫的痛感。 待時間估摸著過去一會兒,她小心翼翼地想搬開柜子再探頭往外面看看,身后突然響起嚴厲的大喝:“大膽竊賊,光天化日下還敢闖我迎芳樓行偷竊之事!” 這聲突如其來的喊聲把她震得腿一軟,下意識扶住身旁的柜子,不禁做賊心虛地回頭朝那聲音的主人望了一眼。 只見一張中年婦女方面高顴的臉龐正狠狠瞪著自己,灰色如鷹的雙眸,抿成細線的嘴唇,疾言厲色的表情愈發(fā)顯得她不近人情,刻薄不仁。 婦人見阿笙愣住,心里懷疑更甚,更加冷厲地抬眸盯住她:“若你不從實招來,我就把你送到官府進牢受苦,還不快說實話!” 她一把扯住阿笙臉上的面紗,在看清她臉龐后,灰黑的眼里頓時露出驚異的神色,隨后扯開嘴角仔細打量她全身上下:“長得倒是不錯,想也不是小偷小摸的竊賊。你是剛來的姑娘?想跑?” 阿笙本聽到她前半句話還暗自松了口氣,不料這后半句一出,直接如悶棍般重重往頭敲下來。 她剛想開口解釋,不料這方臉?gòu)D人像是又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機密,經(jīng)驗豐富的她目光瞥過她蒼白的臉色后直直倒吸了一口涼氣,洶洶質(zhì)問道:“你有孕了?為何還敢留下孩子,做淸倌兒的難道連這點都看不明白么?竟敢糊涂到還想跑,做什么癡心妄想春秋大夢!” “罷了罷了,先隨我到前面去侍奉貴人,等以后再罰你罪過,快點快點?!眿D人見阿笙愣在原地,罵罵咧咧著不耐煩地來拉她。 真是才離虎窟又入狼窩! 現(xiàn)在著實也沒什么脫身之策,也只能聽話地跟著這個婦人往前經(jīng)過七拐八繞的房間走去,到那后再找機會逃跑。 途中從門后面不斷傳來的嬌喘和調(diào)笑駭?shù)盟魂嚸婕t發(fā)熱,臉上的肌rou抽了抽。 到了前廳,神秘男子現(xiàn)在正坐在一張上首的玉白座椅上,瀟灑地飲著醇香美酒。迎芳樓的美人一眼望去真是令人目不暇接,如今都圍著這名男子,紛紛爭先恐后地要獻寵。 只是他雖身處萬花叢中,卻始終沒有碰觸任何一位女子,連從她們手里接過酒樽也沒有觸到肌膚,保持著若有若無的疏離。那雙迷惑人心的眼瞳也如能看破世事般,泛著冷冷的笑意與凜冽。 這滿堂春色之際,一名身著黑色緊衣的蒙面人突然被五花大綁著押送進來,阿笙眼珠子立時瞪得老大。 這許都城王法恢恢,何時允許動用私刑處置百姓和奴隸了?想不到這座迎芳樓里果然藏著多少見不得日光的勾當,外界傳言實在不虛。 “報大人,屬下幾個追了此人半城才擒住他,從他身上搜得了尚書臺的密信,看樣子他是從尚書臺出來便直奔夏侯惇禁衛(wèi)營而去?!毖褐擅嫒说陌敌l(wèi)向上首的男子拱手稟道。 尚書臺? 荀彧難道同時派了兩人送秘報么? 阿笙不由得盯向那神秘男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他接下來要做什么。 只見他聞言輕輕勾起唇角,慢悠悠接過暗衛(wèi)遞上來的書信,視線接觸到那封信的一刻,阿笙目光瞬間發(fā)直——是和她懷里一模一樣的紙張和臺?。?/br> “哦,你家主人這么防備我么,還要勞動夏侯將軍派遣禁衛(wèi)?!蹦凶訏吡艘谎蹠?,謔笑著望向蒙面人,眼底有一瞬波光悄然涌動,“他是不是想提醒在下,在下的小把戲逃不過你主人的法眼?” 阿笙不禁覺得,荀彧是故意派遣那蒙面人自投羅網(wǎng)將信送到男子手上,告訴他許都城早已有了防備。 而自己懷里發(fā)燙的蔡侯紙,才是那封真正要送出去的信。 被繩子綁縛的蒙面人卻絲毫不懼眼前陰陽怪氣的男子,怒眼圓睜著沖他吼道:“你們的陰謀我主人早已盡知,你一舉一動都在他監(jiān)視之下,一群跳梁小丑還不趕快束手就擒!” “陰謀?”男子非但沒有不忿,反而笑得更張揚,目光略過四周繁華綺麗的繾綣溫柔鄉(xiāng),偏頭道,“在下此番來許都,不過是為了欣賞美人而已,何必如此興師動眾扯上什么陰謀呢?!?/br> 老鴇連忙湊近上前,躬身媚笑著,頭頂?shù)闹榇溻O環(huán)由于幅度過大叮叮當當響成一片:“大人可是想讓蘭兒陪侍,老奴這就叫她來為大人唱曲兒?!?/br> “美人雖好,看久也會生厭,不如老mama為在下再挑一個?”男子以手撐頭,眸中的紫光幽幽流轉(zhuǎn),讓人猜不透他內(nèi)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老鴇一聽,奉承的機會正中下懷,腰壓得更低,指向周圍那一圈圍攏的鶯鶯燕燕,笑道:“迎芳樓別的不多,漂亮姑娘卻是天子腳下最多的地方。不知大人看上了哪位姑娘,老奴好叫她侍奉?!?/br> 男子慢條斯理地環(huán)顧四周,深紫的眼眸掠過那些容色殊麗的美人們一眼,讓她們皆是內(nèi)心激動了番,俱是希望能得到這位貴人的青睞。 阿笙心驚地躲在人堆里,心想著自己未做任何打扮,應(yīng)該不會這么運氣不好到引起他的注意。 不料他陰陰沉沉的目光掃過來時,只略微望了阿笙一眼,瞬間定在她身上,若有若無地輕輕呵出幾個字:“就要她了?!?/br> 老鴇迫不及待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來,在望見陌生的阿笙后臉上瞬間閃過一絲疑惑,但立刻又滿臉堆笑地奉承道:“大人果然好眼光,這姑娘是我們新來的淸倌兒,容貌可是不輸于蘭兒的。” “是啊,果然美麗。”男子慵懶陰沉的笑聲附和著老鴇,阿笙的腦袋頓時嗡地一聲大了。 老鴇趕忙過來拉扯她上前,由于頭腦暫時凝滯,她的腿腳也不聽自己使喚,無意識地被拖著走到那男子身邊。 男子慢悠悠從玉白座椅上站起身,輕輕靠近她耳畔,嘲弄地笑了一句,聲音雖然很低,但足夠讓她聽得無比清晰: “荀彧年紀還是太輕,居然敢算計在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