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南征
不知不覺已是建安二年。 阿笙生下了第三個兒子,曹cao取名為植。 有了個小弟弟,最歡喜的是丕兒,成日和這個比他小了五歲的弟弟不知疲倦地玩耍,在院子里挖狗洞,把剛端上來的飯菜蓋在地上吸引螞蟻,拿瓢蟲塞綠漪的衣裳里,無所不干其極。 植兒雖然年紀更小,活潑好動的程度卻不遑多讓,哥兩個成日里上房揭瓦,嘻嘻哈哈的笑聲讓梁間做客的鳥雀也自愧不如。 可憐綠漪是敢怒不敢言,每次還要憋住委屈陪著笑,默默跟在他們身后擦屁股。 阿笙為此沒少罰丕兒站墻角面壁思過,罵他帶壞小弟弟,可每次都被小植兒怯生生扯住袖口,那雙比他哥哥還要楚楚動人的眼睛朝她眨啊眨,阿笙頓時心軟,也消了不少氣,就會放丕兒自由。 彰兒倒素來是個悶葫蘆,自幼就癡迷劍術(shù)射箭,對戰(zhàn)場上的事有極大的癖好。 每日哥哥和弟弟兩個瘋玩的時候,他往往一個人獨自早起就出去,趁著朝陽在練武場習(xí)練弓馬。 曹cao見他喜歡,也特意派許褚和典韋幾個將軍專門點撥他,既有天賦又勤于練習(xí),沒多久就有了精進。 這日阿笙正伏案繡披風(fēng),天已入了秋,沒多久她便被密密麻麻的針眼倦得犯困。 她不停地打哈欠,終是撐不住,把手上的針線推往一旁,趴在桌上就打起盹來。 迷迷糊糊間,她好像聽到了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的聲音,微風(fēng)倏而吹進來。 但實在太困了,她懶得開睜眼皮,直接忽略掉周圍的一切,調(diào)整了下姿勢繼續(xù)讓自己進入夢鄉(xiāng)。 “夫人這是給孤繡的披風(fēng)么?” 暗啞低沉的男聲一出,阿笙陡然一激靈,手無意間往外拂去,不小心扎到了隨意扔在旁邊的銀針,痛得她當即“啊”得驚叫。 頓時睡意全無,她抽著涼氣把手收回來,指尖瞬間冒出血滴,掉在還沒繡好的猩紅披風(fēng)上,沿著紋路迅速滲開,映出一點褐色的血跡。 也顧不上手指疼,她不禁沮喪垂頭,懊惱地嘆氣道:“這還沒完工呢,又要費功夫去洗了。” 她剛站起來想去水盆邊,卻被一直在旁站立的曹cao制止,伸手按住她的右肩。 悄無聲息地湊近她的耳根,故意傳了些灼熱的氣息:“孤不介意。孤只想這件披風(fēng)能在我出征前縫好,見到它就像見了夫人一樣?!?/br> 阿笙頓時吃了一驚,自動省掉話語中別的信息,離開他的手臂退了半步,訝異注視他:“你又要去打仗了?” “是,”他微微頷首,撥動了下溢出來的燭花,迅速噼里啪啦地爆開,“劉表劉備在南邊終究是個尾大不掉的麻煩,劉表又和在宛城的張繡勾連,若是日后幾人狼狽為jian來對付我,恐怕我也無力應(yīng)對。所以這番必定要重創(chuàng)他們,縱然不能徹底收服,也要毀傷這幫人的元氣?!?/br> 其實阿笙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只是他剛從青州黃巾軍平亂中回來,沒過多久卻又要出兵,不免心里有些不舒服。 撐手托腮,她瞅了眼不斷跳動的燭火,倏而它撩亂了自己的視線。 曹cao好像看出她的反常,盯著她的雙眸出言問:“你不高興了?” 她搖頭,良久,她悶悶地看著青石地面,聲音有些沮喪:“你心在天下,我怎么可能會阻止你。但你不要再受傷了,免得回家來喊疼,我也幫不了你?!?/br> “那我可以姑且理解為,夫人這是在憐惜我么?”還沒正經(jīng)多久,他又開始原形畢露,揚起不懷好意的微笑望她,語氣似乎是在故意捉弄,那雙明亮的眼睛里卻滿是夜月般的溫柔。 阿笙不禁“呸”一聲,翻了個白眼道:“你自己說出這種話來不覺得可笑嗎?我怎么可能會可憐你這只老狐貍,除非我腦子神經(jīng)錯亂了?!?/br> 曹cao聞言,眼中閃過一分難以辨認的情緒,旋即恢復(fù)正常,正色道:“此次南征,我打算讓丕兒同行。” 阿笙當即瞪大眼睛,“騰”得起身,驚訝道:“丕兒還這么小,你怎么放心帶他出征?。俊?/br> 他是瘋了嗎,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步步驚心,隨處都是看不到的致命危險,丕兒這個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去了不是給別人當活靶子? 她忍不住懷疑地打量他,企圖從他臉上找到瘋了的證據(jù),滿心只覺不可思議。 他卻像是早料到了她會有這個反應(yīng),伸出手把她按回原位,神色波瀾不驚,異常平靜:“他是你的兒子,更是我曹孟德的兒子,自然不可能讓他置于險境。” “那——”沒等阿笙把話說出口,他打斷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顧慮和擔憂,但他既然是我的兒子,就不可能一輩子做院子里嬌生慣養(yǎng)的花朵,錦繡文章、指揮若定他一樣也不能少。這次從征,也是丕兒自己向我提出的請求,我也是思量了許久,才頂著你的反對做出這個決定。” “你這什么意思?”他這么一說,反倒把阿笙形容成一個溺愛縱容的母親,她若是不同意,就真著了他的道,有理也說不清了。 她漲紅了臉,就要掙脫他的手。 他眼瞼微抬,加大了些力道把她鎖在身邊,似笑非笑地應(yīng)道,“就是你以為的那個意思。不過——你放心,我把他時刻帶在身邊,有許褚典韋幾個將軍,他再安全不過。還有子修也會隨軍,你有什么好擔心的?!?/br> 虎癡惡來兩位將軍之名如雷貫耳,對曹cao也是絕對的忠誠,她沒有理由不放心。 這下還有曹昂看顧著,兩人自小兄弟情深得很,阿笙心頭懸著的大石也慢慢落下了些許。 “阿瞞,那你……可要把兩個兒子安然無恙帶回來啊?!毖劢迍恿藙樱毭艿年幱霸谀橆a上輕晃,“還有這件披風(fēng),得要等你凱旋再送給你?!?/br> ** 出征之日正值秋分,桂香飄滿庭院,日光散落窗欞。 阿笙起了個大早,見丕兒早已在綠漪的幫助下穿戴好盔甲,正喜滋滋地站在屋門等她。 “走吧。” 西門處,數(shù)萬軍隊已整裝待發(fā),皆是面容肅穆等候一聲令下。 秋風(fēng)涌起,卷起風(fēng)里蕭瑟的落葉,在空中發(fā)出沙沙的呼嘯,混合著晨曦漫開一片生機勃發(fā)。 郭嘉竹青色長袍外罩一件軟甲,正站在曹cao身后,與后者以扇掩面談?wù)撝裁础?/br> 見阿笙來了,他放下扇子朝她拱手見禮,蒼白的臉上露出笑意:“奉孝見過卞夫人。” 她連忙回禮,“妾見過郭軍師。” 又道:“子修呢,怎的不見他?” 她往左右環(huán)顧了一眼,發(fā)現(xiàn)找不到那個英俊挺拔的少年,不禁問曹cao。 “我派子修率精兵殿后,晚于我們一步出發(fā)?!辈躢ao說,“我有意鍛煉一下子修,才把這個重任交給他。” 曹昂今年剛滿十八,是快加冠的年紀,她也知道曹cao著意栽培歷練這個最得意的長子,這樣安排也不奇怪。 丕兒在旁邊早已不安分,在看到父親的那一刻起便開始激動咧嘴,興奮地沖上去喊:“爹?!?/br> 還迫不及待地張開小手,想跳起來擁抱父親。 曹cao笑著把他抱起來,親了親他的額頭,“乖丕兒?!?/br> “阿瞞,現(xiàn)在我把兒子交給你了?!币娯簩Ω赣H比對自己還熱情,她心里不禁泛起酸味,伸手扶住丕兒的肩,不舍地朝曹cao望了一眼。 丕兒的肩膀還很瘦弱,穿上銀色的小盔甲卻頗有武將年少成名的味道,高高扎起的馬尾更添颯爽,與他天真純凈的眼眸形成可愛的反差。 “夫人放心,我不會讓丕兒涉險。我堂堂大漢司空在此向夫人您擔保,若是我兒子少了半根頭發(fā),夫人大可打我八十軍棍泄憤解氣。”曹cao把丕兒放下,跨上馬輕笑,丕兒也隨即爬上自己的小馬駒,乖巧地跟在父親后面亦步亦趨。 他朝阿笙揚起笑臉,明媚的眼睛里反射出天上白亮亮的日光,露出一口小虎牙,自信地大聲道:“娘親放心,丕兒會自己照顧好自己,不讓娘親和爹費心。再說丕兒的劍法可厲害了呢,師傅都夸我年紀雖小,當世三分之二的劍道高手都已經(jīng)打不過我了,區(qū)區(qū)劉表劉備的軍馬又算什么?” 他邊自我夸耀,還邊拍了拍腰間的佩劍,唇邊洋溢出自得的笑容。 阿笙還沒說話,倒是手里牽著的植兒撲騰撲騰跳起來,像是為兄長吶喊助威似的,捧場般附和:“就是就是,阿兄可厲……厲害了,阿兄的劍法舉世無雙,必會殺得那些老弱病殘人仰馬翻,拜倒在阿兄面前求饒呢?!?/br> 他這番馬屁把丕兒拍得更加驕傲,越聽越欣喜,恨不得立刻下馬去擁抱弟弟,一只腳剛離了馬鐙,就被阿笙瞬間推了回去,拍了下他的腦門:“你阿弟什么也不懂,把你的小身板都快吹上天了,你也好意思信他的胡言亂語,果真不是一家兄弟不進一家門?!?/br> 她見大軍的鼓點已經(jīng)“嗒嗒”敲響,號角吹醒天邊雁陣,朝陽交織的橙霞將遠處每位士兵的盔甲染得閃閃發(fā)亮。 “保重?!彼虿躢ao低聲道。 “大軍聽令,即刻隨孤出發(fā),先鋒何在?”曹cao舉目掃過部下士卒,拔劍出鞘,倚天劍頓時“嘩”一聲鋒芒畢露。 “末將在!”一身黑鎧的樂進應(yīng)聲而出,跪伏余地,沉重的盔甲發(fā)出索索響聲,在全場的靜默無聲下顯得格外洪亮。 曹cao從侍衛(wèi)手中取出鷹羽令箭,交到他手上,“樂將軍,孤命你率五千虎豹騎,星夜趕至宛城攻張繡個措手不及!” “末將得令!”樂進嚴肅地捧過令箭,重重應(yīng)是。 曹cao大手一揮,三軍立刻蓄勢待發(fā),城門打開,軍旗獵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