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攻滅魏國，生擒魏王假，秦人的心里面，無比的酣暢淋漓。這份激蕩的心情，配合嬴政大脯三日的諭令，偌大的咸陽城，頓時成為了歡樂的海洋。大街之上，平日里冷清的酒館，家家客滿，喧鬧不絕。有錢的人家，自去尋那清幽的地方。普通的咸陽人，三三兩兩，喝了幾口酒，敲著硬木梆子，扯開嗓子，放聲高唱。走在咸陽街頭，隨處可聽見慷慨的秦腔。剛好這段日子，天公作美，連著幾個晴朗的日子，更加助長了城中的熱烈氣氛。蒙恬坐在馬車中，借著車窗飄起來的窗簾縫隙，瞥向喧嚷的咸陽街頭，望著一張張微微泛紅的臉龐，不禁十分感慨。這些肚子微挺的咸陽居民，幾乎每個人都有從軍的經(jīng)歷。經(jīng)過昭王時期的慘烈戰(zhàn)爭，這些人才真正體會到秦國攻滅山東戰(zhàn)國的艱難，心中的那份興奮才更加持久。年紀較大的黔首，拄著拐杖，摸著銀白的胡須，露出僅剩的幾顆黃牙齒，囫囫圇圇講述著從軍殺敵的經(jīng)歷。圍坐著的少年，提著竹劍，騎著竹馬，聽得津津有味，面露神往之色，不時發(fā)出陣陣歡呼之聲?！扒剀姈|出函谷，所向披靡，根基正是在這里。”蒙恬的目光，落在這樣的老者之上，不住地點頭。退役后的老兵，得到秦人的尊重，自覺地給關(guān)中少年進行國防教育。等這些少年成長起來來，定會抱著從軍立功的心思。每一個活著的老兵，都是國防軍事教育的活教材。秦國能逐漸掙得兼并天下的天命，早已脫離了野蠻原始的最初動力。商鞅變法之后，秦國的社會發(fā)展程度，不下于山東六國。彪悍的民風(fēng)，合適的制度體系，獎懲分明，崇文尚武的文化，處處展現(xiàn)著一股昂然之感。后世的人，總認為落后的秦國統(tǒng)一了山東六國，但真正活在這個時代，蒙恬反而認為，正是因為秦國的先進，才能一掃**。“秦王掃**，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云，諸侯盡西來······”蒙恬靠在車廂的后壁上，吟唱著李白的詩歌，想起朝堂上最近的職位調(diào)動，覺得秦國統(tǒng)一六國的道路，可沒有詩歌中寫的那樣一帆風(fēng)順。熊啟主持完魏假的受降儀式后，嬴政免去了他的左丞相之位，由御史大夫王綰接替熊啟，擔(dān)任左丞相。不知道是因為顧念舊情，還是對熊啟存著幻想，嬴政并沒有處置熊啟，而是派他到南郡籌備糧草。秦國攻打楚國的決策，現(xiàn)在是非常明顯，呼之欲出。嬴政特意指派熊啟負責(zé)糧草，如果熊啟盡心盡職的完成，即便他沒有率軍攻占楚國的一寸土地，朝堂上仍然還有他的位置。就看熊啟該如何選擇了。這樣思想著，不知不覺間，馬車已經(jīng)到了咸陽宮?！皩④姡梢韵萝嚵?。”聽見蒙虎敲擊車壁的聲音，蒙恬才緩緩睜開眼睛，深吸一口氣，望著高高的咸陽宮闕，心中一片明悟。平日里，蒙恬習(xí)慣騎馬，只是咸陽城舉城狂歡的日子，騎馬而來反倒容易驚動街頭飲酒作樂的咸陽黔首。想想后世在人群里努力前行戰(zhàn)斗英雄，蒙恬不得不承認，躲在馬車里，確實可以少去許多麻煩。咸陽宮城，章臺宮內(nèi)的廷議殿，老丞相隗林、新任的左丞相王綰、御史大夫馮去疾、廷尉李斯等咸陽重臣，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不時瞧瞧當(dāng)中的主位，沉默著不發(fā)一言。今日廷議的主角，不屬于他們?！巴趵蠈④?，您腳步放慢一點，往這邊請······”大殿正門的方向，傳來了負責(zé)接待的謁者的聲音。眾人的目光，順著謁者的聲音望去，只見快滿六十歲王翦，頭發(fā)胡子花白，仿佛涂了一層銀霜，輕挪著腳步，緩緩而來。“老，哼，我還沒老呢！”王翦沒好氣的揮手，回絕了謁者伸出來攙扶的手。王翦口里不服老，可看他走路的架勢，給人的印象，頗有些廉頗老矣，一飯三遺矢的感覺。王賁跟在王翦身后，緊繃著臉龐，面帶寒霜，拒人于千里之外。蒙恬站在殿門外的石柱邊上，注視著王翦奧斯卡級別的表演，暗中道聲精彩。王翦越是表現(xiàn)得垂垂老矣，他們王家父子偌大的功勞，才越不會引起嬴政的猜忌。白起的教訓(xùn)在前，王翦除了研究兵法之外，還用心鉆研了道家的自保之道。嬴政一生，跟他共事的良臣將相，幾乎個個善始善終。后世的儒家，極力妖魔化嬴政，也不能在屠戮功臣上找出嬴政的黑點。用后世的話來說，嬴政是個好老板，只要不是自己作死，不用擔(dān)心飛鳥盡良弓藏，而王翦就是個很知道分寸的人。不能把古人看得太簡單了。蒙恬雖然覺得王翦做得太過了，但他卻不得不承認，王翦的政治智慧，比戰(zhàn)神白起要高明了許多?！按笸躐{到，群臣見禮！”趙高的身影出現(xiàn)在殿內(nèi)，高聲唱諾。這一次，卻是沒有信使前來打擾他的一氣呵成?！敖袢胀⒆h，又不是大朝會，眾位愛卿不必多禮！”嬴政揮手示意，見完禮的秦國大臣們，紛紛落座。右手方向，坐著秦國的理政重臣。王綰、李斯等人，就坐在了這個方向。王翦率領(lǐng)著一眾武將，坐在嬴政的左手方向。眾將之中，以王翦的軍功最高，當(dāng)然坐在首位。其下依次坐著楊端和、王賁、李信等人。國尉魏繚、護軍都尉蒙武則坐在靠近嬴政身前的斜方向，落在兩根圓柱之間，視線剛好能夠看到將軍們就坐的區(qū)域，但又顯得非常低調(diào)。這個時候的國尉，遠沒有后來太尉那樣的顯赫地位。魏繚憑借著自己的努力，終于使得國尉有了參加廷議的機會。蒙武掌管護軍都尉府，不直接領(lǐng)兵，沒有什么實權(quán)，主要充當(dāng)嬴政的軍事顧問?？梢哉f，護軍都尉府相當(dāng)于秦軍的養(yǎng)老部門，大把的職位，正等著退役后的老將軍們。蒙恬的目光，時而落在王翦身上，時而落在李信身上。嬴政有意提拔李信，現(xiàn)在李信的座位，甚至排在了攻滅魏國的王賁之前?！叭绻碌脹]有錯的話，今天廷議的兩位主角，就是這兩位一老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