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以十月為歲首。

    十月初一，正是秦國的新年。

    秦王嬴政二十三年的新年，蒙恬與麾下的將士在齊國度過。

    考慮到麾下的將士，在外征伐多年，不能卸甲，蒙恬特地給將士們添了rou食，派了若干金錢的賞賜。

    秦軍攻破臨淄，臨淄城內(nèi)，府庫里的錢糧，均落到秦軍的手里。這些錢幣，現(xiàn)在還能在齊國買到東西，等到秦國統(tǒng)一幣制的時候，齊國錢幣都會成為廢錢。

    拿到繳獲的錢幣，蒙恬鼓勵麾下的將士，向齊國豪族大肆購買物資。

    齊國人經(jīng)商的氛圍很濃，生意做得很大的商人，背后幾乎都有豪族的影子。坑這樣的地頭蛇，蒙恬沒有絲毫的愧疚感。

    “將軍，家里來人了?！?/br>
    黃昏的時候，蒙恬從齊王宮內(nèi)的宴會回來，見到蒙虎焦急的等在大營外。

    “發(fā)生了什么事？”

    蒙恬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yù)感。

    “夫人派人送信過來，將軍一瞧便知?！?/br>
    贏燕送來的書信，上面蓋了贏燕的封泥。蒙恬不在，沒有人敢私自拆封。

    進了營門，蒙恬快步直奔中軍營帳。

    “參見將軍！”

    中軍營內(nèi)，蒙天放剛一見到蒙恬的身影，立即行禮。

    “不必多禮，進去再說。”

    蒙恬扶起蒙天放，沒有多余的套。

    蒙天放身為蒙恬的親兵，跟隨蒙恬多年。攻破壽郢后，他回咸陽報捷，得了豐厚的賞賜。此后一直留在蒙氏府邸，沒有隨軍征伐齊國。

    “家里發(fā)生什么事了？”落座后，蒙恬問道。

    “主母的書信在此?！?/br>
    蒙天放伸手取下腰間的鹿皮袋子，從里面取出一卷書信。書信的勘合處，點著贏燕的封泥。

    跟隨蒙恬的蒙氏家丁，蒙虎、蒙豹立功成為秦國將軍，跟蒙恬是上下級關(guān)系，不再從屬蒙氏一族。所以，蒙虎、蒙豹稱贏燕為夫人。

    蒙天放年歲漸長，早年受過傷，不適合繼續(xù)在疆場廝殺。離開秦軍后，繼續(xù)服侍蒙氏，才稱贏燕為主母。

    蒙恬接過書信，拿起桌上的刻刀，削去竹簡上的封泥。

    緩緩展開竹簡，只展開到三分之一，蒙恬臉色乍變，突然愣在了原地。

    “好教蒙君得知，父親于九月二十五日戌時三刻故去，望蒙君得此消息后，速歸咸陽治喪。大王的旨意，亦隨后即到······”

    這一晚，蒙恬絲毫沒有了新年的美好心情。

    任誰新年接到父親離世的消息，心情都不會好。

    蒙武攻伐趙國的時候，為流矢所傷。加上以前留下的暗疾，身體狀況一直不是很好。

    蒙恬開始領(lǐng)軍后，蒙武留在咸陽養(yǎng)傷。只是身體時好時壞，反反復(fù)復(fù)，著實令蒙恬擔心。

    對于這一世的父親蒙武，蒙恬心里的感情，很復(fù)雜。相處這么多年，蒙恬能在秦國順利成長，離不開蒙武提供的庇護。

    古往今來，人們感嘆少年英雄的光彩照人。不過真的臨到自身的時候，蒙恬才明白，少年英雄不是那么好當。官場自有官場的邏輯，軍隊中的升遷，主要看戰(zhàn)功，但資歷同樣必不可少。

    沒有資歷的累積，升遷過快，引起太多人的記恨，乃是取禍之道。

    后世的霍去病，百年難得一見的軍事天才。十九歲，就成為一軍主將，率軍攻伐河西。短短幾年，冠軍侯的光芒，照耀華夏天空，官職如火箭般上升，得到漢武帝莫大的寵幸。

    戰(zhàn)功如霍去病，寵幸如冠軍侯，結(jié)局可不大好。英年早逝不說，死后不斷的受到人們的攻訐。

    苛待士卒，以身幸于武帝，外戚出身，運氣好，戰(zhàn)由天幸······

    挑一個人的毛病，尤其是那些勇于任事的人的毛病，總會找到?；羧ゲ∩倌甑弥?，沒有一個好的家世，不容易得到良家子出身大臣的認同。

    公正如太史公，在他留下的文字里，屢次打敗仗的李廣，形象光輝偉岸。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冠軍侯，只留下一堆殺敵記錄，沒有絲毫的閃光之處。

    蒙恬出身蒙氏一族，大父、父親均為秦國名將，闖下偌大的名聲。等到蒙恬長大，輔助嬴政奪回軍權(quán)，統(tǒng)領(lǐng)大軍，蒙恬的家世，給蒙恬鍍上了一層光環(huán)，省去了許多麻煩。

    戰(zhàn)國時代，將門世家出身，無疑屬于一種權(quán)威的來源。長平之戰(zhàn)，趙王想要換將，首先想到的是馬服子趙括。正是因為趙括的父親趙奢，曾在閼與大敗秦將胡陽，斬殺秦軍數(shù)萬人。

    蒙恬沒有托庇蒙武的意思，但內(nèi)心深處，蒙恬不得不承認，蒙氏一族的聲名，蒙武的存在，替蒙恬擋了許多的風雨。

    “父親逝世，子女得回家守喪。齊地的戰(zhàn)事，不得不交托給王賁了?！?/br>
    蒙恬從懷里掏出手巾，擦拭著眼里的淚水。

    不知不覺間，淚水竟然滾落了出來。父子連心，這具身體的本來情感，不可抑止。

    果然，亥時剛過，王賁便派人過來想請，說咸陽有旨意到來。

    王賁的親兵，駐扎在距離齊王宮五里遠的地方，方便就近監(jiān)視齊王建。

    蒙恬趕到王賁駐地的時候，王賁正梳洗完畢，與羌瘣一同接待咸陽來的郎中閻樂。

    白日宴飲，王賁喝了不少酒，臉上緋紅，眼神有些迷離。他也沒有想到，新年第一天，還能接到咸陽來的旨意。

    “兩位將軍，這是大王的諭旨，大王說，王將軍、蒙將軍看過之后，定會妥善處置。”

    閻樂雙手奉上一方帛布，恭恭敬敬。

    秦國初定天下，王賁、蒙恬均立下滅國之功，論功行賞，一個侯位少不了。閻樂身為郎中，不會平白無故得罪手握大權(quán)的將軍。

    這個時候，閻樂剛剛選進宮中不久，還沒有成為趙高的女婿。

    窗外的冷風，順著房門的空隙吹進來。

    寒氣一激，王賁的頭腦清醒不少。

    “王將軍先請?！?/br>
    蒙恬大概猜到是什么事情。王賁資歷比他老，咸陽來的諭旨，自然由王賁接著。

    “定是大王聽說我等攻占臨淄，特地派使者前來犒賞······”

    王賁一邊說，一邊展開帛布，話音未落，眼珠子突然睜得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