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細細說來?!被实鄣溃娚搪?、藺老爺?shù)裙虻镁昧耍植恢幽沁叺臇|西什么時候拿回來,便令商略等站起來。 只傅驚鴻一人跪下道:“正是。內松,百姓得以休養(yǎng)生息,如此自然國運昌隆。但如此一來,帝王也會因民間繁華生出好逸惡勞、驕奢yin逸的性子,如此又疏忽了抵御外敵來犯。是以……” 皇帝丟了傅驚鴻的書,道:“這道理淺顯得很?!?/br> 凌郡王忙道:“雖淺顯,但古往今來懂得的人少。不過明主為了抵御外敵、一統(tǒng)山河,肆意增加徭役賦稅,害得百姓叫苦不迭,即便天下一統(tǒng),也不過是守著個破山河,當不得一個盛字。也有一些昏君,不理朝政,無心收復山河,卻能叫百姓衣食無憂,但這些朝代,又免不了‘內憂外患’,不過幾十年,便國破家亡,也當不起盛字。至于那些囤積天下糧食放在倉中,卻無視民間疾苦吹捧出來的盛世,更是當不起一個盛字。” 皇帝嗤笑道:“內松外緊?又不許徭役百姓,又不許增加賦稅,如此對外哪里能緊了?” 傅驚鴻低頭道:“皇上,《民生十要》里有法子,比如今次皇上令人出海經(jīng)商,賺來的銀子,便可省去百姓的徭役之苦。有道是預則立,不預則廢,皇上可請了工部、戶部、兵部的大人們一同過來商議海防一事,將用銀多少、費時多少算出來?!?/br> 皇帝袖手略想了想,笑道:“你的道理雖淺顯,稍稍變通一些,卻也不失為妙法。朕這一生,文治雖有,卻差武功?!?/br> 商略等人忙低了頭不說話,凌郡王笑道:“父皇要武功?那兒臣愿意為父皇身先士卒。兒臣愿領命去福建,新近聽聞有倭寇頻頻來犯,且叫兒臣去治他們一治?!?/br> 皇帝擺擺手,“還用不上你,你給朕老實待在家里,多多替太子分憂。” “是。” 傅驚鴻原想一鳴驚人,不想自己的主張一點一點抖落出來,竟是誰都沒驚到,看皇帝的模樣也不像是要賞賜他官做的,不由地悻悻然。 傅驚鴻正懊喪,卻見早先領命去的小太監(jiān)趕回來,跪下復命:“回陛下,太子說他不曾擅自收下謝家的東西?!?/br> “沒有?”皇帝揚眉,誰抄家不會順帶著撈上幾箱子東西,轉而想定是太子以為他怪罪他,才不肯拿出來,“去告訴太子,朕急等著用那東西,叫他莫小孩子心性敷衍朕?!?/br> 皇帝自覺這話已經(jīng)十分溫和,必定不會叫太子起疑心,又叫小太監(jiān)去討要。 小太監(jiān)出去后,奉旨過來的兵部、戶部、工部官員便進來了,這些老爺們不明白什么事,但聽皇帝張口閉嘴都說造船的事,料到皇帝不顧朝堂上眾臣反對,執(zhí)意要cao練水軍、造船了。 “回陛下,太子隨奴才過來了,正等在殿外等著覲見?!毙√O(jiān)匆匆進來。 “東西呢?” “太子說他沒收著,太子令人去靖王府問,靖親王也說并沒收著?!?/br> 皇帝失望地撫掌,料到謝蘊收集的一箱子東西當是徹底沒了,商略敢說,就是十拿九穩(wěn)東西在太子那,太子不認,是因為太子以為那箱子是贓物,交出來,便要落下一個貪婪的罪名,看商略白了臉、幾位商戶家老爺也是滿臉惋惜,心知太子毀了的東西大抵能造出一支艦隊來,對那小太監(jiān)揮了揮手,“對太子說,要么送上東西,要么,就回去吧?!?/br> ☆、72狀元及第 “……父皇,兒臣去跟三哥好好說一說?!绷杩ね醭雎暳?。 皇帝點了點頭,“叫靖親王將收著的謝家東西拿出來瞧瞧。” 凌郡王趕緊退出殿外,看見殿外太子面上恭敬地站著,趕緊過去。 太監(jiān)們識趣地背過身去。 凌郡王忙勸:“哥,父皇并沒有為那謝家的東西怪罪你的意思。原本那箱子里的東西就不值個什么,那箱子若還在你手上,便拿出來給父皇?!?/br> 太子方才聽了小太監(jiān)的話,立時后背汗涔涔。金鑾殿上就那么幾個人,定是他們中的一個出賣了他。凌郡王人也在里頭,卻不替他分辨,且凌郡王早先在殿上并未站在自己這邊,薄薄的嘴唇緊緊地抿著,衡量再三,咬定道:“老五,我怎會收了謝家的箱子?也不知父皇從哪里聽到的風聲。” 凌郡王苦勸道:“哥千萬別糊涂,父皇都說了是小兒心性,你將東西拿出來,大家玩笑就罷了?!?/br> 太子冷笑道:“無憑無據(jù),你也認定了箱子在我這?當初可是二哥主審,該問他才是?!?/br> 靖親王是什么性子?靖親王雖然也藏了東西,但那些東西都是值錢的,絕對不會是一箱子雜七雜八的文書。 正想著靖親王,就見靖親王急趕著叫人抬了兩箱子來。 靖親王路過凌郡王、太子身邊,先對太子行了君臣之禮,惶恐地請?zhí)O(jiān)傳話,然后將箱子抬了進去。 凌郡王不再稱呼太子為哥,口呼殿下說:“殿下趕緊交出來吧,你看二哥已經(jīng)將藏下來的東西拿出來了?!毙睦飳μ拥男慕Y一清二楚,不外乎是皇帝將太子當兒子看待的時候,太子非要做臣子。 太子眼睜睜看著靖親王被傳喚進金鑾殿,后背又濕了,他素來謹小慎微,再加上早先有人攻訐他門下之人,更叫他深深地懂得千里之堤毀于蟻xue,因此萬萬不敢叫皇上以為他言行有虧。方才太監(jiān)過去討要,他就悄悄叫人將那箱子里的東西給燒了,如今哪里能將實情說出,少不得要死賴到底。咬牙道:“靖親王竟然敢藏下東西!” 凌郡王見跟太子說不通,忙又進了大殿,大殿里,靖親王抖若篩糠地跪著,商略并幾個老爺領命去翻檢,翻找了半日,果然靖親王收的都是名貴又不顯眼的東西,一張紙片也沒留著。 “回陛下,沒有。”商略十分可惜地說。 知己知彼這話總是不假的,即便外國的東西沒有他們的好,但看過了,心里有個底,再做什么都有個成算。如今就如瞎子摸象,想防著外敵來犯,偏又不知道外敵是個什么模樣。 皇帝終于露出了慍怒,問凌郡王:“太子還沒說?” 凌郡王遲疑道:“……興許,太子當真沒有……” 皇帝冷笑兩聲,將靖親王嚇得臉色發(fā)白,虎目從凌郡王身上轉到商略等人身上,“事到如今,幾位還有什么對策?” 商略、藺老爺?shù)热藢σ暳艘谎郏搪杂止蛳抡f:“恕學生狂妄斗膽直言,比如各色鮮果,年年從產(chǎn)地進獻上來,勞民傷財,累得百姓官員叫苦不迭。因此除非媚上之人,許多兩袖清風的父母官見地方上有什么新奇的果蔬,是寧可對不住皇上,也不能進獻給皇上的。這鮮果就如海外之物,有人怕送了一個來,皇上又要第二個,因此不敢斗膽送來。說句冒犯的話,宮里沒有,宮外未必沒有?!?/br> 藺老爺?shù)日f:“家里也有些舶來的洋船,才小匣子大小,卻造得十分精細,有道是見微知著,它上面舵頭、風帆樣樣都有,仔細看看,也能略猜到那些海外之國的能耐?!?/br> 商略又道:“還有手銃,近年來國泰民安,漸漸不曾被人提起。但據(jù)學生已過世的父親說,早些年這些都是常見的東西。天下太平了,只用刀槍就能對付了土匪,那上好的東西就被鎖了起來。” 皇帝閉著眼點頭道:“是了,咱們原本就有的,何必一味去旁人那邊求。叫人開了庫房去找出來。至于民間的那些希望物件,就交給你們收集了來,凡有進獻者,賞?!庇忠姂舨?、兵部、工部官員已經(jīng)等著,便道:“諸位愛卿且去商議我國庫中還有多少銀錢能挪用,多少男兒能被征召入水軍?!?/br> 眾人忙答應了,齊齊跪下恭送皇帝,等皇帝走了,尚且不知商略等人身份的官員便跟他們彼此寒暄,換了姓名。 等出來了,依舊見太子固執(zhí)地站著以表清白,各自行了君臣之禮,便去了。 靖親王原以為皇帝要責怪他,此時見那些東西皇帝也不要,又叫他抬回去,心里十分僥幸。 太子看靖親王的箱子依舊抬了回去,知道皇帝這是做給他看,兩條腿微微有些發(fā)軟,見凌郡王無奈地看了看他陪站一會子便徑直去了,心恨凌郡王藏jian,又覺君心難測,誰知自己當真交出來,會不會叫皇帝以為他這人貪婪無厭。 太子站了許久,皇帝也不見他,等快關宮門了,才腳步虛晃地向東宮去。一夜里翻來覆去總是惦記這事,第二日又是休沐日,去太后、皇后跟前請了安,又與皇后說了被“冤枉”的事。 皇后聽了,便勸他:“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靖親王都將贓物拿出來了,皇上也沒揪住不放。” 太子聽了,依舊喊冤:“母后,兒臣當真沒動那東西。兒臣不是沒眼界的人,怎會看上那些?” 皇后也大約猜到皇上要找的那箱子東西不是金銀珠寶,就是一些瑣碎的文書,雖不是太子親生母親,但卻已經(jīng)將榮辱寄托在太子身上,“聽說是個姓商的說東西在你那的,皇上不知怎么就信了他了?!?/br> “商略?”太子道。 皇后道:“本宮告訴你這話,不是叫你去挾私報復,不過是想著人多口雜,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你總會問出來。他一介平民,卻能進了金鑾殿,可見皇上是十分看重他的,你千萬莫多事?!?/br> “兒臣謹遵母后教誨。”太子恭敬地答道,聽到是商略,就不由地往謝蘊身上想,只覺得有一就有再,商略能出賣謝蘊,便也會出賣他,回了東宮,又聽太子妃說:“那個商家果然了不得了,竟然連我們家的女孩兒也看不上。旁人家的庚帖退回來就罷了,連我們家的也退。” 太子細細去問,太子妃將馬家女兒的身世掩去,只說是庶出的。 太子眼中馬家庶出的女兒配商家也綽綽有余,聽了便悶聲不言語,半響叫了人來,叮囑道:“殿試那一日,請幾位老大人在商家三個小子身邊多轉一轉?!?/br> 果然到了二十一日殿試時,有兩三個監(jiān)考官員輪流在商闡、商釋、楊文松三人跟前轉悠。 商闡、商釋、楊文松三個傍晚從宮里出來,就一個個哭喪著臉嘟嚷:“原本都想好怎么寫了,那虎著臉的大人在我跟前那么一晃,我又忘了?!?/br> 商略忙問:“是只在你們跟前晃,還是別人那邊也有?” 商闡道:“別人那邊也有,但不如在我們跟前晃得多。” 商略早料到自己替傅驚鴻說話會得罪太子,便說:“休再抱怨這個,不過是當官的在跟前晃一晃,就忘了對策。要是做官了,當著皇帝的面,你也忘了不成?” 商闡三人不敢再抱怨,陪著等候音訊的傅驚鴻、傅振鵬二人忙安慰道:“老太爺別急,榜單沒放出來呢,誰知道三位小哥兒答得如何?” 傅驚鴻心里又比傅振鵬對商略多了許多感激,畢竟那日的情形是他跟商略里頭要有一個得罪太子的,也說:“爺爺別急,我瞧著皇上很是欣賞你,興許皇上愛屋及烏呢?” 商略捋著胡子笑著搖頭:“別往我這老臉上貼金了。只是我原以為你也能得個官,怎又沒消息了?” 傅驚鴻沉吟一番,低聲道:“凌王爺說皇上叫我下月起逢六去宮里給皇子們講課,我推說肚子里墨水不多,不肯去。凌王爺說,皇上知道我是貧寒出身,叫我隨便講一講。不拘是什么,只叫皇子們知道些外頭的事就好?!?/br> 商略聞言,笑道:“不想你竟成了皇子老師了,雖不是什么官,但體面地很。不知你下月初六進宮,要給皇子們講什么?” 傅驚鴻摩挲著下巴道:“我的意思是講一講秦淮河上恩怨情仇……” 商略笑容僵住,傅振鵬也忙去拉傅驚鴻的手,“這可不是玩笑的,一個不好,你的小命就沒了。” 傅驚鴻見商略、傅振鵬慌成這樣,忙說:“玩笑而已,不能當真。” 商略、傅振鵬這才和緩了臉色,商略再三叮囑傅驚鴻一些話,又早備下筵席,請傅振鵬、傅驚鴻留下吃酒。過了兩日,封家悄悄來說有人逼著他們家退親,商家唯恐封家為難,特意點明如今親事還未張揚出去,若要退,也沒什么妨礙。封家聽了,叫人感謝了商家?guī)状?,到底將才做成的親事退了。 等到金榜放出那日,商略早早地領著傅驚鴻去看榜,很有自知之明地避開一甲二甲,直接向三甲邊上擠上去看,等見三甲并沒有商闡三人的名字,又叫人護著別擠到商略,自己去二甲上看,依舊沒看到。 忽地兩個報喜的喊:“快讓開,別擠到狀元老爺了!” 眾人聽說探花也在,忙紛紛看去,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被推了出來,那少年喊“我姓商,可不是狀元郎!”眾人忙又向周遭看去。 商略捋著胡子,嘆道:“竟然也是個姓商的,真是同姓不同命?!辈坏人锌辏鸵姼嫡聩i、溫延棋領著兩個報喜的來,不由分說,先將大紅花給商略綁在胸口,然后扶著他上馬游街。 商略嚇了一跳,此時圍在榜前的人忙讓開,他瞇著眼一看,果然一甲頭一名就是自己的名字,一時間險些昏厥過去,萬幸被傅驚鴻等人用手扶住了。 溫延棋低聲在商略耳邊道:“皇上說了,您老人家為他得罪了太子,要不給你個狀元當當,哪一日您老人家出了事,就是他這當皇帝的思慮不周、辜負賢士信賴了。” 商略身為一個庶民,對那九五之尊有敬仰畏懼,卻談不上忠誠,此時聽溫延棋說出這貼心的話,立時感動得痛哭流涕,伏在馬背上不住地拱手叩謝天恩。 “原來是個老頭,哪里是狀元郎,分明是狀元爺爺?!钡戎礌钤傻娜耸負u頭。 傅驚鴻眼瞅著商略春風得意地游了半個京城,將一干士子羨慕得半死,不覺心里也慷慨激昂,心想商略一把年紀,又是那么個出身,尚且能有出人頭地的一天,自己還年輕,不過是兩次不能做官罷了,急個什么?原本心里算計著皇帝駕崩后叫凌郡王登基才好,此時不由地在心里盼著皇帝長命百歲,連連贊嘆皇帝的御人之術。因又怕累著商略這老狀元,趕緊叫他下馬換了轎子回家去。 商家里人人笑容滿面,商闡幾兄弟雖落了第,但家里能出狀元總是好事,于是忙著招呼過來道喜的親朋。 直到二更天,才將外人都送走,傅振鵬、傅驚鴻已經(jīng)跟商家算是一家子骨rou,于是便連帶著馮茝蘭、商琴兩個也在這邊幫忙,并未回去。 家宴上,因商略的年紀,自然要說到六十歲才遇到周文王、八十歲才做了宰相的姜太公。 商琴知道傅驚鴻心里羨慕商略,便說:“人家姜太公八十歲才做宰相,算算年紀,爺爺八十歲也能做宰相。至于振鵬哥哥、驚鴻哥哥,想來四十歲就夠了?!?/br> 傅驚鴻笑道:“幸虧你沒說叫我學了姜太公釣魚去?!币浑p眼睛灼熱地隔著桌子向商琴看去。 商琴呶了呶嘴,便不理他,冷不丁地瞧見馮茝蘭幽幽地看她,不由地一哆嗦,心想自己哪里得罪她了? ☆、73死而復生 有道是十年苦讀無人問,一舉題名天下知。 認識不認識的人紛紛上門,個個帶了厚禮,口中以世伯、世叔稱呼商略。又有今年同榜的一甲二甲三甲進士上門聯(lián)絡感情。若臉皮厚一些的,竟有要認商略為干爺爺?shù)摹?/br> 早先退親的封家也來人了,封太太過來的時候就有些悻悻然,等見了商老太太、商大姑,便坦然了,開口試探了一下,見商家人雖知道他家的難處,卻沒有再跟封家定親的意思,于是便也不再提兩家有親的事,只在心里感嘆大抵他們封家跟商家沒有緣分。 傅驚鴻、商琴跟著勞累了許久,因為傅驚鴻要進宮給皇子們做先生,商琴翻了他的衣裳,覺得都不好,于是重新挑選了一匹群青色棉布,白日里在商家忙完了,回來挑燈領著丫頭給傅驚鴻做衣裳。 傅驚鴻連著兩次勸她別做,商琴聽了,笑說:“你頭會子進宮,不將你打扮得好好的,我才睡不著。” 碧闌一邊拿著熨斗幫著熨布匹,一邊笑道:“也不能太好了,不然被公主看上了怎么辦?” 商琴微笑:“胡說,尋常人家請的坐館先生都不能見了東家小姐,他進宮,就能見了公主?”看碧闌、朱軒困了,就趕了她們去睡覺,因傅驚鴻進宮講學的日子近了,就要連夜替他縫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