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檀香味
這兩條病例跟其他病例一樣,都沒有記載患者的姓名來歷,也沒有具體的日期,不過還是可以自一些細節(jié)上推敲出些許線索。 據(jù)病例上記載,這個成年男子的年紀是‘不惑上下’,也就是四十歲左右,這一點與以往的那些病例不太一樣,以往的病例上都有患者的具體年齡,但是這個沒有,‘不惑上下’是個非常籠統(tǒng)的概念。 對于中醫(yī)來說,患者的具體年齡對于診治和下藥有著很大的影響,如果能夠知道患者的具體年齡,師父絕不會用這個模糊的說法,由此可見,師父當(dāng)時無法確定對方的具體年齡。 此外,病例上還記載了這個成年男子‘言之多急,便有鮮血溢于口鼻。’這句話的意思是只要這個人說話一多,或者是語速太快就會吐血,這說明這個成年男子當(dāng)時是可以說話的,既然可以說話,師父為什么不能確定他的具體年齡? 對于此人的癥狀,師父的記載是,‘頻咳吐血,氣短急促,臉面浮腫,手足麻痹,屢揪長發(fā)以抵難當(dāng)頭痛。’ 師父是老一輩兒的人,記載病案和病例用詞比較簡略,不過吳中元跟隨師父多年,已經(jīng)熟悉了他的這種記事習(xí)慣,敏銳的從這段話里找到了另外一條線索,這個男子在頭痛難忍的時候會揪自己的頭發(fā),而且是長發(fā),這一點是他之前忽略了的,仔細回憶,當(dāng)日自棺木里看到的尸骨的確是長頭發(fā)。 對于此人所患疾病,師父用了排除法,首先排除了常見的咳嗽,然后又排除了哮病和喘病,因為此人平臥時病情并未加重,隨后又排除了癆病,根據(jù)是此人并不消瘦。 最后斷定此人為肺臟惡疾,也就是此時所說的肺癌。 下藥用的是生黃芪,生白術(shù),干杏仁,紫菀,冬花,地龍,麻黃和生甘草,服藥后觀察,發(fā)現(xiàn)略有起色。 次日再服,‘喘息略平,但咳血依舊?!?/br> 師父一共用藥三副,由此可見此人遇到師父之后接受了三天的治療,病例上記載有‘逢辰時亥時,病癥減緩。逢申時寅時,病癥加重?!@也說明在治病期間,師父一直和此人待在一起,不然不可能觀察的這么細致。 治療的最終結(jié)果,師父沒有記載,不過根據(jù)這三副藥一直在增減藥草和藥量來看,師父最終也沒找到有效的治療方法。 隨后是關(guān)于那個八個月大的嬰兒的記載,不出意外的話這個八個月大的嬰兒應(yīng)該就是他,對于嬰兒的年齡,師父的記載是‘約八月齒齡’,也就是說師父是根據(jù)他剛剛長出的牙齒來判斷他的年齡的,也不是從那個成年男子口中得知的。 既然這個成年男子可以開口說話,而且和師父在一起待了三天,為什么雙方?jīng)]有交流?難道這個成年男子是個瘋子? 仔細想來,這種可能性并不大,因為如果是瘋子,師父不會沒在病例上進行標(biāo)注。 他的癥狀和那個成年男子很類似,只是癥狀沒有那么嚴重,對于他究竟得了什么病,師父沒有寫明,只是寫下了用來平肺止咳草藥的名稱和用量。 通過這一點,可以看出師父當(dāng)年是很疑惑的,因為他跟那個成年男子癥狀一樣,而師父對那個成年男子的診斷是肺癌,但癌癥是不傳染的,也就是說師父后來很可能也知道自己對成年男子的診斷不一定是正確的。 仔細看過這兩條病例記載,吳中元越發(fā)疑惑,自病例里剝離出來的線索非常零碎,一是他當(dāng)年是和那個棺材里的男人一起出現(xiàn)的。 二是自己當(dāng)時只有八個月大。 第三條有用的線索是這個男人遇到師父之后又活了三天,可以說話,卻跟師父沒有交流。 四是這個男人和他當(dāng)時都得了同一種病。 還有就是這個男人遇到師父時是穿著衣服的,因為關(guān)于他的病例上有一句‘衣襟凝有血跡兩片,當(dāng)為兩次嘔血所遺?!热挥幸陆?,自然也就有衣服。 既然這個男人當(dāng)時穿著衣服,為什么死后下葬時卻是光身下葬?難道是師父擔(dān)心是傳染病,把他的衣服給燒掉了? 仔細想來,也不對,因為燒了和埋了也沒啥區(qū)別,而且把人光著下葬對死者不敬。 宿舍里很安靜,吳中元努力的自腦海里規(guī)整諸多線索,但線索不但零碎,還很詭異,疑點重重,師父在病例上并沒有提及這個男子長相有什么異常,這一點也不符合常理,因為如果師父知道這個人長了一個鳥嘴,就不可能把他當(dāng)做普通人來診治。 而且?guī)煾鸽m然是道士,膽子卻不大,如果這個人長了個鳥嘴,肯定會把他嚇壞。 可惜師父沒有寫日記的習(xí)慣,眼下有的只是病例而不是日記,線索殘缺零碎,很難串連起來。 被蒙在鼓里的感覺并不好,越是想不出所以然,吳中元越是疑惑,越疑惑就越急于探求真相,奈何線索不足,任憑他想破頭,也想不出合理的答案。 思考是很累人的,專注的思考更累人,很快吳中元就心神疲憊,昏昏沉沉的想要睡覺。 睡覺總要脫衣服的,迷迷糊糊的坐起來解著衣扣,就在此時,靈光一閃,衣服,衣服,師父的病例上雖然沒有寫明他當(dāng)時穿的什么衣服,卻有一句‘襁褓有異香,當(dāng)為安神檀香。’ 他不記得自己的襁褓是什么樣子,也從未聽師父說起過,但有一點他有印象,那就是他和師兄的蚊帳布上有幾紫色的補丁,補丁有香氣,可以驅(qū)蚊子。 師兄的蚊帳在幾年前被師兄拿到礦上了,估計早扔了,他要上學(xué),總不能帶有補丁的蚊帳,所以之前用的蚊帳還留在家里。 蚊帳上的補丁就是他當(dāng)年襁褓的一部分,這也是很重要的線索。 想到此處,心中大喜,不過大喜很快就變成了懊惱,因為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家已經(jīng)被拆了,這都過去七八天了,廢墟可能已經(jīng)被人拉走了。 想到這里,哪里還睡得著,也等不到天亮,穿上鞋就往樓下跑。 此時夜已經(jīng)深了,他也不走門,直接自西面翻墻而出,施出輕功,往南狂奔。 奔過幾里,忽然想起一事,糟了,現(xiàn)在到處都是監(jiān)控,跑這么快,萬一被監(jiān)控拍到,怕是很難解釋。 他現(xiàn)在身上有錢,卻不舍得用,還是往路口爬車,一路上都提心吊膽,直到到得山下,看到那堆廢墟方才放下心來。 練功夫就得練氣,練氣的人晚上都能看清東西,也不用照明,直接自廢墟里翻找,還好,蚊帳還在,那兩塊補丁也在,撕下來,湊鼻聞嗅,是檀香味,只是年頭久了,香味不是那么濃烈了。 回程時是坐車回來的,帶了三包杏子,上車之后先給了司機一包,當(dāng)日暈在車上,是人家給送到醫(yī)院的。 到了縣城,又給林清明打電話,想送杏子給他吃,不過林清明不在縣里,陪老板去京城出差去了。 放下電話,又去黃萍打工的工廠找黃萍,送了一包杏子給她。 林清明不在,就多了一包,想了想,往醫(yī)院去,找王院長,上次人家沒收醫(yī)藥費,還派車送他回去,得謝謝人家。 王院長沒想到吳中元會主動找他,見到他很是意外,氣的送走了正在接待的人,熱情的把他迎了進來。 有些時候,人看重的不過是一個態(tài)度,王院長什么禮物沒見過,但是見吳中元送來杏子,還是非常高興,這說明這個年輕人是個懂禮貌的人,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不等吳中元開口,王院長就主動說起血液一事,檢驗血液暫時還沒有進展,為了避免影響吳中元的生活,王院長沒有自國內(nèi)進行更詳細的檢驗,而是委托一個在國外的同學(xué),將少許血液樣本設(shè)法帶到了國外,自外國檢驗,目前還沒有回音。 不過關(guān)于吳中元身上的紋身,倒是有了進展,吳中元身上的龍頭紋身與近代常見的龍形差別很大,沒有與之近似的,不過王院長認識的一位學(xué)者朋友倒是見過類似的龍形圖案。 王院長拿出手機,打開相冊,遞給吳中元,“你自己看一下,往后翻,有好幾張。” 吳中元接過手機,逐一細看,照片上是一件他叫不上名字的青銅器,上面鑄著一條龍,這是一條完整的龍,細看龍頭,果然與自己的紋身有些相似,但也不是完全一樣。 “這是一件商朝的祭祀銅樽?!蓖踉洪L說道。 吳中元將手機還給王院長,“有些像,但龍須和龍角不太一樣,還有眼睛也不太像,這上面的龍,眼睛比我這個大?!?/br> “你說的對,”王院長點了點頭,“我也仔細對比過,的確有差異,不過整體來看還是很相似的,為了不影響你的正常生活,我也不便把知情人的范圍進一步擴大,所以目前無法大范圍求證,短時間內(nèi)還不能確定這兩個圖案哪個年代更久遠?!?/br> “謝謝你,王院長?!眳侵性f道。 王院長擺了擺手,“考完試了吧,考的怎么樣?” “還可以。”吳中元說道。 王院長知道吳中元的一些情況,主動說道,“如果沒別的安排,不如來醫(yī)院做幾天短工吧,也提前接觸一下社會?!?/br> “謝謝王院長?!眳侵性鹕淼乐x。 王院長抬手示意他坐下,“你喜歡做什么工作?” “只要不去太平間守夜,別的都行?!眳侵性f道。 “哈哈哈,”王院長笑道,“醫(yī)院的太平間全都是上鎖的,根本不用守夜,這樣吧,安排你來指揮停車吧?!?/br> 吳中元能做的只能是再度道謝。 王院長拿起桌上的電話,撥打內(nèi)線號碼,“有地方住嗎?” “我還住在學(xué)校里。”吳中元說道。 “學(xué)校離這兒太遠了,搬過來吧,我給你安排個住處?!闭f到此處,那頭兒電話接通了,王院長簡短的與對方說了幾句,掛上電話沖吳中元說道,“你去八樓找高科長,他會給你安排?!?/br> 吳中元道謝起身,猶豫了一下,往外走去。 “還有什么事兒嗎?”王院長問道。 吳中元停步轉(zhuǎn)身,“王院長,我這兒有點東西,您能找人幫我化驗一下嗎?” “什么?”王院長問道。 吳中元走回桌旁,拿出一片補丁,“這個。” 王院長接過補丁仔細打量,“織物醫(yī)院化驗不了,這是什么東西,哪兒來的?” “這是小時候包我的小被子上的東西?!眳侵性f道。 王院長一聽,急忙站了起來,“走走走,我?guī)阏业胤交炄??!?/br> “沒事兒,您忙您的,我不著急?!眳侵性行┎缓靡馑肌?/br> “你不著急,我著急,這幾天我就沒睡好過。”王院長拉門出去。 途經(jīng)八樓,王院長親自去和高科長交代了幾句,然后帶著吳中元下了樓,上了車,沖司機說道,“去植物研究所?!?/br> 汽車開動之后,吳中元又說道,“王院長,我還有個問題請教您。” “你說。”王院長仍在端詳那塊補丁。 “有一種病,發(fā)作起來會咳嗽吐血,呼吸急促,臉面浮腫,手足麻痹,這是什么病???”吳中元問道。 “根據(jù)你的描述,這應(yīng)該是一種呼吸系統(tǒng)的急性疾病。”王院長隨口回答。 “疼起來會忍不住揪自己的頭發(fā)?!眳侵性盅a充了一句。 王院長眉頭微皺,努力思慮,沒有接話。 眼見自己的補充沒能給王院長提供進一步的判斷依據(jù),吳中元又說道,“這種病上午九十點鐘和晚上九十點鐘癥狀能有所減輕,下午三四點鐘和凌晨三四點鐘會加重。” “氧氣獲取不足,”王院長立刻有了準(zhǔn)確判斷,“這種疾病與一天之內(nèi)氣壓的變化有直接關(guān)系,與海拔高低也有關(guān)系,咱們這兒的人直接出現(xiàn)在珠峰上,就會出現(xiàn)你說的這種情況。” “除了海拔的關(guān)系,有沒有別的可能?”吳中元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