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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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深,曾氏照例給兄妹兩人煮了點心,沙糖綠豆配烤筍。明舒裝好后先給陸徜送上樓。 陸徜房門虛掩,火光透過門縫在地上落下一道亮影,明舒在門口敲了兩聲,沒聽到回應(yīng),便將門推開幾分,輕道“阿兄,我給你送點心,進來了哦。” 門敞五分,屋中燈火晃了晃,陸徜仍是坐在窗前,只是眼下斜倚椅背,手肘撐著扶手歪撐著手,雙眸緊閉,眉心微蹙,手上的書隨意搭在膝上,似乎睡著。窗戶敞著,夜風(fēng)入屋拂動發(fā)絲與火苗,也吹得人發(fā)涼。 明舒躡手躡腳進屋,瞧他這模樣心道讀書耗神,她心疼,便將手中之物輕輕放下,先探身將窗輕輕闔上,再走到床畔,拿著陸徜外袍過來打算給他蓋上,又俯身拾書。 他的手掌還蓋在書上,明舒只能先抬他的手,不想才剛握著他的手腕要抬,陸徜卻忽然驚醒,像做了什么夢般雙眉緊蹙,反手就扣住她的手腕,將人往懷中一扯。 明舒輕呼一聲,撲在他胸前,手里的衣裳和他膝上的書均都落到地上。 “阿兄,是我。”她以掌撐在他前胸,立刻道。 陸徜眼眸半睜,里面盛著將醒未醒的懵惑,愈發(fā)顯得狹長迷離,平日清冷的俊美便添三分艷麗。他沒因為明舒的話而松手,反而扣得更緊,神情迷茫地盯著她。 “阿兄,你做噩夢了?”她見他眉心緊擰,神情不大對,抬頭輕問。 陸徜定定看了她兩眼,猛得又一驚醒,徹底清醒過來。才剛對著豆燈看書看得眼睛酸澀,他便閉眸小憩,不想真的睡過去,做了個夢。 夢非好夢,是明舒記憶恢復(fù)后與他劃清界限,說的仍是分離那日她說過的話,擲地有聲。 “君有遠志,妾無留意,以茶代酒敬君,此別再不逢,祝君余歲如竹,節(jié)節(jié)高升,年年順遂。” 他心跳得很快,慌亂且害怕,而后驚醒。 “對不起?!标戓渌砷_手。 明舒轉(zhuǎn)轉(zhuǎn)手腕,俯身抱起衣裳與書冊,勸他“阿兄,你沒事吧?瞧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近日太用功傷了心神?其實科考不過是十年磨劍,你已有那十年積攢,又何必爭這朝夕之功?還是多休息,保持精力才好。” “我知道。”陸徜道。 明舒見他抬手狠捏眉心,直將眉心捏紅,便拉下他的手來“阿兄頭疼?吹風(fēng)了吧?我給你捏捏頭?或者捶捶肩?” “不用?!标戓鋼u了頭。 “那你吃點東西?我陪你說會話?”明舒把衣裳書冊放到床上,將沙糖綠豆端來。 陸徜端起碗,攪了幾下,并沒胃口,只問她“明舒,在京城的日子可有不適?” “沒有呀。阿娘和阿兄都疼我,汴京又繁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日子,我覺得可好了?!泵魇嬉兄鴷勒局?,臉上的笑在燭火映照下格外明媚,“阿兄怎么突然問我這個?” “沒什么,只是覺得這樣的苦日子委屈了你。等我高中,必能讓你……” 他話沒說完就叫明舒打斷“阿兄,我不覺得苦。阿娘開明,你也疼我,我在外頭胡鬧,你們也沒攔著我,還處處幫我。這世道有幾個女子,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想像淑君那樣,等著家里安排親事,也不想像聞安那樣,每日疲于后宅爭斗,你和阿娘讓我覺得我可以走一些不那么循規(guī)蹈矩的路,我很開心?!?/br> 陸徜直起身來,靜靜地望著她。他原以為,她從云端跌落,失去錦衣玉食的富貴,是件痛苦的事,他也極力想讓她過回從前的生活,但對她來說,京城的日子,可能是走出樊籠后的另一種人生。 她內(nèi)心自有天地,并不愿過按部就班的日子。 而家人的支持,是她展翅的力量。 從前她是掌中明珠,而今也許會是皎皎明月。 “我懂了?!标戓渚従忛_口,“明舒,做你想做的事,去成為你想成為的人,陸徜,會在你背后給你撐著?!?/br> 明舒有些詫異,他并沒以兄長自稱,但她仍舊無比開心。 阿兄認同了她的想法,這對她而言,非常非常重要。 他的肯定,勝過所有人的夸獎。 “那我也一樣,我會一直陪著你,不論你是平步青云、扶搖直上,還是如現(xiàn)在這般粗茶淡飯清貧平凡,我都陪你?!?/br> 她眼眸晶亮,神色虔誠,像誓言般開口。 陸徜微微瞇眼,將她看得更清晰。 “是一直嗎?” “嗯,一直。”明舒點頭。 “好!”陸徜回得簡單而鄭重。 明舒甜甜笑了,陸徜唇畔也浮起笑意,心情大悅。 “啊?!泵魇鎱s忽然站直,道,“我想起來了,宋清沼送的那瓶寧神靜心的藥丸,好像能治頭疼之癥。我去給你拿過來,你晚上吃了好好睡一覺!” 剛剛還滿溢的溫柔,瞬間因為“宋清沼”這三個字,破功。 ———— 時間匆匆。 三月,春盛,會試之期臨頭。 第45章 赴試(修) 三月花期,百花繁盛,春寒漸去,汴京城迎來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巷陌間的行人褪下厚重冬衣,換上俏麗春裳,婀娜的女郎宛如枝頭盛放的花朵,處處都透著勃勃生機。 今年的汴京春天又比往年要更熱鬧一些,蓋因三年一屆的春闈馬上來臨時,坊間酒肆茶館里的談資通通都是關(guān)于春闈的,民間小報亦送得飛起,就連賭檔中都開了春闈的賭盤。 一切,都如火如荼。 春闈在貢院舉行,由禮部主持,一共三場,每場三天,共九天六夜。自考生入場那日起,便不得踏出考場,直至?xí)嚱Y(jié)束。在此期間,一應(yīng)吃喝拉撒都在考場,干糧也需自備。 離春闈尚有三日,曾氏和明舒就開始準備陸徜春闈所需之物。除了干糧外,還有應(yīng)試所需筆墨紙硯等物,及日常起居所用的蠟燭油布等等,明舒甚至還塞了個燒水用的小泥爐,好讓他在里頭能喝上熱乎水……東西一點一點加進去,不知不覺填滿考籃還不夠,另外又拿了個藤籃放了才勉強收下。 陸徜出來看到,不免道“夠了,又不是搬家?!?/br> “多帶些,有備無患?!泵魇孢呎f邊一層層拉開考籃的抽屜,拉著陸徜看屜里收拾的東西,每層抽屜都分類歸納整齊,這里是文房四寶,那里是常用藥物……她一項項地指著說給他聽。 陸徜便認認真真都記在心里,偶爾抬眼瞧見明舒的眉眼,滿心俱是暖意。 明舒直說得口干舌躁,確定自己沒漏下任何一個角落,這才結(jié)束“等阿娘做好干糧給你放進去,就齊全了,出行前我再給你檢查一次。” “歇歇吧?!标戓涞沽吮柽f給她。 她一飲而盡,并沒歇的打算,反又從隨身荷包里摸出兩樣?xùn)|西,一張是簽文,一張是紅色護身符。 “看,你讀書的時候,我和阿娘去廟里求的。上上簽!”她把簽文塞進陸徜手中,又扯開護身符,踮起腳,“阿兄,低頭。” “這什么?”陸徜嘴里問著,頭卻乖乖低下。 “保佑你高中的護身符,帶著!”她給他掛好符,將符在他胸口緊緊按了按,滿意地笑了。 “鬼神之語……”陸徜不信這些,剛要反駁,見明舒板起臉抬起下巴,不善地盯著他,他便將言語吞落,只點頭,“多謝你和阿娘?!?/br> “那我們可就等你高中!”明舒這才高興。 ———— 三月初十,天光晴好,會試之期到。會試乃是學(xué)子一生中的頭等大事,大多人都舉家出動,前來送考,陸家也不例外。陸徜本不想勞累曾氏和明舒跑這一趟,但母女二人比他這即將赴試的人還要興奮,他攔也攔不住,只能隨她們?nèi)チ恕?/br> 貢院外里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正在等著考場開放。到處都是家人在殷殷叮囑學(xué)子們的畫面,馬車都進不了附近的街巷,甭管多富貴的人家,到這時候只能步行進來。明舒與曾氏把陸徜送到考場前,曾氏拉著陸徜也是一通叮嚀,明舒笑瞇瞇陪在旁邊,眼珠子卻四處轉(zhuǎn)悠。 不遠處的人群中忽擠進一叢人,看架式又是哪戶富貴人家齊出動,身邊跟著家仆隔擋開四周百姓。人群中亦響起錯落的招呼聲“宋夫人?!?/br> 竟是國公府的長房媳婦親自來給兒子送考了。 明舒遙遙望,只瞧見進來的人個個衣飾華美,云鬢高聳,金翠生輝,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一聽姓宋,便心中有底,果然,再望時她一眼瞧見被人群圍住的宋清沼。 宋清沼就像團花簇錦里生起的一桿青竹,極為惹眼。 四周不乏向他打招呼的人,有同窗,有世交,也有百姓,他都客氣回禮,神情淡淡的,倒是他的母親,國公府的大夫人面上含笑,喜悅中隱隱透著身為人母的驕傲之色。也不怪她驕傲,這位大夫人嫁予國公府世子,是未來的準國公夫人,本就身份尊貴,又生了兩個出色的兒子,嫡長子繼承國公府,嫡次子文才斐然,靠著科舉出人頭地,仕途無憂……這世道女人最圓滿的期盼,她一個人幾乎占全了。 明舒看了兩眼,心臟微微起伏。 說來也奇怪,她遠遠看著宋清沼時,心便不可扼止為他悸動,可待到二人真正見面說話,譬如松靈書院一道查案時,明明他人就在身邊,她反而失了那份悸動,視他如普通朋友。 這是什么情緒? 明舒也鬧不明白。 就在她犯嘀咕的空隙,宋清沼已經(jīng)離開母親,腳步略急地走到陸徜三人身邊,臉上淺淡的表情有了幾分變化。 “陸兄,陸夫人……”他拱手打招呼,最后才朝明舒道,“明舒。” 陸徜還了個禮,不著痕跡地邁上半步,把明舒擋在身后。 視野無故被切,明舒只能從陸徜身側(cè)探出頭,朝宋清沼揮了揮手。 宋清沼便笑了,又道“你托聞安送來的東西,我收到了,你有心了,多謝?!?/br> 陸徜聞言眉頭大蹙,轉(zhuǎn)頭問明舒“什么東西?” “就是那個護身符,我和阿娘去廟里的時候求了兩個,上回宋公子送了我們一瓶藥,我也沒什么可回報的,就托聞安將其中一枚送給宋公子了。”明舒解釋完,又向宋清沼道,“你也不用客氣,那護身符不值幾錢,就是求個意頭,希望阿兄和你都能金榜題名!” “這份心意,足矣。”宋清沼的笑雖然仍舊溫和,但真心實意的笑和面對旁人客氣應(yīng)酬的笑,差別卻還是很大的。 明舒便回他一個笑,陸徜卻怎么也笑不出來,只不自覺抬手按按胸口,衣襟下還壓著她掛上去的護身符。 原來,不是唯一。 那廂,國公府的大夫人遠遠瞧見這一幕,若有所思看了幾眼,便朝身邊嬤嬤打聽起來。 知兒莫若母,宋清沼那么清傲的性子,很少會露出這樣的神情來,也從沒對哪家姑娘表現(xiàn)過一分一毫的主動,這并不尋常。 人群忽然又sao動起來,有人高喊“三殿下、尚書令、禮部尚書,到?!?/br> 負責這九天六夜春闈的考官們依次到場了,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緋紅官袍的考官們在眾人的行禮聲中一一駕到,往貢院走去。 走到一半,其中一人卻忽然駐足,停在陸家人面前,在所有學(xué)子中只點了一個名。 “陸徜。”陸文瀚微微一笑,鼓勵道,“好好加油,我期待你的表現(xiàn)?!?/br> 陸徜垂頭應(yīng)了聲“謝大人關(guān)懷?!?/br> 陸文瀚便再度往貢院走去,只有目光從陸徜身畔的曾氏身上劃過,曾氏亦抬起頭,兩人目光凌空相遇,又彼此沉默地交錯而過。 一個停在原地,一個繼續(xù)朝前,身影沒入貢院的大門。 ———— 目送陸徜過了盤查,順利進了考場的門,明舒才與曾氏打道回家。 一路上曾氏都滿腹心事的模樣,明舒說話她也心不在焉。 “阿娘?你沒事吧?”明舒有些擔心曾氏。 早上出來時還好好的,怎么送完陸徜回來就這樣了? “我沒事?!痹匣剡^神,拍拍明舒的手安慰道,見她仍有些擔心,又是一笑,“真的沒事。你的小姐妹來找你了,你不過去打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