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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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喝不喝?要是怕,就別喝了。”明舒的脾氣說來就來,拈起那杯酒往江里一潑,而后挑眉看他。 陸徜阻止都來不及,只好按下她的手:“我說說而已,你何必動(dòng)氣?我知道這幾天把你拘在家里,是我不對,但是明舒,我真的別無他法……” 明舒將雙耳一捂:“不說這些行嗎?讓我輕松一天,哪怕一個(gè)時(shí)辰也好?!?/br> 陸徜便閉嘴改口:“好,不說了?!?/br> 明舒復(fù)又替他斟滿酒,給自己倒了杯鹵梅汁,舉盅敬他:“陸徜,這杯我以梅汁代酒敬你,謝你當(dāng)日救我一命?!?/br> 語畢,她一飲而盡,不等陸徜回敬,她又倒了一杯,敬他。 “這杯,謝你不顧身家性命,拼死帶我入京!” 說完,又一飲而盡,再倒。 “明舒……”陸徜蹙蹙眉,想阻止她。 “讓我說完,我早就想說了?!彼齾s舉杯又道,“這杯,謝你這半年照拂,不離不棄?!?/br> 飲盡,再倒。 “這杯,謝你豁出仕途前程,為我簡家報(bào)仇!” “這杯,敬你我十年情誼……這杯,敬你我這半年兄妹之情……” 她一邊說一邊喝,沒多久那壇梅汁已空。 陸徜趕不上她的速度,等她說完,才回了她三杯酒,也皆一飲而盡。 明舒很高興,給他布菜:“嘗嘗,當(dāng)日新釣的鱸魚。” 陸徜嘗了一口,魚膾確實(shí)鮮美非常。 “陸徜,你以前是不是真不喜歡我?”明舒又給他倒了酒,坐到他身邊輕聲問道。 陸徜臉色微燙,也不知是酒意催的,還是因?yàn)樗膯栴},他又飲下那杯酒,才道:“我……不知道。那時(shí)一心撲在功課上,無心男女之情?!?/br> 這話是真,他只想著要掙個(gè)功名,再加上二人長大后并沒太多機(jī)會(huì)接觸,便從未想過鐘情與否,卻是不知雖然心意不明,可那十年感情,渾渾噩噩之間已經(jīng)根植于心。 “不知道?哪有人連喜歡不喜歡都不知道的?還是你討厭我?”明舒直勾勾盯著他問道,又給他斟滿酒。 “沒有,我從沒討厭過你,只是……不喜歡你家的作派而已。你……”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避開了簡金海,“你家那時(shí)替你物色許多男兒,我只是那些人中的一個(gè)而已,誰的功名好,你就會(huì)嫁給誰,可能是張三,也許是李四,但不一定是我,對嗎?” 他只是簡家相中的許多人中的一個(gè)而已,明舒不是非他不可,她有很多的選擇,身邊不乏好男兒…… 明舒詫異地睜大眼,這答案和她想得不一樣。 “你該不會(huì)想告訴我,你拒絕我主要是因?yàn)椤慵刀???/br> 這話剛落,她就見陸徜又狠狠喝了杯酒。 明舒頓時(shí)捶桌作笑:“我當(dāng)真沒想過這個(gè)原因!”笑得淚都要落下。 陸徜卻沒再回她——當(dāng)時(shí)年少,見她被男兒追捧,見簡家態(tài)度氣勢咄咄,見攀附權(quán)勢成為世風(fēng),他心高氣傲是有的,不愿隨波逐流也是有的,不喜婚姻變成交易是真,不知她真心還是假意也有……種種緣由復(fù)雜交織,拉遠(yuǎn)了他們。 又是一杯酒遞來,陸徜想也沒想仰頭飲盡。 忽然間,一陣昏沉襲來。 他甩了甩頭,是喝醉了? 不可能,他的酒量沒這么淺——他搖搖酒壇,一小壇酒才喝了不到三之其二。 明舒的聲音又響起:“其實(shí)現(xiàn)在想想,也幸好你當(dāng)日拒絕了我,若是你還在江寧,恐怕也要受這無妄之災(zāi)?!?/br> “明舒……”他又搖搖頭,覺得她的聲音忽遠(yuǎn)忽近,心生不妙,“這酒里面……” 念頭剛起,他就胡亂在腰間摸起。 “別找了,你身上沒有解藥?!泵魇娴馈?/br> 她太了解他了,身上隨帶著解蒙汗藥的香丸是陸徜的習(xí)慣,但陸徜的日常起居又是明舒在打理,她想動(dòng)手腳,易如反掌。 “是你在酒里下藥……”陸徜掙扎著想起來,但藥效來得很快,除了頭暈,他身體亦隨之發(fā)軟,使不上半點(diǎn)力氣。 嘩啦一聲響,因?yàn)樗膭?dòng)作,桌上的盤盞被掃落在地,他趴在桌上勉強(qiáng)撐起身體盯著她。 他知道她想走,卻從沒想過她會(huì)用這樣的辦法。 “陸徜,對不起……”明舒臉上笑意已失,她跪蹲到他身邊,剛才還彎彎的眼眸蓄滿水霧,“你和曾姨,留在汴京要好好兒的……我會(huì)照顧我自己,你別掛念了,就當(dāng)……你沒救過我,沒帶我進(jìn)京,我們從來沒有重逢過……” “明舒!”陸徜眼前景物已經(jīng)模糊,他憑著最后一點(diǎn)意志強(qiáng)撐不倒,伸手死死拉住她的手腕不松,“不……可能……當(dāng)作沒發(fā)生過……別走……” 明舒任他攥著自己手腕,感受著他手里漸漸松去的力道,閉了閉眼。 “對不起……” “明舒……別走……別一個(gè)人去……我求你……求你……”陸徜用盡最后的力氣留她,清冷眼眸已盡紅,可手上的力氣卻越來越握不住…… “明……舒……”最后一個(gè)字落下,他的手松落地面,人也軟綿綿地趴在了桌上,再無聲音。 明舒怔怔看他片刻,抹淚站起,叫來老板娘。 “這里我包了,今日就別接其他客人,讓他好好睡一覺吧。入夜時(shí)煩勞你跑一趟魏府,讓人把他接回去。這兒有封信,你一并轉(zhuǎn)交給魏府的曾夫人。有勞了,多謝?!?/br> 她一邊交代,一邊結(jié)清銀子,又要來一床被褥,扶陸徜躺下。 撥開他鬢邊散亂的發(fā),她替他蓋好被子,戳戳他的臉,笑自己—— 怎就如此死心塌地地喜歡這個(gè)人? 罷了,就此別過吧。 第119章 以牙還牙 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下著, 天地間似乎只剩下灰白黑沒有界限的顏色,雪地間拖下一道長長的腳印,陸徜很艱難地往前邁步, 四周的景色似曾相識,他卻想不起來自己這是身在何地。 就這般沒有目的地走出很遠(yuǎn), 他忽然聽到身后傳來清脆地叫喚聲。 “陸哥哥……” 他轉(zhuǎn)身,瞧見雪地中跑來一團(tuán)紅影。 那是個(gè)身罩火紅斗篷的小女孩, 九歲大小的年紀(jì),踩著他的腳步努力追了上來, 她的模樣便在這一步一步的接近中慢慢改變,漸漸成長, 從九歲到十二歲, 到十五歲…… 叫喚聲也隨著她的成長而發(fā)生變化。 “阿哥哥……阿兄……陸徜……” “陸徜!” 陸徜站在原地,看著她跑到自己面前, 奮力一躍,整個(gè)人躍進(jìn)他懷中,被他抱個(gè)滿懷,兩人一起倒在雪地里。兜帽落下,露出明艷嬌俏的一張笑臉。 “陸徜,你娶我好不好?”她壓在他胸口,抬起的臉揚(yáng)著姿意的笑。 “好……”他雙手環(huán)住她, 想著真好, 她還在。 她開心極了:“那我等你高中!你會(huì)回來嗎?” “會(huì), 一定會(huì)。”陸徜躺在雪地上, 背上是冰涼松軟的雪, 胸口卻是溫?zé)彳跋? 像夢一樣不真切。 她笑彎了眼, 道:“好,那一言為定?!彼斐鲂≈福c他拉了勾,“那我留在江寧等你,你一定要回來。” 江寧? 留在江寧等他? 他胸口忽然一刺,扎心般疼起。 江寧……不不,她不能留在江寧…… “明舒,跟我走,不要留在江寧!”他不知道突如其來的恐懼為了什么,瘋了般抱緊她。 她不解:“我不能跟你走,我阿爹、我的家在江寧,我不能跟你走,我要留在江寧……” “不行!你不能留下,你得跟我走!”陸徜越來越害怕,手臂也越抱越緊。 “我不能……我要留在江寧……陪我阿爹……陸徜,再見……”她的聲音卻忽然越來越遠(yuǎn)。 他的手臂倏地一空,原本鮮活動(dòng)人的少女頃刻變成雪人,被他抱得粉碎。 她的聲音就隨著飛揚(yáng)滿天的雪粉徹底消失。 “明舒——”陸徜猛地睜眼。 雪地消失,只剩燭火昏昏的房間。 “阿徜?!蹦赣H急切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他混沌的意識隨著眼前逐漸清晰的景象而慢慢歸位,曾氏擔(dān)憂的面容,熟悉的房間,昏沉的腦袋……他從床上撐起身體,環(huán)顧了一圈四周,扶額啞著嗓道:“阿娘,明舒呢?” 曾氏眼眶驟紅,從桌面上取了封信遞給了陸徜:“那孩子……你自己看吧……” 陸徜的頭還很沉,勉強(qiáng)集中注意力看清信紙上的字,片刻后他仿佛被適才夢里的大雪由后頸塞入衣內(nèi),全身冷透,人一個(gè)激凌清醒過來,回想起先前發(fā)生的事。 信紙慢慢被攥成拳的手揉皺,他面無表情坐在床上,過了許久才問:“阿娘,什么時(shí)辰了?” “亥時(shí)?!?/br> 亥時(shí)…… 她已經(jīng)走了四五個(gè)時(shí)辰,早就出城了…… 陸徜定定坐了片刻,陡然掀被下床。屋外天色漆黑一片,也不知明舒現(xiàn)下到了何地,此去江寧路途遙遠(yuǎn),別說報(bào)仇,倘若路上遇到危險(xiǎn)……陸徜已不敢往下多想,那顆心如同架在火上,又似被人懸在高空。 掬起盆中冰涼的水狠狠潑在臉上,鬢發(fā)衣襟俱被打濕,他才稍稍冷靜,披衣整襟,道了句:“阿娘,我去找魏叔?!北闾こ龇块T。 難眠的夜,漫長又難熬,也不知如何過去的。 晨光薄灑街巷,汴京城的城門沉緩開啟時(shí),便迎來遠(yuǎn)巷里一串急切的馬蹄聲。 幾匹棗色駿馬踏著第一縷天光,飛縱而出。 ———— 八月十三,臨安。秋分將至,天已微涼,桂香四飄的時(shí)節(jié),馬上就到中秋月圓夜。 從汴京到臨安,和從汴京到江寧,路途差不多。 與汴京相比,臨安也是處繁華富庶之地,一點(diǎn)不比汴京差。若說汴京是位清貴優(yōu)雅的世家公子,那臨安定是位婀娜多姿的窈窕淑女。 富庶之地多商賈,商行開得多了,東南西北貨物銀錢往來,都要雇人押鏢,鏢局生意便也興旺。臨安最有名的三家鏢局,這威順鏢局就占了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