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貧窮
陳三娘生了病,白云去鎮(zhèn)子上藥房抓藥。 而后幾次趕集都跟著孫家的馬車往鎮(zhèn)子上跑,陸續(xù)換了好幾家藥店,一次只買一副藥。 這一次他來給jiejie送了兔子,手上又拎著藥包。 白雪一看這架勢,應(yīng)該是有些嚴重,便問:“這都抓了四五副湯藥,過去了小半月,都不起作用?” 白云眼淚在眼圈里打轉(zhuǎn),但因為是家里的頂梁柱不能哭,所以悄悄地用袖子糊了一把,然后才跟jiejie說:“娘本來是傷寒,卻不肯在家養(yǎng)病,非要上地干活,結(jié)果見了風(fēng)著了涼,病情嚴重了。孫叔不在家,我就來鎮(zhèn)子上抓藥。娘喝這藥就好,干會兒活就反復(fù)。” 白雪眉頭一鎖:“怎么回事?不是說今年的地承包出去嗎?” 她特意給家里拿了錢,雇了幾個人幫自家鏟地。如今鎮(zhèn)子上生意好,不差種地那點錢。 白云縮脖子:“娘說,那是一兩銀子呢,不能用,要留著給jiejie當嫁妝。這藥她也不讓我再抓了,說就是小咳嗽,沒必要浪費錢?!?/br> 陳三娘舍不得錢活就自己干,偏偏趕上了生病又放心不下農(nóng)地,于是生著病干活,自然病情就嚴重。 白雪覺得腦門兒疼,焦慮的厲害:“有沒有傳染給白羊?” 白云:“白羊這兩天都在里屋睡的,我天天喂著飯,娘都不抱她。娘天天上地……” 白雪吸一口氣,難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明明自己都已經(jīng)提出了解決辦法,偏偏底下人沒有執(zhí)行,平添困擾。 她還不能發(fā)火,畢竟對方的確出自于好意,可好意帶來的麻煩才更加讓人煩躁。 白云有些害怕:“jiejie,娘是不是做錯了?” 白雪看著他茫然的神色,抿了抿唇,什么都沒說。 世間大部分的貧窮,都是一種病態(tài),會讓一個人不良生活、不良環(huán)境、不良思想。 有些人站著不腰疼,會說,貧窮是因為被懶惰追上步伐。 可有幾個真正懶惰的人呀? 陳三娘懶惰嗎,她手里攥著那點錢,寧可生病吃藥、辛辛苦苦汗珠子摔八瓣,也不愿意“享受”。 把地承包出去,對于農(nóng)婦而言就是一種享受。 她辛苦膽怯了一輩子,認準了犯懶就是作孽,恨不得累死自己。由衷的認定,自個兒還沒那一兩銀子來的重要,也掂量不清,孰輕孰重。 貧窮的病態(tài)讓她沒有一個更理智的思維方式,更加人難過的是,她的祖祖輩輩、未來的白云白羊也是這樣活下去。 貧窮,還要她們有個健康的思維,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白雪很果斷地叫來了顧二:“你來給我守著鋪子,我要回家一趟?!?/br> 顧二鄭重地應(yīng)了一聲:“東家放心,剩下的只管交給我?!?/br> 白雪帶著白云坐著孫叔的牛車回家,出城的路有些擁擠,嘈雜的聲音從人群中傳出,好像是某位大戶人家添了男丁在發(fā)銅板。 高門大戶的管家和爭搶的乞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熱鬧喧騰和朱門看上去分外富貴。 在這個邊陲小鎮(zhèn),貧窮以不同的面貌出現(xiàn),被豪華和奢侈所掩蓋。 一路上顛簸,路過三重山,風(fēng)停,煙霧都消散盡凈,高爽的晴空和山峰是一樣的顏色。 高山憑依高峻的地勢,爭著向上,仿佛都在爭著往高處和遠處伸展;群山競爭著高聳,筆直地向上,直插云天,形成無數(shù)山峰。 白雪看著這樣的景致,心情舒緩不少,吐出一口濁氣。 孫叔欲言又止,還是摻合了一句:“雪兒回去了好好跟你娘說,你娘也是怕人講究?!?/br> 白雪心一沉:“什么意思?” “我知道的也不多,好像是村里人瞎說,說你娘拖累你之類的吧?!睂O叔說的含糊。 白云往白雪身邊縮了縮。 白雪心思沉沉,沉默著坐回了家,孫叔把他們倆放在家門口才架起了牛車離開。 先進院后進屋,直接進了灶房,陳三娘臉色蒼白,坐著一個小板凳,在一點一點的扒蘑菇。她瞧見白雪一驚:“雪兒回來啦?!?/br> 白雪見她的模樣,將她的手從那盆兒涼水里扒了出來,“既然生病就上炕躺著,我聽白云說家里沒請人收拾地?!?/br> 陳三娘一時神情沉重,有些畏首畏尾:“我自己就能干,只是染上了些小毛病。白云凈瞎說,我都說了不讓他去你面前亂說話。”剛說完,就打臉的咳嗽了好幾聲。 白雪的心特別疲憊,招呼著人進里屋,坐炕上說話,她靠著墻面,涼意順著脖頸蔓延進來,伸手揉了揉自己緊皺的眉心,盡力舒展:“娘,按我說的做,大家都省力。” 陳三娘揪著自己粗糙的手:“娘想了一下,一兩銀子太多了,請人來就相當于八畝地一分錢都沒賺著?!?/br> “我本來也沒指望著種地賺錢,只是不叫它荒廢,再給得上稅收而已?!卑籽┥钗豢跉猓溃骸澳吐犖业陌??!?/br> 陳三娘有些著急:“都是莊家人,哪能不靠莊稼吃飯?那徐家再有錢也沒請幫手呀,這不是禍禍錢嗎?我就是染上了風(fēng)寒,不然地早就能鏟完?!?/br> 白雪聲調(diào)拔高:“是,你能干完,就是累得腰酸背疼,疼的整宿整宿的睡不著,然后也不吃藥,咬著牙硬挺。咱們圖個什么呀?而且你現(xiàn)在生病了,根本干不完,咬牙硬挺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累到?!?/br> 陳三娘急得直咳嗽,臉色更白了。 白云一著急,磕磕絆絆地說:“jiejie,她們都說我和娘是吸血鬼,是專門來坑你的,扣著你不讓你嫁人。娘就是讓人說怕了,所以……所以……” 白雪額頭的青筋噌噌起:“誰說的?” 白云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就是林嬸還有徐二……”沒說完,就讓陳三娘一把捂住嘴。 娘倆抱在一起,陳三娘說:“雪兒,你也定親了,該給自己攢點錢。” 白雪扭身兒就走,直接往林家奔,一把推開了他們的大門,往院兒里走。 李三虎正在喂豬,一見她驚訝:“雪兒咋回來了?” 白雪冷冷的盯著他:“你娘呢?!” 流言蜚語是傳播最快、最廣,而且最容易上口和被接受的東西。 說的人上嘴唇下嘴唇一碰,不用付出絲毫代價。 林氏在造謠生事的時候,并無蓄謀,只是隨口一提,從中得樂趣。然后可笑、無恥和愚蠢的流言像長了雙翼,一個傳十,十個傳百,傳播快、廣,而且最容易上口和被接受。 這些淳樸的甚至愚蠢的百姓平日里鄙視假話,然而卻常常相信流言蜚語,不可謂不一大笑話。 李三虎被她的眼神嚇了一跳,“這是怎么了?我娘在地里干活呢,最近安分守己,可沒去你店兒里過。你店里丟東西了?” 可見在李三虎眼中,自個兒母親也不是什么好貨,偷雞摸狗什么事兒都做得出來。 白雪涌出一股怒氣:“丟東西買了就是丟掉的,良心可買不回來。”她轉(zhuǎn)身便往地里奔,出門前碰見了陳三娘和白云,倆人都沒能攔住她,叫她直奔農(nóng)村的田地。 三虎趕緊問陳三娘怎么回事兒,聽完事情始末飛一般的追了出去。 農(nóng)忙季節(jié)沒有悠閑的人,農(nóng)民們都是全家出動在田畝間忙碌的干活,拿著耒耜在田間勞作,修溝引水鏟除雜草躬耕不綴,的足跡踏遍了田間泥濘的溝渠和田埂。 終年辛勞,犁透了田,灌足了水,春耕、春種、秋收,是一年中最辛苦的三個季節(jié)。 林氏擦著汗,遠瞧見了白雪的影子,有些驚訝:“雪兒,聽說你店兒挺忙的,怎么回來了幫你娘種地?” 白雪冷著一張臉:“林嬸兒,我待您怎么樣?” 林氏回答:“好呀,你既往不咎幫了我……” “既然如此,為何要背后講究我娘?”白雪打斷。 林氏反應(yīng)過來,趕緊道:“我可沒有,你聽誰瞎說了?我是在夸你。就是閑嘮嗑的時候,夸你幾句厲害,感嘆我沒你這么厲害的姑娘,順嘴說了一句……”她微微有些心虛:“要是有你這樣的姑娘,我肯定不希望你嫁人?!?/br> 家家戶戶的地都是挨著的,錢氏也瞧見了白雪,敲了敲自己累彎的腰,搭話道:“我能給做個證,她當時的確沒惡意,說實話,大家都羨慕你娘,咱們都用下地,就她能拿錢請幫工?!?/br> 白雪眉頭緊鎖:“我娘被擠兌的,生了病還要下地,就怕叫人戳脊梁骨。” 林氏訕訕道:“我可沒說過分的話,也沒擠兌你娘。” 錢氏回憶了一下:“后來好像說起你定親,但遲遲沒出嫁,是不是你娘扣著你。不過這村兒里東家長西家短,那都是常有的事兒呀?!?/br> “就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幾句話,你咋還找回來了?”李三虎喘著粗氣,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跑得也忒快了,我都沒攆上你。” 凡事兒不能較真兒,誰較真兒就是誰錯。 她也沒法和每個人較真兒。 白雪知道自己定親卻遲遲不嫁人,娘承受的非議不會停止,索性道:“我不嫁人,那是我未婚夫的守孝,外頭人看中這個,當官的要是不守孝,還會連官職都剝了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