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梧桐樹下的情人
這年頭識字的人不多,普通人吃的飽飯就不差什么,有買硯臺紙張的錢還不如買兩只兔子吃。 像李愈那種的讀書人,是因為祖輩有當(dāng)官的,所以才會兢兢業(yè)業(yè)的讀書,他是官宦之后,落魄到了名下只有一臺店面,需要出租維生,但也比一般人強(qiáng)。 會寫繁體字,還看得懂月牙寫的簡體字,也就只有莫爺一個,霍長歌借口自己忙,愣是要月牙送到莫府去。 月牙磨磨蹭蹭,從早晨拖到了下午。最后央求白雪陪自己一起。抵達(dá)莫府門前,看著那燙金的門牌,她的神情就像是去上墳,三分悲痛欲絕,三分抵觸,還有三分解脫。 白雪納悶:“你到底為什么不想回莫府?” 月牙沉痛的說:“物是人非,我已經(jīng)回不去了?!?/br> 白雪聽她說的深沉,想也不想的戳破了泡影,“你就是不知怎么面對莫云淵和他的小嬌妻,你若是喜歡他,當(dāng)初便不該跑,應(yīng)該正面迎敵。” “迎個屁的敵人?我和莫云淵壓根兒不在一個戰(zhàn)壕里。” “你的意思是說,莫云淵寵你,縱容你,結(jié)果你倆其實沒有戳破那層關(guān)系,一直沒名沒分的搞曖昧?” 月牙叉著腰:“有名分,霸道莫爺?shù)耐ǚ垦诀??!?/br> 聽起來怪搞笑的,說起來也挺心酸。 莫云淵對月牙絕非無情無義,但情誼不會改變月牙的身份。 愛或許存在,但時代很難建立信任感。 止步于丫鬟,抽身離去,是月牙最明智的決定。 “我們只能拿那些自己有資格拿的東西。如果是以犧牲安全,或者放棄尊嚴(yán)的方式,我們才可以得到,那么這些東西根本不屬于我們?!?/br> 白雪拍巴掌:“睿智,冷靜。” 月牙保持著冷酷的表情,握著白雪的手上了臺階兒敲了門,見了小廝,進(jìn)了府。 碧清的水面放出冷冷的秋光使人心驚,黃云在暮色中凝聚,臺階上到處是零亂破敗的落葉。 府邸里的下人蜂擁而至,夾道歡迎,哭哭啼啼就差抹著眼淚了。 月牙一時間受寵若驚:“我在府里的人緣這么好嗎?” 啞巴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好、好、好jiejie,回來吧——” 眾人情真意切的附和,七嘴八舌地說:“月牙姑娘忙完了?” “我這就幫你收拾你的院兒去?!?/br> “眼看著要晚飯了,您去廚房把飯菜給莫爺端過去吧。” 月牙一咳嗽:“不好意思,讓諸位失望了,我就是回來一趟,辦點兒事兒還是要走的?!?/br> 大家臉上的笑臉頓時間變成了愁云慘淡,甚至有人受不住打擊,直接背氣抽了過去。 “老王,老王你可得撐住呀,不能因為莫爺非要在八月看荷花就放棄活下去的希望呀!” “別救他了,昨個夫人非要揪了楓樹的葉子,要用來做什么脂粉,那可都是月牙姑娘吩咐老王辛辛苦苦種的。” “這夫妻兩個怎么盡可一個人禍害?” 月牙聽他們說話,果斷的忽視了莫云淵,摸著下巴問:“這新來的夫人真這么難伺候?” “真的!”眾人齊刷刷地說,飽含熱淚的期盼著月牙回來,能夠應(yīng)對這難纏的夫婦。 月牙拍著胸口:“那我可得避著點,見完莫爺我就走,人呢,是不是在書房?” “我剛才瞧見在梧桐樹那,小肖哥給人推過去的,莫爺?shù)男那楹孟癫淮蠛?,要一個人坐一坐?!眮砀;卮鸬?。 月牙頓時一慫,扭頭看白雪:“他今兒個心情不好,要不咱們改天?” 白雪:“吃我的,住我的,還耽誤我工作可不行。今日事今日了,趕緊的?!?/br> 月牙長嘆一聲,只能領(lǐng)著人往梧桐樹那邊去。 井欄邊兩裸梧桐樹。深秋時節(jié),梧桐樹下,轆轤金井旁,落葉滿地。 樹木入秋而變,人見秋色而愁。 依著月牙的角度,所看見的便是莫云淵低垂地望著井欄邊的花在凋落愁嘆,發(fā)愁的花在井欄邊望著他失色低頭,愁得兩相絕美。 白雪特別不解風(fēng)情的打破:“莫爺,我們來求您辦點事兒?!?/br> 莫云淵轉(zhuǎn)動輪椅轉(zhuǎn)過身來,只見他手中捧著一碗蓮,荷花已經(jīng)凋謝,幽香也已消散,秋露初生,他羅衣已顯單薄卻懶得更換別的衣裳。 “說什么洗干凈就回來,話沒個準(zhǔn)信?!?/br> 也不知是今天還是明天,等的人心里發(fā)慌。 他的低聲呢喃散在了風(fēng)里,沒有第二個人聽見,神色顯得寡淡,帶著凡事都提不起興致的病懨懨。 月牙每次在他的注視下,總覺得自己辦錯了事,發(fā)自內(nèi)心深刻的檢討,思來想去,也就中午吃的太多這件事兒辦錯了。 倆人都不開口,白雪只得再次說:“是縣令大人讓我們來的,說是讓您幫忙謄抄一下月牙兒的筆記?!?/br> 莫云淵還是不吱聲,也不說答應(yīng),也不說不答應(yīng)。 月牙的腦袋都要低到地縫里了。 白雪心想,我為什么來這兒受這個氣,她把手里的筆記本兒塞到了月牙手里,說:“我找肖張有些事兒,你在這跟莫爺商量?!比缓笠涣餆焹旱呐苤?,逃離那個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 梧桐樹下就剩下兩個人,月牙差點兒將本子捏碎,終于鼓起勇氣抬起頭來嘻嘻一笑:“買的時候這兩棵梧桐樹都發(fā)蔫,我還以為養(yǎng)不活呢,結(jié)果真養(yǎng)活了。雖說比我院兒里的楓樹差了些紅艷,但也別有一番風(fēng)味?!?/br> “你那些楓葉都快保不住了?!?/br> “聽說了,夫人想要摘去玩兒,奴婢的一切都是莫府的,莫府的一切都是夫人的?!?/br> 兩個人無聲對持著,莫云淵捏緊輪椅的把手:“我娶袁寶兒沒告知天地神靈,沒告知父母,沒拜堂成親,也沒圓房。這是有原因的,如果你問,我可以解釋給你聽?!?/br> 其實他早就想解釋給月牙聽,但那陣子月牙總往出跑。 月牙低著腦袋:“不用給我解釋,我一個奴婢……” “從小到大你都這樣,只要我有不順你心思的地方,你就說‘我只是個奴婢,不敢怎么怎么樣’??赡闶裁炊几?,小時候滿頭給我綁小辮兒,梳女人的發(fā)髻;長大了三天兩頭裝病,在房間里吃水果看畫本。我一叫你做點兒什么,你就頭疼腦熱什么病都找上門兒,回頭還要和人抱怨,莫爺真是冷酷無情。你可真沒把自己當(dāng)成個丫鬟,把你自己當(dāng)成嬌小姐養(yǎng)呢?!蹦茰Y怨氣滿滿的控訴。 月牙扣著自個兒的手指:“當(dāng)成嬌小姐養(yǎng),也是個丫鬟?!?/br> “誰拿你當(dāng)丫鬟了?!肖張見著你還得叫一聲jiejie,霍長歌見了你要叫一聲姑娘。你說走就走,連個招呼都不打,誰家丫鬟這么任性?” “哦,不是丫鬟,是通房、姨娘、侍妾,莫爺覺得哪個稱呼好聽?”月牙反擊。 莫云淵蹙眉半晌,冷不丁問:“你想當(dāng)我的妻子?” 月牙一瞬間心動,又將心動一瞬間掐滅,“哪敢呀。就算你現(xiàn)在的夫人死了,填房的位置也輪不著我。” 莫云淵張口要說話,月牙趕緊打斷。 “你什么都別說了?!彼伦詡€兒一聽真的心動,快將手上的皮給摳下來了,“人生讓自己不痛苦的最好辦法,就是防患于未然,就是盡可能的不要讓自己進(jìn)入痛苦的處境。你明白嗎?” 莫云淵冷著臉:“不明白。” 月牙咽了口唾沫,壯著膽子說:“比如,關(guān)系的開始就知道兩個人生活方式不同,不好磨合,就不應(yīng)該再往下走。繼續(xù)往下走,走到一地碎玻璃的時刻,肯定彼此都特別痛苦。” 莫云淵的眼神能殺人。 月牙腿肚子直抖,差點就給人跪下:“咱們感情談的太多,今天是來辦正事兒的?!?/br> 莫云淵用眼神將月牙凌遲了千萬遍,最后一伸手,手指光潔如玉:“拿來。” 月牙趕緊雙手把筆記本兒奉上,然后繞到莫云淵的身后去推輪椅,她唾棄狗腿子,但是沒辦法控制住自己的行為,只有殷切乖順一些才能撫平心里的忐忑不安。 莫云淵雙手摟著碗蓮,筆記放在膝蓋上。 “你還記得花開的模樣嗎?” “嬌小玲瓏,風(fēng)姿卓絕,其花繁葉茂時加以修剪,疏密相間,錯落有致,所以我給它取了個名兒,叫白雪公主?!痹卵缽埧诰蛠恚骸拔茵B(yǎng)的花怎么會不記得?” 莫云淵潑冷水:“你說的是去年的情景,今年花就沒開,一直在落,秋天剛到它花瓣便已經(jīng)落光,它的主人壓根兒沒想過拯救,因為今年夏天就沒打過照面?!?/br> 月牙:感情是挖了坑在這等著自個兒呢。 她裝死不言不語,試圖將尷尬的一頁翻過去。 莫云淵:“我給你重新謄抄后,你拿了東西走,以后都不用再回來了?!?/br> 月牙推著輪椅的手一頓,這是真的生氣了。 “殿下……” “你伺候的殿下是個殘疾,連尋常人都不如?!蹦茰Y冷嘲熱諷:“哪值得你去想站在碎玻璃上面腳疼不疼,畢竟我站不起來。” 警戒—— 拉起一級防空警報—— 炸彈即將爆炸—— 月牙臉色發(fā)白,手里面全是虛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