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 養(yǎng)病
白雪天天喝著苦藥,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日月,一病就病到了中秋節(jié)后,本來肖張說好的中秋節(jié)領(lǐng)她出去玩,全都泡湯了。 她漸漸好轉(zhuǎn)后便開始難過,“你中秋節(jié)原本要領(lǐng)我去哪兒玩兒來著?” “虎丘,那八月十五日,當(dāng)?shù)厝艘约翱途拥娜?、官員和他們的家屬,還有各色表演者、妓女、民間的少婦美女、崽子美少年及游手好閑的惡少、富貴人家打秋風(fēng)的清客和幫閑湊趣的門客、奴仆和江湖騙子等各色社會上的人,無不像群魚一樣都聚集在一起。從生公臺、千人石、鶴澗、劍池、申文定祠,到試劍石、一二山門,所有人都鋪席而坐,從高地望去他們,就像大雁停在沙地,晚霞鋪在江上?!?/br> “……”白雪聽他描述的這么生動,越發(fā)悵然。 肖張繼續(xù)道:“天色漸漸黯淡,月亮升起了,你能聽到百十處的地方在演奏著樂器,其中還有以鐃鈸相和合奏的曲目,比如名曲‘漁陽摻撾’,大吹大擂,各式的樂器都有。動地翻天,如雷轟鼎沸,呼叫的聲音都無法聽到。 初更時分,鼓聲鐃聲漸漸停歇了,絲竹樂器又開始演奏起來,還夾雜著人的歌唱,都是像一些‘錦帆開’、‘澄湖萬頃’這樣的大型著名歌舞曲。紛雜的議論聲交雜著鑼聲、絲竹樂器聲、口中吹唱聲,無法辨別演奏什么。 夜深時分,人們漸漸散去,官員們和家屬們都坐船去水中游玩。每席都征求歌曲,人人獻出自己的技藝,南北的歌曲混雜在一起,管樂弦樂此起彼伏地演奏著,那些聽歌聽樂曲的人只要剛剛能辨別其中一句一字,就開始品評起來。 到了二更時刻,夜深人靜,管弦樂器全部撤除了,留下洞簫聲一縷一縷地不絕于耳,哀怨苦澀,清悠纏綿,與歌聲相互導(dǎo)引,在月色下還存有三四處,輕柔地更迭著樂聲。 三更時分,月亮的孤影留在天空,氣象變得更加幽穆肅殺,人人都安靜了,不時還雜夾著蚊虻的聲音?!?/br> 白雪求道:“明年你帶我去唄。” 肖張溫柔的看著:“你明年不會再貿(mào)然的去跳水救人嗎?” 白雪指天發(fā)誓:“不會?!?/br> 肖張:“救人這種事情,要量力而行,她有家人會傷心,你也有家人會傷心?!?/br> 白雪看得出來,肖張其實是有些生氣,所以哄了好幾句。 “其實我從沒什么舍己救人的心,只是跟你在一起久了,想著你幫我的時候,就忍不住想幫一幫別人。畢竟我也在困境里待過,也沒辦法對一條性命冷眼旁觀?!?/br> “那救還是不救?” “救人的時候量力而行,畢竟我家里人也會傷心?!?/br> 肖張這才滿意。 白雪道:“你再跟我講一講。” 肖張撲哧一笑:“其實我也不大清楚,因為我都是在書里面看的,并沒有真的去過。就是在書上覺得有意思,所以才想領(lǐng)你去看?!?/br> 白雪閉眼裝死,在家憋的太狠了,讓她想起了某一年現(xiàn)代社會突發(fā)疫情,被憋在家里的那些歲月。那個時候好歹還有手機玩,現(xiàn)在可是什么都沒。 她腦子渾渾噩噩,突然靈光一閃:“肖張,你中秋節(jié)沒帶別的姑娘出去玩兒吧?” 肖張被氣笑了:“我中秋節(jié)在你床前守了一天,上哪玩兒去?在夢鄉(xiāng)里找莊周先生嗎?” 白雪:“我去二皇子府上參加宴會那一次聽秦國夫人說往咱們家送了一個女子,我怎么不知道?” 肖張本來還在氣質(zhì)洶洶的興師問罪,突聞此言頓時卡殼,還有些心虛的伸手抓了抓臉:“是有這么個女子,那些日子你這心情不好,我哪敢讓她上你面前來混,就幫你處理了。” 白雪問:“你給送走了?” 肖張搖頭:“那倒沒有,還在咱府上呢。陛下賞賜的女子不好處理,我思來想后收到自個兒房里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贈送給大哥了,反正他不在家?!?/br> 白雪:“……”她之前還在想肖張沒有弟弟,不能像塞給魏意那樣,轉(zhuǎn)眼間肖張就把他哥給坑了。 白雪猶豫:“你大哥愿意收嗎?” 肖張搓著手:“死道友不死貧道,他愿不愿意我都讓那女子待在東院天天擦我嫂子的牌位呢。” 白雪:“我覺得你大哥會打死你。” 肖張:“到時候就全賴娘子救命了?!?/br> 白雪大笑,笑完又咳嗽了好幾聲,眼睛一閉無精打采的。 肖張盡力講一些有趣的事情給她聽:“書上說,有一個人的歌聲很美,他來到舞臺上,高高地坐在一塊石頭上,既不吹簫也不拍打樂器,放聲歌唱,聲音如絲一般,好像要裂石穿云一樣,一板一眼,發(fā)聲吐字,抑揚頓挫一處。聽的人十分仔細(xì),血好像為之枯竭,心潮澎湃卻又不敢拍打節(jié)奏,只有點頭稱好。從前許鶴子的聲音就很好聽,可惜后來自殺了?!?/br> 白雪:“那你給我唱首歌吧?!?/br> 肖張摸了摸嗓子,他聲帶被弄壞了,說話啞的像是三天沒喝過水,從前倒是有一副好嗓子,可惜沒多唱歌給白雪聽。 他只能刻意放低聲來減少自己的沙啞,勉勉強強的唱了幾句:“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白雪就又被哄睡了。 肖張緊縮眉頭,有些許疲憊。 午后的陽光灑進來,照射在屏風(fēng)上,還真有點歲月靜好的味道。 她能下床是半個月以后的事,反復(fù)的高燒終于停止,肖張也不再提心吊膽,徹夜守著。 她整個人都有了精氣神,床控不住她,非要下地。 秋菊就只能給她穿上交領(lǐng)粉藍(lán)色薄鍛織錦褙子,陪著她出去走走。 晚間天有些涼,院子中槐樹落在月光下的影子稀疏凄涼,沒走兩步就聽見外邊有一些亂糟糟的聲音,似乎是兩個男子起了爭執(zhí),在秋夜里顯得那么清晰急促。 白雪道:“家里來客人了嗎?” 秋菊好像知道什么臉色不太好,支吾著不肯說。 白雪就讓她捂好嘴巴,不要發(fā)出動靜,然后尋聲去了花廳,就站在門外聽了聽墻角。 這便聽見了里面兩個人的對話。 “肖張,算我求求你了,咱們兩個怎么都有共患難的情誼,你救救我meimei。”沈南槿的話說的有些急促,聲音有些尖,所以聽上去像是在吵架。 肖張擰著眉頭:“這事我真幫不了?!?/br> 沈南槿哀求道:“人言可畏,我meimei病好了,卻連門都不敢出,人人都看見是你把她從水中抱了出來,她衣衫不整,不進你肖家的門就要被戳脊梁骨?!?/br> 肖張生氣:“那一日是我娘子跳下水救她,后來實在沒力氣了,才讓我把她拖回來,我娘子為此大病了一場,你難道要我娘子給你meimei退位讓賢嗎?” 沈南槿:“那自然是不敢的,我只求一貴妾的位置。” “這也沒有,你與其來求我,不如往外地找一找,將她嫁到外地去。” “我就這一個meimei,自幼相依為命,遠(yuǎn)嫁再難相見我不忍?!?/br> 肖張:“我也不忍我娘子傷心?!?/br> 沈南槿抿唇:“那來你家避一避呢?先過了這段風(fēng)頭,你再給出休書,我再把她接回去。好歹走一個名正言順?!?/br> 肖張遲疑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沈南槿姿態(tài)放的很低:“白雪既然能跳下水救人,一定不是心狠手辣之輩,你前因后果說清楚,我保證過了一年就把她接走。有關(guān)于肖大將軍遠(yuǎn)在邊界需要糧草押送的事情,我會勸陛下交由我來處理,我親自押送,保證不會出一點問題?!?/br> 接下來就是一些政治交易,提出請求。 白雪已經(jīng)不想再聽下去,扭身走了。肖邦當(dāng)初既然選擇沈家作為聯(lián)姻對象,那一定是相中了人家什么,鬧掰了有害無利。 秋天的夜空明月高懸,月光映上露珠晶瑩剔透,好像被露水打濕了一樣。被驚起的寒鵲不知道該到哪里棲息,螢火蟲循著那燈光從卷簾飛入屋內(nèi)。 秋菊趕緊追上:“二奶奶你也聽見了,二爺多疼你,不會同意?!?/br> 白雪:“這不是同不同意的問題,他同意了也沒什么,畢竟麻煩是我惹的?!?/br> 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眼睜睜看著一個人死在她面前,那不是她能做的出來的事情。 但這個社會保守的程度逼的人沒法子,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既然救了就得送佛送到西,如此也能得到沈家的深深感激與情分。 其實答應(yīng)沈南槿的條件百利而無害,就是難免要犧牲一些夫妻兩個人之間的舒適度。 秋菊:“奶奶可不是惹麻煩,外邊人都說奶奶是神仙心腸,而且還說奶奶有仙氣,對著人一吹,死人能活過來?!?/br> 白雪苦笑,居然還裝神弄鬼了一把。她高深莫測的說:“救人容易,殺人也容易,救人的速度,總敵不過殺人的速度。” 秋菊沒聽懂:“二奶奶在擔(dān)憂什么?” 白雪倦怠的說:“什么都沒擔(dān)憂,就是覺得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