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8 拼死一戰(zhàn)
霍長歌一掀衣袍,跪在地上:“殿下英明,請陛下遷都?!?/br> 其他人見狀也紛紛有學(xué)有樣,雙腿殘疾的莫云淵頭一次得到這么多人的敬重,說來也準(zhǔn)時諷刺。 “不行?!蹦笃溲劭粗虑榘l(fā)展走偏,心跳的速度極快,趕緊跳出來出言制止,一雙眉頭皺的死死:“既然要走那就一起走,誰都不能留下。” 這話說出來大家都有些意外,大概是沒想到明明有替死鬼跳出來讓大家顏面好看,怎么還會有人阻攔。 安王道:“長安是國都,需要有人坐鎮(zhèn),不戰(zhàn)而逃,豈不是讓人笑話我國無人?” 莫殷其冷冷的看著他:“皇叔說的有道理,但不一定是皇兄坐鎮(zhèn),他一個殘疾留下來又能做什么?我看皇叔生得膘肥體壯,一定沒少受民眾供養(yǎng),此時正該是皇叔舍身取義,報效國家的時候呀。一個殘疾的皇子哪有陛下的親弟弟更能安撫留下來的兵卒?” 安王不慌不忙:“此話說的有理,臣弟愿意留下?!?/br> 安王世子見狀連忙撲身一跪,咳的上氣不接下氣,然后說:“我父親年事已高,做兒子的愿意留下代替父親咳咳咳?!?/br> 這么一鬧,皇帝根本不可能同意。他走了,帶著自己一家走了,把弟弟一家留下,那不是等著人罵皇帝軟骨頭,夸安王高義嗎? 皇帝煩惱的一皺眉:“夠了夠了,安王一介文人,留下來也沒什么用,安王世子久病,還是跟著一起離開吧。” 莫殷其抿了抿唇,道:“兒臣曾經(jīng)做過督軍,既然無合適人選,還是兒臣留下來吧?!?/br> 眾人直接震驚了。 在場眾人當(dāng)然是二皇子留下來最合適,但誰會把陛下最寵愛的二兒子揪出來呢,陛下肯定不會同意。在這種情況下莫殷其最合適的行動就是裝死,結(jié)果偏偏兩次跳出來,還說什么要主動留下的話。 這就像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狼說他今天不吃羊,要主動讓羊吃。 莫云淵也不明白莫殷其在做什么,難不成是小皇子活膩了,想要找死? 屏風(fēng)后面尖銳的一女聲:“不行,二皇子不可留下,陛下身邊總要有個健全的皇子。” 那刻蓮花紫檀木山水畫屏風(fēng)后面,站著的正是楊貴妃。燈燭的光,早就將她的影子映照在屏風(fēng)上,大家只當(dāng)做不知,結(jié)果她倒是著急的跳了出來。 皇帝有些繃不住臉,斥責(zé)了一句:“文武百官都在哪?有你說話的份兒?!?/br> 楊貴妃的影子投在屏風(fēng)上,她用帕子拭淚:“妾身也是為陛下考慮,陛下身邊總要有健全皇子侍奉,皇孫尚且年幼,能養(yǎng)到哪一日尚不可知,江山社稷代代延續(xù)才是要緊事。” 莫云淵一聽她詛咒自己兒子,當(dāng)即臉色一黑:“貴妃娘娘說的有道理,我一介殘疾之身,正適合鎮(zhèn)守于此,二弟還是跟著陛下走吧,說不得哪一日還要統(tǒng)領(lǐng)大局。小兒尚且年幼,經(jīng)不起奔波,只留下由康側(cè)妃撫養(yǎng),城不破,城內(nèi)人自平安。城若破了,一家人總要在一起,省得也不知道孩子將來能不能養(yǎng)得大?!?/br> 霍長歌涼涼道:“貴妃娘娘心疼自己兒子也不該詛咒別人的兒子,那怎么說也是龍子龍孫,皇室血脈?!?/br> 楊貴妃盈盈一拜:“妾失言了,妾也是一時情急,還望大皇子恕罪。” 皇帝嘆了口氣:“不是斗嘴的時候,那事情就這么定下吧。”他急著定下也是堵住想要說話的莫殷其,他到底舍不得二兒子留下。 眾位朝臣道是,莫殷其反應(yīng)慢了半拍,盯著莫云淵看。 西夏大軍將至,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 宮殿高大雄偉與天際相接,宮苑內(nèi)珍貴的草木茂盛,鮮花遍地,藤蘿纏蔓。如今也見一見刀槍劍戟、戰(zhàn)火烽煙。 皇帝帶著文武百官,后宮嬪妃逃難,大總管提議,將皇宮內(nèi)帶不走的貴重東西都損壞,省著便宜了那幫西夏人。 皇帝沒同意,說:“賊軍來了得不到財物,必然會瘋狂掠取百姓;不要再加重百姓們的苦難了?!?/br> 話這樣說著,卻沒同意莫云淵開城門放百姓的要求,而是讓皇族先行,百姓一日后再走,多半是有一些讓百姓墊后,阻擋西夏軍隊的意思。 楊貴妃卻夸道:“陛下是如此地愛惜百姓,即使周太王離開豳地時,也沒有皇上仁慈的行為?!?/br> 楊國恕等人紛紛附和。 皇族僅有莫云淵留下,月牙帶著孩子陪他一起暫入皇宮含涼殿。 曉月漸漸淡去了白絹似的皎潔,微亮的晨霜一片晶瑩,月光下的人影稀少。整個城池空蕩蕩的,能跑的都跑了,街市上即使有人影,也是拖家?guī)Э凇}皇而逃的人。 偌大的一個宮廷寂靜無聲,吃飯洗漱都要自己動手,宮女太監(jiān)要么跟著皇帝的隊伍走,要么出逃,人人都知道這座城池是死亡之地。 陛下遷都帶走了一堆東西,唯獨(dú)留下了內(nèi)閣滿地的奏折。 莫云淵費(fèi)力的撿起了地上的奏折,陛下年歲見長,精神不濟(jì),奏折都是由內(nèi)閣批閱后呈給陛下的,一些不利的信息就這么被悄悄扣下。 他翻看了好幾冊,都是一些愛國的官員代替農(nóng)民申訴,說因災(zāi)難頻繁生活艱苦,田里莊稼歉收,蟲害又很嚴(yán)重。 這些奏折都不會到陛下的桌案上,蛀蟲已經(jīng)快將這棵參天大樹咬碎,想要挽救,都不知從何下手。 就算是農(nóng)民流著血淚,來到京城,徘徊在宮闕門外,也無法見到皇帝吐露自己的悲苦,只能淚水都哭干,回到鄉(xiāng)里繼續(xù)悲苦。 這就是這個時代所呈現(xiàn)出來的主色調(diào)。 “我其實有時候在想,大廈將傾,我真的有能力將國家拉回來嗎?”莫云淵自問,也在問月牙。 月牙對這個國家沒有任何歸屬感,但這是莫云淵的國家,她輕聲說:“試一試好了,我覺得你可以,但做不到也沒關(guān)系。你若有機(jī)會做賢德之主,我便是樊姬班婕妤,你若是亡國之君,我就做傾國一后,聽著都很好。” 凡事不強(qiáng)求是禍?zhǔn)歉?,盡力即可。 莫云淵將腦袋貼在了月牙的小腹處,月牙雙手環(huán)抱他的肩膀,兩個人相依相偎,成為彼此力量的源泉。 “唉喲,臘月快閉眼睛,這場面咱看不得?!毙堁b模作樣地去捂白雪懷里的臘月眼睛,又捂著自己的眼睛偏偏指頭張開一個縫,看得清清楚楚。 大軍來襲,肖張的意思是要送走白雪,讓她跟著霍長歌王舒二人一并離開。 白雪的意思是,你不走,月牙不走,莫云淵不走,我往哪兒走? 夫妻兩個一同留下,共同面對危機(jī)四伏。 莫云淵松開了月牙,尷尬的冷著臉扭開頭。 肖張:“哎呀,臘月,你快看你爹給你臉色呢?!?/br> 小臘月被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密不透風(fēng),一張小臉只露出個眼睛,在白雪的懷里嘰嘰喳喳的叫著。 莫云淵:“……”他艱難道:“沒有,爹爹不是給你臉色。” 月牙被逗的一笑,從白雪懷里抱過了小臘月放到了莫云淵的懷里。 莫云淵像是抱著一塊易碎品一樣,又輕又柔,神態(tài)溫柔:“想爹爹了嗎?” 肖張掐著鼻子回答:“沒有。” 莫云淵的視線跟箭似的射了過去。 肖張躲到了白雪身后,委委屈屈。 白雪身手拍他的肩膀:“別瞎胡鬧,欺負(fù)人?!?/br> 大家都在笑著,包括那小小的孩子,仿佛笑聲可以遮蓋住一切的慌亂。 三日后,西夏軍隊兵臨城下,城上軍威使人望而生畏,連江中的水都似乎殺氣騰騰。 城中不過六千人,正常而言,一天都守不住。 肖張上了城墻,身著盔甲,手提長劍,他就像他的父輩那般,指揮六軍,勇猛殺敵。 但他是有些害怕的,因為他從來沒有上過戰(zhàn)場,沒有指揮過戰(zhàn)爭,不是一個合格的將領(lǐng)。 他對著身旁的白雪說:“戰(zhàn)爭是干凈利索、直截了當(dāng)、殘酷無情的,因此指揮戰(zhàn)爭的人也應(yīng)該是個干凈利索、直截了當(dāng)、殘酷無情的人。我并不是那樣的人?!?/br> 白雪同樣身著盔甲,手里拿著弓箭,拿出了昔日在山林里打獵的氣勢:“想那么多做什么,殺就完了。月牙把孩子交給沈家娘子照顧,提著刀在南城墻上,莫云淵坐鎮(zhèn)北墻,我要去西城墻上拉弓射箭了。將士們在拼死一戰(zhàn),貴人們一步都不能退。肖張,就算沒跟你死在一起,我的心也在你這兒?!彼纱嗬涞恼f完,扭身就走,綁起來的馬尾辮一甩一甩,緊緊的握著手里的弓,沒有一絲留戀。 哪怕這可能是他們夫妻之間最后的對話,此刻也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肖張深吸一口氣,面對著將城池團(tuán)團(tuán)包圍的西夏軍隊,扯著脖子,沙啞的喊道:“兒郎們,我是肖家的第二個兒子。我爺爺是肖靖,儀表魁偉,善于用兵,長于謀略,曾擔(dān)任兵部尚書,拜尚書右仆射;我父親北滅東突厥,西破吐谷渾,曾任左驍衛(wèi)大將軍,晚年受命擔(dān)任安集大使,全面負(fù)責(zé)對突厥的軍事防御,后來死在了‘山賊’的手里;我兄長任冠軍大將軍,夜襲陰山一役中,率兩百名騎兵先登陷陣,攻破了頡利可汗的牙帳,數(shù)次平定國家內(nèi)亂。他們常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是戰(zhàn)士們贏來了勛章,只不過由我們佩帶罷了。今日若能守下城,你們每一個人都是將軍,化險為夷,踏荊棘如坦途!讓我們的國家永存,哪怕犧牲生命!” “讓我們的國家永存,哪怕犧牲生命!” “哀兵必勝,雖死而已!” 附和聲,歡呼聲,拼死一戰(zhàn)的決心,就在這一聲聲吶喊。 肖張喃喃:“爺父在上,亡靈永存,庇護(hù)我大好兒郎。” 這是一場不見勝利的戰(zhàn)爭,注定了要將鮮血流干。 此一役,八千將士守城十日,僅存七百人活。 十日后,肖邦日夜不停,快馬加鞭,率十萬軍而歸。一番血戰(zhàn)擊退了西夏的士兵,驅(qū)逐出國境。 城內(nèi),莫云淵、肖張、白雪、月牙分別在各個墻頭看到了希望,終于能精疲力竭的倒下,然后大笑、大哭。 笑活著的人,哭死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