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里還殘留著一些莫殷其生前的東西，莫云淵都封存起來，原本想著不見天日，或者等風(fēng)頭過了以后給莫殷其立一個衣冠冢，但現(xiàn)在都有了交付的人選。

    莫云淵讓白雪陪著顧二在宮內(nèi)行走，另一個太監(jiān)跟隨，顧二可挑揀幾樣?xùn)|西帶走。

    他們兩個去了寒冰殿，殿內(nèi)空曠曠的，連個丫鬟太監(jiān)都沒有，桌面上已經(jīng)落了一層灰，柜子上沒有擺件，莫殷其大部分的物什都被大理寺帶走，書本筆記一個都沒留下，就連一些裝飾帶的寶石白玉腰帶都被帶走，仔細檢查是否貴重、誰送的、有沒有她和誰串聯(lián)的證據(jù)，留下的不過是一些宮廷內(nèi)制作的衣物。

    粗暴翻找過的痕跡還在殿內(nèi)留著，很難想象這里曾經(jīng)住著一個尊貴的人。

    顧二看得不禁眼睛泛酸，他見過莫殷其得勢的模樣，在看失勢未免荒涼，不禁有些埋怨：“何必把事情做得這么絕呢？”

    她如果不選擇殿上殺人，而是主動交上玉璽退位，憑借御駕親征立下的功勞，廢為庶人能保住一命。偏偏她不這么做。

    “有些人認為活著就應(yīng)該是花團錦簇，倘若黯淡無光，不如不活，就好像松樹活了一千年終究要死，槿木僅開花一天也自覺榮耀。如此便不眷戀塵世常怕死，也不嫌棄而厭惡生活。生與死都是一種幻覺，虛幻之人所產(chǎn)生悲哀歡樂又是什么感情呢？”白雪說到最后自個兒都覺得無趣。

    顧二拭淚，哽咽著說：“楊貴妃害陛下，她不愿意走這條路，若非貴妃強行逼迫原本是不用到這地步的。偏偏貴妃是生母，她不能看著生母死，就只能先行一步?！?/br>
    白雪看了那太監(jiān)一眼，道：“慎言，這世上只有兩個庶人了?！?/br>
    顧二自覺失言，不再言語，在衣柜里拿了一件莫殷其慣愛穿的紅色衣服，回頭至少能立個衣冠冢。

    看著紅色的衣裳，就好像莫殷其還活著，總是打扮的很鮮亮，像一只花枝招展的花孔雀。

    仔細想想，她喜歡那些精巧的東西就不奇怪了，小姑娘一輩子都沒著過紅妝，所以就愛買一些珍珠寶石給侍妾穿，那是在從侍妾上看自個兒的影子。

    偏他一無所知，還煩她一門心思用在女眷上。

    顧二腦子渾渾噩噩，總覺得寒冰殿里還有著莫殷其的氣息。

    白雪對莫殷其沒什么好感，但看著顧二那般傷心，只好搜腸刮肚的安慰道：“她的命運是楊錦衣和她自己安排好的，你改變不了什么，遵從她的遺愿，好好活下去吧?！?/br>
    顧二：“是啊，日子還要過。”

    白雪：“你接下來想怎么著？”

    顧二屬于叛逆之人的心腹，當(dāng)官是別想了，未來最好也不過是歸于平靜，隱姓埋名。

    顧二慘然一笑：“我本來就是陰差陽錯誤入長安，自然是哪兒來的回哪兒去，我要回涼州，給東家當(dāng)長工?！?/br>
    白雪嘆了口氣：“那你跟我先去趟肖府吧，你當(dāng)年給我的那枚玉佩我一直都細心留著，如今也該還你了。”

    顧二：“當(dāng)初我心心念念奔著的就是那塊兒看著很貴的玉佩，最終也是只得到了一塊玉佩。”

    白雪已經(jīng)說不出什么安慰的話，同隨行太監(jiān)說了一聲，他們兩個自行出宮，顧二在離開的時候，回頭望上一眼，晚來風(fēng)起花如雪，飛入宮墻不見人。

    高墻紅瓦終究是吞噬了太多，將他帶出涼州的人，并不能送他走。

    白雪將他帶到了肖府，第宅座落在長安中心地帶、貴族區(qū)內(nèi)，面對著繁華大街、來往行人。

    肖府重新修建過，頂上掛著燙金牌匾肖府二字，兩邊立著威武的石獅子，整齊的玉石臺階層層向上，涂著紅漆的大門緊緊關(guān)閉，只有側(cè)門小開。

    顧二跟著莫殷其這么長時間也算長了見識，知道向肖張這樣的人家萬里挑一，白雪當(dāng)初的選擇果然沒錯。

    他的確是不如肖張。

    小廝行了個禮，放著二人進去，府內(nèi)有成群的護衛(wèi)來回巡邏，走個三五步就能看見丫鬟，多數(shù)是護衛(wèi)妻子，人員多了許多。

    朱門沉沉，庭院深深，高樓巍峨，飛閣流丹，不說奢華，整齊有秩確實有的。

    秋菊端著托盤往東邊走，看見了白雪行了一禮，又看向顧二，喚了一聲公子，然后道：“二爺正念叨著二奶奶好像有事兒呢?！?/br>
    白雪帶著顧二去花廳，吩咐秋菊把肖張叫過來。

    丫鬟泡好茶端上來給顧二，肖張那邊兒就已經(jīng)到了。

    他突然見到顧二一愣，緊接著一臉警惕，“你無處可去，我來幫你安排安排，西北軍營怎么樣？男子漢大丈夫就是得早點建功立業(yè)?！?/br>
    入了軍營，那就別想進進出出，就得一直在里面呆著。

    白雪無語，肖張還真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坑哥，顧二這樣身份敏感的人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居然敢往肖邦的軍營里面塞。

    “我?guī)貋砣↑c東西，吃些飯，他就要回涼州了?！?/br>
    “哎呀，回涼州好呀，長安這地方風(fēng)風(fēng)雨雨太多，不如涼州呆著舒服，人杰地靈，我都想回去呢?！毙堫D時高興起來，十分親密的摟住了顧二的肩膀，然后坐在人的對面細細的談起了涼州的種種。

    顧二有些沒精神，有一搭沒一搭的附和著。

    白雪去后院找出了藏在梳妝匣里面的玉佩。

    那玉佩很漂亮，一面雕刻成閃電，另一面寫著殷。色澤光潤度來說，質(zhì)地清透，是上好的和田玉。

    他們皇子都有這樣的玉佩，是身份的證明。

    莫殷其輕易的教給了顧二，還因為顧二轉(zhuǎn)手給了白雪發(fā)了脾氣。

    如今白雪還給了顧二，顧二將玉佩綁了個繩，當(dāng)項鏈戴在了脖子上，隨身佩戴貼著肌膚，冰冰涼涼的觸感就像是莫殷其脖頸處的肌膚。

    肖張留顧二洗漱休整換了身干凈的衣裳，又吃了頓飯，飯菜是白雪親手做的，盡是些長安當(dāng)?shù)靥厣?，也算是給顧二留個回憶。

    他向白雪道謝，說：“祝東家未來亨通，往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盡管開口，我就在兔子店里哪兒都不去?！?/br>
    “那就麻煩你幫著照應(yīng)一下我老娘，現(xiàn)在外頭亂，哪兒哪兒都亂，我也不敢給她挪地方，不如在家呆著了?！?/br>
    白雪贈送他一些銀兩做盤纏，還從肖府內(nèi)牽了一匹好馬，偷了肖邦一把好劍。送劍是肖張干的事。

    顧二牽著馬在門口向白雪告別，肖張就站在白雪身后的一步遠，豎著耳朵聽兩個人談話。

    兩人無非就是說一些保重之類的話。

    白雪：“你到底曾是莫殷其身邊人，說不定有誰視你為眼中釘rou中刺，你若遇到了危險一定要來找我?；亓锁欩]鎮(zhèn)有事兒可去找孫縣令，他是肖張?zhí)岚紊蟻淼模戎胶臃€(wěn)固，國泰民安，我接你和我娘一起來長安。”

    “我知道了，東家也請保重?！鳖櫠q豫了一下說：“我有點事情想私下跟你說?！?/br>
    肖張好像沒聽見顧二說的話，愣是在那不走。

    白雪一扭頭：“我想喝你沏的茶了，你去里面給我煮一點唄，不放佐料。”

    肖張那只兔子耳朵瞬間耷拉下來，心情差到極點，一雙幽怨的紅眼睛瞪著白雪，脆弱需要呵護。

    白雪毫無感觸：“紅茶?！?/br>
    肖張一步三回頭，仿佛一個被休棄的妻子等著那冷漠無情的丈夫挽留自己，然而終究失望，只能含恨離開。

    顧二低聲道：“江南等地富庶，當(dāng)?shù)靥刂昴杲o楊家上萬兩的供奉。”

    白雪臉色一變。她來長安久了，也知道大概的物價。長安物價高，出去吃碗素面都要十多文，是涼州鎮(zhèn)子上的兩至三倍，但也算在合理范疇內(nèi)。普通人家一年可能要花上二三十兩生活，肖家有五十名府兵，外加十名小廝，十名丫鬟，兩名婆子，后廚四個廚娘，算上這么一大家子開銷在百兩左右，逢年過節(jié)走親戚暫且不算。

    官員俸祿分土地、實物和貨幣三種。

    其中土地分永業(yè)田和職分田，永業(yè)田按爵、勛、品級授給，不收回，可傳子孫。肖家兩兄弟都是職分田，肖邦為正一品元帥，有六千畝地，肖張大理寺卿正四品有一千四畝地，這基本是重點收入。

    除此之外，肖邦月俸料八千，食料一千八，雜用費一千二，防閤兩千，總共每月錢三萬一；肖張月俸料三千五，食料七百，雜用費七百，防閤六千六百六十七，總共每月錢一萬一千五百六十七。

    聽著挺多，但一千錢等于一兩銀子，兩兄弟的俸祿加在一起，一個一品元帥，一個四品大理寺卿，一年也才五百兩銀子。楊家收到江南等地太守的供奉就有上萬兩，這差距也太大了吧。

    “霍家、魏家、陳家、冼國公、梁國公……肖大將軍，還有好些人，但是二殿下涂涂寫寫太快我沒看見，每年分別都有孝敬，上千的，上萬的，她有楊家的冊子，肯定不是瞎寫的。我說這些就是想提醒東家一句，但凡涉及江南的，一定要小心為上?！?/br>
    “……”白雪無意識的拽著衣角，有些事情和她想的不一樣。比想象中還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