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9 肖張死了?
五陵知府派人四處打撈,終于撈出了一具尸體,經(jīng)過辨認是肖張,于是可以開始哭喪了。 五陵知府往那尸體附近一趴,哭的像是似的親爹一般。 哭完了擦一擦眼淚,吩咐人將尸體抬回去,在門口張貼一張告示,寫一份奏折上報給朝廷,再找兩個替罪羔羊,這事兒就算完了。 肖大元帥的弟弟也有不能踏足的河流,河水又湍又急,激流勇進之下,已經(jīng)不知吞噬掉了多少人。 尸體找到了,這五個字幾乎要將人殺死。 白雪趕到的時候連尸體都沒看見,她只能和無數(shù)陌生人一樣,站在知府衙門前、人群當中,和旁人一起得知這個消息。 “這個肖張不是什么好東西,不讓人種谷物,跟著他種什么玉米,要是種不出來,大家不是都要餓死?” “聽說是仗著家里的權勢,為所欲為、胡作非為的紈绔子弟?!?/br> “死的好,死了才好!”人群們惡言惡語的咒罵著。 白雪像是冰天雪地里被撈出來一般,汗毛炸起,哆哆嗦嗦的迎接了所有肖張遺留下來的苦難。 耳畔的惡言惡語絡繹不絕,人間的惡意撲面而來。 她茫然的自問:“肖張其實挺好面子的,在乎他人言語,你說他要是聽見了會傷心嗎?” 會。 肖張臉上又是傷又是土,睫毛上沾著淚,胡亂擦了一把,盤腿坐在地上,氣息微喘,像只流浪的小獸蹲在街角,偶爾張望一下滿嘴惡言的人群,神色黯然:想吃甜甜的東西。 “我都給你做?!卑籽┫胍幌滤哪X袋。 他抬手握住白雪的手,緊接著像是白蒙蒙的霧氣,砰的消散。 白雪的指尖依稀有幾分溫度,好像被他握住過。 原來,幻想出來的痛苦一樣可以傷人。 顧二憂心輕聲喚:“白雪?!?/br> 白雪回過神來,朗朗天地間,并無一肖張。 她認真的說:“我剛才好像看見肖張了?!?/br> 顧二的手像是鉗子一樣死死地抓著她的肩膀,怕她暈厥過去,或者沖出去。 一個驟然經(jīng)歷悲痛的女人,總是聲嘶力竭又毫無理智的。 白雪也以為自己在看見告示的那一刻起會崩潰,以為聽見那些惡言惡語會抓狂,但她居然沒什么感覺,是真的沒知覺,渾身上下都好像木了一樣,化身為了一塊木頭。 沒感情,沒知覺,沒悲傷,情緒被抽離,以第三人角度觀察著人間亂糟糟。 顧二忍不住道:“你得保重身子?!?/br> 白雪摸著自己凸起的小腹,淡淡的說:“我沒事兒,不是還沒看見尸體的嗎?” 不到黃河心不死,不撞南墻不回頭。 顧二看著白雪一陣慘白的臉,并不贊同:“你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諸多波折,真看見肖張的尸體我怕你受不了,反正最后也會通知肖大元帥把人接走,你就不要再親眼看了?!?/br> 白雪:“不親眼看見,我會痛苦。” 為了避免痛苦,她要走向痛苦。自己走向痛苦可控,不可控的痛苦砸下來會要人命的。 走過去就是接受的過程。 沒人可以更改白雪的決定,顧二只會聽從她。 肖張的尸體在府衙內(nèi)部,他們兩個想要見一見都得另想辦法。 “我們回去想想辦法,先混到縣衙內(nèi)部?!卑籽﹦傔~出一步,只覺得腳下一軟,身體整個跌了下去。 顧二眼疾手快將她扶住,她揮了揮手,嘴上說著“沒事”。 白雪想要證明自己沒事,但她怎么都站不起來,腿好像沒知覺了,她的四肢不受她控制了。 她惱恨的用拳頭去捶腿,去捏著腳腕,推開顧二的手,強迫自己若無其事的往前走。 大街上人來人往,有衣衫襤褸,有干凈整潔,三六九等聚集在一條街上,所有人嘴巴一張一合,不停說話,按理說該非常吵鬧,可白雪費了好大的勁兒,都聽不到一點動靜。 她看著顧二嘴巴一張一合,什么都聽不到,只能露出茫然的神情。 顧二像是被水洗過褪色的布一樣,逐漸失去了顏色,變成了黑白灰,逐漸看不清楚。整個世界如同他一般,如潮水褪去斑迅速褪色。 這個世界沒有的色彩,沒有聲音,世界在和白雪擦肩而過。 白雪慘白著一張臉說:“沒關系的,這些我都可以忍耐?!?/br> 從她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開始,就一直不停的在忍受著痛苦,都忍過來,不會輕易被擊垮的。 她生來就是要經(jīng)歷痛苦的。 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 當一個人到達自己能承受的極限的時候,身體會本能的“關機”。 如初生世界,天地間一片渾濁,如夢如幻,如胎中之卵,四處黑茫茫一片,沒有任何動靜。 像是在飛翔,又像是在墮落,像是在空中,又像是在深淵。 細細的聲音在耳畔呢喃著,“娘子?!?/br> “……” 肖張站在春花爛漫里,風吹得格外喧囂,他的發(fā)絲被吹得飛揚,眼底清澈,甚至少了幾分張揚,只剩下溫柔如月光一般,好一顆芝蘭玉樹立于春風里。 白雪怔怔的看著他:“想吃甜甜的紅薯丸子嗎?” 他笑了,笑著撫摸白雪的肚子,神態(tài)溫柔。 白雪不禁哽咽:“孩子很想你?!?/br> 肖張仍舊一言不發(fā),眉毛纖細修長入鬢角,像是墨汁精心雕琢出來的,發(fā)絲拂過他的鼻骨,微笑而輕盈仿佛是精靈。 白雪:“我撒謊了,是我很想你?!?/br> 肖張望著她,眉目間彌漫著不可言說的悲傷。 他慢慢的后退,春天的野草瘋長,長到了人的腰側,慢慢的幾乎要將人吞沒,白雪掙扎的想跑向他。 “你跟我說一句話,哪怕跟我說一句話也好?!?/br> “娘子,多保重?!?/br> 白雪猛的睜開眼睛,已經(jīng)置身于客棧里。 昏暗的油燈在床頭的柜子上燃著,微弱的光線勉強能照亮床頂,略有些臟的幔帳、掉皮剝落的床底,以及看不出來的圖案讓她怔怔的看了半炷香。 直到顧二第三次來檢查她的情況,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醒了。 顧二的神情沉重:“吃些東西吧,我給你買了點羊rou。” 白雪揉了揉干澀的眼睛:“肖張之前很喜歡一頭羊,哭著喊著不讓我殺,說那是他的小朋友;后來我給殺了燉rou吃,他吃了兩碗米飯,還說不愧是他朋友,真香?!?/br> 她說著說著,自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令她痛苦的事情,也令她有甜蜜的回憶。 她笑完了,眼睛開始酸澀了??鞓返牡咨巧n涼。 顧二低聲道:“你別想了。” 悲傷像是毯子一樣裹著她,外邊那樣冷,她不敢脫了這層毯子,恨不得睜眼閉眼呼吸間全是肖張。 她說:“我后悔了,實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肖邦死命攔著不讓肖張?zhí)と腚U地,我卻一直支持肖張有所作為,認為這世間的危險總能應對,認為他是個神仙……等到英雄末路,才恍然驚覺他是凡人,被傷到就會死?!?/br> 肖張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他家庭優(yōu)越,父母疼愛,上有一長兄非常爭氣,萬事不需他憂心,所以養(yǎng)出來風流繾綣的性子,習得文武藝,不與帝王家。 他肯出來拼,肯出來闖,全然是在乎白雪的眼光。 白雪喜歡成熟、有擔當?shù)哪腥耍蛼佅聹厝岢纬?,換上戎裝,闖出一番天地,只叫他女人高興。 于他而言,在鄉(xiāng)間田野放牛割草和在朝堂上長袖善舞沒有任何區(qū)別。 于他而言,白雪是否欣賞他很重要。 “是我害死了他?!?/br> “別鉆牛角尖,別往自己身上攬責任,沒有一頭雄鷹是在籠子里的?!鳖櫠窃谀抢锉醋哌^的人,知道一個人的死亡能給另一個人帶來多大的改變。他不得不拋出一個信念讓白雪堅持下去,哪怕連他自己都無法說服,“也許還活著,至少我們還沒親眼看見他的尸體?!?/br> 白雪仰著頭,眼睛睜的大大的不讓眼淚落下,淚珠在眼圈里轉(zhuǎn)了幾圈,猛然滾落:“你說的對。” 他不會死的,他死了,白雪的故事就結束了。 白雪在悲哀里度過的時間要格外長的。 白雪勉強自己吃了一些東西,恢復點體力,就開始和顧二商議混進縣衙里的辦法。她的身份是不能揭露的,肖張橫死五陵,此地必有蹊蹺。 消息傳遞出去速度很慢,肖家的人還沒來接尸體,白雪孤立無援,只能盡力選穩(wěn)妥的匿藏方案。 顧二打聽了一下當?shù)刂?,此人是先帝時期楊家時受到提拔的一個官員,后來楊家倒臺,他遠在五陵,并沒有受到任何牽連,官位保住。 此人家中有一妻一妾,與妻子生育一女,但要說他最寵愛的還是小妾孫娘,對這孫娘是有求必應,絲毫不嫌棄孫娘是娼家出身。 白雪沉吟片刻,迅速的理清思路,說:“只能先從知府妻子身上入手,你幫我準備點東西,雄狗膽汁、鯉魚膽汁、蛇血、磷粉、硝、黃紙?!?/br> 顧二震驚又茫然:“要這些做什么?” 白雪一字一句道:“捉鬼?!?/br> 朗朗青天下,盡是一些妖魔鬼怪橫行,白大師要捉妖,替天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