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話雖如此,可這一套巧妙工程,那也不是有錢就能造出來的。沒有人給畫圖紙,真是有錢有勢都無用。蓮娘并不妒忌,卻很羨慕,她嘆了口氣,“可惜,你們家喬哥那樣小,不然,我就和我娘說,以后我誰也不嫁,只嫁焦家的喬哥!” 這個小姑娘,真是什么話都敢說。十三歲也到快說親的年紀(jì)了,哪個女兒家不是諱莫如深,一提起親事就燒紅了臉。蓮娘卻是大大方方的,還拿親事來開玩笑…… 蕙娘也不禁絕倒,她笑了,“你要想嫁,現(xiàn)在嫁來做個童養(yǎng)媳也不錯,把你打發(fā)在小屋子里住,成天洗喬哥的臟衣服?!?/br> 兩人相視一笑,蓮娘借著這個話口就往下講,“現(xiàn)在你出了孝,來提親的媒婆,都要把門檻給踏破了吧?” 一家有女百家求,焦閣老的門生,哪個不知道他最疼愛的還是蕙娘,再說,蕙娘本身條件也過硬,想要娶到她的人家絕不止何家一戶。不過,不論是從年紀(jì),還是男方本身的條件來說,何家兩兄弟,在可能的求娶者中,也算是上上之選了。 就知道這小丫頭鬼靈鬼精,這一次過來,多半還是為了探自己的口風(fēng)——不過,她很會看人眼色,從前那一次,因為自己和文娘沒提起何芝生的事,文娘就沒鬧別扭,也一樣出來招待蓮娘,蓮娘根本就沒提親事…… 重活一次,很多事和從前發(fā)展已經(jīng)不大一樣,可有這么前后一映襯,看人倒能看得更透一些。蓮娘看似嬌憨無知,其實玲瓏剔透心機(jī)內(nèi)蘊(yùn),年紀(jì)雖小,卻也不是簡單角色。 蕙娘只是笑,“這事你不該問我,問我娘都比我更清楚一些?!?/br> 蓮娘又哪會被蕙娘幾句話敷衍過去?她纏著蕙娘撒嬌,“你好歹透個口氣嘛,蕙jiejie。要不然,我回了家也不好交代?!?/br> 這話大有玄機(jī),蕙娘心底,不禁輕輕一動:是何太太要蕙娘來問的,還是家里另有其人,想要知道這個消息? 她免不得含糊其辭,“這種事,我們女孩子說了也不算數(shù)的……” 蓮娘很懂得看人臉色,她壓低了聲音,“那你知不知道,我娘可喜歡你了,大哥、二哥是隨你來挑……可不像原來那樣,其實還是想把令文jiejie說給二哥?!?/br> 這個蕙娘倒不大清楚,因文娘畢竟還是meimei,jiejie沒成親,也不好很具體地談起她的親事。她一直以為何家說的是何芝生,這樣看,多半還是嫌文娘家里人丁單薄,又終究是庶出。害怕她這個宗婦,壓不住底下的妯娌。 她不言不語的,臉上神色似乎是默認(rèn)。蓮娘看在眼里,又把聲音壓低了一點,“別的話,我也不說了。我就說一句,要是看中了我們家,你可別挑二哥。你以前要坐產(chǎn)招夫的,有些事大哥就沒開口,現(xiàn)在才稍微露出來一點兒……” 露出來什么,蕙娘就不用問了,這種事也不能說得太明顯,她想到長大以后幾次見面,何芝生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連眼珠子都不肯亂動一下。倒有幾分吃驚的:沒想到他居然還能看明白自己的長相,她還以為他根本就沒敢正眼瞧自己呢。心事藏得這么深,外頭真是一點都看不出端倪。 不論是焦勛也好,何芝生也罷,都說得上是自己階層里的佼佼者了。何芝生今年才十九歲,已經(jīng)是舉人身份,如能考中進(jìn)士,以他家世來說,一輩子榮華富貴那是打底,再往上走,能走到哪一步,那都是不好說的事??稍谵ツ锟磥?,這些都是虛的,她更看重的還是何芝生的這份沉穩(wěn),能把心事藏住了不露出來,又私底下這么爭取,就手法來說,是要比焦勛好一些的。 有那么一瞬,她幾乎有幾分心動,想要給蓮娘一點口風(fēng)、一點暗示??赊ツ锂吘故寝ツ?,她笑著擺了擺手,把話題給帶開了?!澳闵匣夭皇钦f,想要一對簡州貓嗎?知道你要過來,特地給你挑了一對烏云蓋雪,還是一公一母。以后下了小貓,你也能送人了?!?/br> 簡州貓遠(yuǎn)在四川,從宋代一路紅到如今,真正血統(tǒng)純正的一對公母,價值何止千金,蓮娘熟知清蕙有一個院子養(yǎng)的都是各種馴熟了的貓狗鳥兒,供她無聊時取樂的,里頭全是真正名種的貓狗。她也是愛貓之人,只拉不下臉來討要,現(xiàn)在蕙娘主動給預(yù)備了一對,哪有不歡喜的道理。也就不再同清蕙說這尷尷尬尬的婚事,轉(zhuǎn)而笑道,“好jiejie,我真沒白和你好!石家的翠jiejie,有了一頭鞭打繡球,就寶貝得什么似的——我也不說,下回她到我家來,我再給她看看我的那一對貓兒?!?/br> 又壓低了聲音,同蕙娘說起別家的事情。“聽說某家有對雪白的臨清獅子貓,本來家里人都愛得不行的,忽然有一天一對全死了。又過一兩天,家里一個姨娘也咽了氣。都說這貓兒去世是不祥之兆,就應(yīng)在了這事上。其實是怎么樣,誰心底清楚呢?!?/br> 蕙娘心底不禁一動,幾種想法同時飛快地掠過心頭,她眉頭一皺,“你是說韓家吧,他們家那對貓也的確好看,一般連臨清當(dāng)?shù)囟己茈y找到那么好的種了……” 雖三年沒出門,蕙娘對外頭的局勢卻是一點都不生疏,蓮娘點了點頭,“雖然家下人沒說,但既然全家人都愛得不行,那姨娘據(jù)說又是老太爺?shù)谋ж堁绢^出身……” 有的貓狗寵得厲害,主人常把自己的飲食賞給它們吃了,那也是有的,蕙娘若有所思?!斑€真不知道,原來對人有用的藥,對貓狗也都是有用的?!?/br> 大戶人家,除非和焦家這樣人口簡單,爭無可爭的,不然,門戶里的骯臟事那還能少了嗎?當(dāng)主母的作踐小妾,當(dāng)小妾的作踐下人。死一兩個人,連蓮娘都不當(dāng)回事,她主要還是惋惜那兩頭貓?!罢媸瞧翗O了,也沒配種,要不然,我都想討幾頭?!?/br> 送走了抱著兩頭貓兒,心滿意足的蓮娘,蕙娘歪在榻上想了半天心事,連文娘過來都沒起身。 “都和你說什么了?!蔽哪镆灿行┖闷?,“瞧您這神思不屬的樣子,難道是和你提起親事了?” 蕙娘掃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澳悴皇巧砩喜缓脝??怎么人家一走,你就又活蹦亂跳的了?” “我那是同蓮娘要好,故意給她空了這么一間屋子出來?!蔽哪镆黄沧?,有些沒好氣?!昂渭覟榱撕臀覀兗医Y(jié)親,這些年來費了多少心思。現(xiàn)在眼看娘和祖父還不給準(zhǔn)話,肯定著急。都知道祖父聽你的話……豈不就是給你灌迷藥來了?” 她眼珠子一轉(zhuǎn),“她同何云生更好,是幫著何云生說好話來的吧?” 聽文娘的意思,從前蓮娘也沒少在她耳邊說何云生的好話。——兩姐妹也都是見過他的,他人要比哥哥開朗多了,愛笑得很,就是長相不那么俊俏,頂多只是中人之姿。 “和我說誰都沒用。”蕙娘不置可否,“這事真輪不到我來做主,還要看祖父心里怎么想的?!?/br> “這可是你的一輩子。”文娘很不理解?!白娓赣帜敲刺勰悖y道你就不為自己爭一爭?” 她似乎真的對何家兄弟都缺乏興趣,因此攛掇蕙娘是很努力的,“照我看,你自己要是立心要嫁了。祖父也沒什么好拖著不答應(yīng)的,何家也算良配了。我要是你,我就不矜持了,這種事夜長夢多,拖一天沒準(zhǔn)就生出變化來了呢?” 她說得其實也很在理,但蕙娘卻深知之后事態(tài)將有的變化,除非現(xiàn)在就過了三媒六證,不然,對何家表現(xiàn)出越多好感,只會令將來母親和祖父更難收場。她輕輕搖了搖頭,笑而不語,文娘看了更是不高興,她氣鼓鼓地坐在一旁,過了一會,自己也嘆了口氣?!耙业奖群渭腋玫?,那倒也難了。只是……” 只是縱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文娘嫌何芝生太老氣,又嫌何云生太輕佻,說來說起,就是因為這兩兄弟,哪一個她都不喜歡。 “將來的事,自有緣分。”蕙娘把一個金絲蜜柚放到文娘跟前,“吃不吃?” 這個柚子,論大小,論色澤,才是蕙娘一向享用的那一份:精中選精,最好中的最好。 文娘把大柚子捧在手里,聞了聞香味,又不滿起來?!白屇憬o太和塢一點顏色看,祖父卻只發(fā)作了謝羅居的人……你倒是好,就一心想著自己吃喝玩樂,將來的事,一點都不放在心上?!?/br> 的確,她和jiejie不同,沒有清蕙的自信和手腕,出嫁后,肯定還是要多靠娘家一點,對太和塢的舉動,自然也就更不舒服。 “急什么?!鞭ツ锫卣f,“太和塢的正主兒,都還沒有回來呢?!?/br> # 這天下午,兩姐妹一道去謝羅居請安,才一進(jìn)屋,就見到三個姨娘站在四太太身邊,四太太正笑著和她們嘮家常。 焦四爺雖然身體孱弱,但身邊一直沒有斷了通房丫頭,這些年來放出去的放出去,嫁人的嫁人,余下一些,在焦四爺過世后,多半也都被打發(fā)走了。唯獨留下了三位姨娘,這三年來跟隨焦家主子們一道守孝,也頗吃了苦頭,前陣子出了孝,四太太要應(yīng)酬,分不得身,她體貼姨娘們也悶了兩年多了,便打發(fā)她們?nèi)コ墙紕e業(yè)小住了一段時間,眼下到了年邊,這才派人接回來過年?!疽詾檫€要幾天才回來,沒想到這么快就到了。 “三姨娘、四姨娘、五姨娘?!蔽哪锷鸽y產(chǎn)去世,四姨娘是她的慈母,從小帶大,和親生的也差不了多少,她給四太太行了禮,便拉著四姨娘的手,一長一短地同她說家常。蕙娘卻沒她那么放縱,她和幾個姨娘都打過了招呼,便在四太太身邊坐下,還是四太太笑著說。“你和你生母也有一個月沒見了,還不同她說幾句話?” 蕙娘還沒開口,三姨娘就搶著說,“jiejie跟前,哪有我們說話的地方呢?!?/br> 她和四太太關(guān)系親密,從三姨娘還不是三姨娘時起,就一直是姐妹相稱。 又問四太太,“一個月沒見,您的咳嗽好些了?今年冬天冷……” 四太太笑得就更舒心了,令三姨娘在她跟前的小幾子上坐了,和她一來一往說得很歡,蕙娘就空出來,她游目四顧,正好和五姨娘對了一眼。 五姨娘也算是有福之人了,焦家規(guī)矩,沒生育的通房一般不抬姨娘,焦四爺過世后全被打發(fā)出去。她是小戶人家的良家閨女,因為出了名長相宜男,算命先生也算了她是個生子的福相——她一家男丁也的確不少,上頭有七八個哥哥。家里心大,知道焦家的情況,就送進(jìn)來做了通房丫頭。雖然沒幾個月焦四爺就去世了,但就去世前幾夜溫存,居然還給她留了種,使得她在四爺去世之后,還得了個姨娘的名分。 她生了一張圓臉,一笑就是兩個深深的酒窩,雖然說不上有多好看,但的確是挺有福氣的。見蕙娘望過來,五姨娘臉上的酒窩頓時又深了,她笑瞇瞇地和蕙娘嘮嗑,“這個月同太太出門去,怕是招來了不少說親的媒婆吧!” 的確,就是這大半個月間,焦家比什么時候都要熱鬧,各色太太、奶奶,凡是能和焦家扯上一點關(guān)系的,差不多都來看過了她。按京里行事的節(jié)奏來說,恐怕真正提親的高峰,還要在年后了。這個時間段,有意提親的人,多半還在給老太爺寫信探口風(fēng)呢。 清蕙也笑了?!皼]有的事,雖然來客多些,可都是來看母親的?!?/br> 正說著,四太太見三姨娘露出聆聽之色,便也笑著說?!澳堑故堑模泻眯﹪蛉?、侯夫人,兒子大了,孫子又小。偏系子孫量來也不敢說親,無非是幾年沒有來往了,現(xiàn)在我們出孝,多走動走動而已,估計還不是為了親事來的?!?/br> 這是為了安三姨娘的心:清蕙這個情況,出色是夠出色了,棘手卻也很棘手。太多人家上門相看卻沒有下文,三姨娘心里只會更焦急。 不過,有句話四太太沒說出口:焦家門第,不是一般的高,身份也不是一般的敏感。在兩黨黨爭風(fēng)頭火勢的時候,有很多人不敢貿(mào)然站隊,就是太太也約束了不叫她隨意上門。又或者有些人家行事一向就謹(jǐn)慎,上門的這些貴婦人,也很有可能是受人所托,過來相看清蕙的。 # 權(quán)夫人就正是個謹(jǐn)慎人。 快到年邊,各家事情都多,阜陽侯夫人雖然和權(quán)夫人一向友好,但也沒有久坐。頭天去過焦家,這天又到權(quán)家盤桓了一個來時辰,便直接去大報國寺進(jìn)香了。權(quán)夫人親自將她送上了轎子,目送暖轎順著甬道走遠(yuǎn)了,這才捶著腰回了里屋,又思忖了片刻,便吩咐底下人?!叭枂枃珷斣诿κ裁础!?/br> 良國公年輕時頗為忙過幾年,現(xiàn)如今年紀(jì)到了,雖然已有多年不再過問俗務(wù),但不論是他本人也好,還是權(quán)家也罷,在老牌勛戚間的威望都還是如日中天。要不是年邊大家都忙,他一般也是不得閑的,總有些老兄弟同他來往,也總有些從前的門生要來拜訪。權(quán)夫人想要在白日里見到丈夫,還沒那么容易。 “怎么,阜陽侯家那位這么快就回去了?”良國公有點吃驚,“她一向是個話簍子,還以為這一次又能叨咕上幾個時辰了?!?/br> “她倒也想?!睓?quán)夫人笑著親手給丈夫上了茶,上了炕,在良國公對面盤膝坐下,“可家里還有事兒呢?!?/br> 良國公端起清茶啜了一口,望了權(quán)夫人一眼——夫妻二十年,很多事情,已經(jīng)無須言語。 “也是滿口夸好?!睓?quán)夫人不禁嘆了口氣,“也和前頭幾個老親老友一樣,一開始以為是給叔墨、季青說親。話里話外,都是一個意思:我們家門第雖然是夠高了,但恐怕兒子自己不夠爭氣,壓不住她。” 其實說壓不住,還是等于是配不上。焦清蕙那個身份、那個長相、那個才情,那份必然是豪奢得令人驚嘆的嫁妝,對她未來的夫婿無形間都是個挑戰(zhàn)。要不是別有所求,誰家的公婆也不樂見自己的兒子被媳婦壓制得死死的,尤其阜陽侯和良國公兩家是幾輩子的交情,阜陽侯夫人又是權(quán)仲白的親姨母,話說得更直接,“她和焦家往來得也多的,據(jù)她說,蕙娘在外人跟前表現(xiàn)嫻靜少言,實際上從小主意正、性子強(qiáng)。家里的大事小情,很少有她不曾過問的,就在焦四爺去世之前,她才十四歲,全家人都被管得服服帖帖的。焦家那些管事,在外架子大,到了十三姑娘跟前,連個屁都不敢放……你還記得原來有個焦福,在他們家也算是得意的了?就因為在外過分顯擺架子,被她知道了,一句話就給攆出去了。就這樣還一句怨言都不敢有……手段厲害得很!她覺得,伯紅媳婦,怕是壓不住她的?!?/br> 對于一般的大家族來說,如此強(qiáng)勢的女兒家,如果不是長子嫡媳,那最好是成親后兄弟們就長期分居兩地。免得妯娌失和,一家人鬧得過不了日子。尤其是清蕙的籌碼實在太沉,不說給長子,只怕親事一定,長媳心里就要犯嘀咕了。而要說給豪門世族為長媳世婦,一個她家族人丁單薄,現(xiàn)在顯赫,可將來焦閣老一去,頓時是人走茶涼,還有一個,她畢竟不是嫡出…… “要不是因為這些緣由,阜陽侯夫人自己都恨不得要搶回去。”權(quán)夫人一邊說,一邊看丈夫的臉色?!八约簽槿颂幨?,的確是滴水不漏,再沒什么能嫌棄的地方?!?/br> 良國公微微一哼?!澳且惨思铱吹蒙纤判校逢柡罴椰F(xiàn)在還沒成婚的,也就是幼子了吧?成天就知道吃喝玩樂,票戲會文,焦家看得上才怪?!?/br> 他征詢地望了妻子一眼,見權(quán)夫人神色溫和,口角含笑,便道?!斑€好,這幾個顧慮,在我們家也都不算顧慮。她再好,仲白壓她那也是穩(wěn)穩(wěn)的——她要能把仲白那死小子給壓住了,我們也是求之不得……現(xiàn)在還沒幾戶人家上焦府提親的吧?” “快過年了,有想法的人家是不少,先后請動的幾個老姐妹回來都說了,現(xiàn)在焦太太一天要見幾撥客人??峙露际堑戎^了年,看看今年宮中對她有沒有什么表示,如沒有,就要請人上門了?!睓?quán)夫人什么都給打聽好了,她輕輕地捏緊了拳頭,“這可是個寶貝呢,老爺,咱們要是看中了,那可就得趕緊了。這要是被人橫插一杠子去,我怕是要噎得吃都吃不下,睡也睡不著了。這樣好的人才,錯過這一個,可就再難找了?!?/br> “你這句話算是說對了?!绷紘浇且粍??!凹热豢瓷狭耍蔷蛣e改啦。我回頭和娘打聲招呼,你進(jìn)宮探探娘娘的口風(fēng),明年不辦選秀,一切好說,即使是要辦選秀,你也得打好招呼,這塊寶,我們權(quán)家要了?!?/br> 到底是名門世族,一開口語氣都不一樣。想提親的人多了去了,焦家也未必就選權(quán)家,從來提親低一頭,說的就是這個道理??煽戳紘囊馑?,竟是信心十足,絲毫都沒有考慮過被回絕的可能性。就連權(quán)夫人,也都是安之若素,不以這過分的信心為異,她更擔(dān)心的還是另一點?!爸侔啄抢铩?/br> “怎么,他還真想一輩子獨善其身、斷子絕孫不成?”良國公一瞪眼,胡子都要翹起來。“你先說,你要說了不聽,那就是動了家法,這一次我也得把他給打服了!” 權(quán)夫人雖然是繼室,可權(quán)仲白襁褓間就被抱到她屋里養(yǎng),是她帶的第一個孩子,說起疼寵,甚至比她親生的叔墨、季青還甚些,一聽權(quán)老爺這樣口氣,她忙搶著就白了丈夫一眼,“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從前線下來都多少年了,還是這改不掉的性子!” 想一想,也覺出了丈夫的無奈,自己嘆了口氣,便加強(qiáng)了語氣強(qiáng)調(diào),“你就放心吧,這一次,我可一定把他給按服了,讓他把這根斷了的弦,重再續(xù)上!”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晚上好!小香今晚、明天外出,都是代更君出馬噢!我會在外地回復(fù)大家的評論的,要使勁評論,咱們爭取早日加更! ☆、8逆鱗 生母回來,總是要擇時過去請安問好的,在謝羅居吃過晚飯,蕙娘就沒回自雨堂,而是讓轎娘們把她抬到了南巖軒里:除了五姨娘陪著子喬在太和塢住之外,三姨娘、四姨娘都在這里居住,兩個人彼此做伴,也就不那么寂寞了。 姨娘們不用伺候太太晚飯,現(xiàn)在已經(jīng)都吃過飯了。四姨娘那一側(cè)里隱隱也能聽到文娘說話的聲氣——吃過飯,蕙娘還陪母親說了幾句閑話,文娘要比她早到一步。三姨娘也沒做晚課,而是歪在炕上等蕙娘進(jìn)來說話。 在嫡母跟前,三姨娘不過是個下人,這個面容秀麗性子溫和的婦人,一輩子堅持‘主仆有別’,蕙娘身為主子,也不便和她多說多笑的,免得四太太看見了,又勾動情腸。這一點,兩人心底都是有數(shù)的,三姨娘私底下再三和蕙娘強(qiáng)調(diào),“你母親命苦,這輩子兒女是她的傷心事。連喬哥都不放在身邊帶,你就知道她心里苦了。非但你自己在謝羅居里不要多搭理我,就連文娘你也要約束好了,別令她和四姨娘過于親近?!?/br> 誰肚子里爬出來的,天然就和誰親近。即使所有子女的嫡母都是正太太,但私底下,多的是庶子、庶女管自己的生母叫娘的。只有三姨娘,十幾年來,就是私底下和清蕙說話,也自稱為姨娘。對四太太更是死心塌地,從來沒有一個不字,就是前些年清蕙身份最高的時候,她在四太太跟前也從沒有擺過架子——也許就因為這份尊重,四太太對她也很特別,三姨娘屋里的陳設(shè)富貴就不說了,從前每逢節(jié)慶,她還能穿著主母賞下來的正紅裙子……五姨娘就沒這個福分了,子喬落地的時候,她已經(jīng)是半個未亡人?,F(xiàn)在焦家的太太、姨娘,都只能穿些灰青、茶褐衣服。 “聽說這幾天,十四姑娘又闖禍了。”三姨娘和清蕙說話,一般總是開門見山的?!澳銢]有胡亂插手,說些不該說的話吧。” “倒還好,教她幾句,也是難免的,卻并沒有管得太過分。”蕙娘一語帶過,又問三姨娘,“在承德住得還安心嗎?那里幾年沒有住人了,恐怕不如家里舒服呢?!?/br> 三姨娘也是一語帶過,“反正就是那樣,換個地方過日子而已。出去玩了幾次,看了看風(fēng)景,天色一冷,我們也就縮起來了。唯一比城里強(qiáng)的,就是不必在太太跟前立規(guī)矩?!?/br> 她嘆了口氣,有些惆悵?!爸皇翘约?,最該歇著的,卻沒能一塊過去,真是苦了她了。你隨常在她身邊服侍,也要多說些笑話兒,逗得太太多笑一笑,那就是你盡到孝心了?!?/br> 私底下提到四太太,還是沒有一句不好,只有無盡的體貼和感激。蕙娘聽了十七年,真是耳油都要聽出來了,她幾乎是機(jī)械地應(yīng)著,“那是肯定的?!?/br> 三姨娘又哪里看不出來她的敷衍?她老調(diào)重提,“要不是太太,現(xiàn)在你還不知道在哪呢。她的深恩,我是還不完了,只有著落在你身上……這么大一個家,太太思慮有限,肯定管不過來,你也要多為她出出主意,免得她太勞累了。” 有幾個主子在前頭插手,三姨娘沒能管著多少清蕙的教育,從小到大,她只強(qiáng)調(diào)了一件事,那就是知恩圖報。 當(dāng)年甲子水患,一縣的人活下來的不上百個。三姨娘那時候才十三歲,家業(yè)一夜間被沖沒了,只留下她一個人坐在腳盆里,一路劃出了鎮(zhèn)子,卻也是又累又餓又渴,劃到岸邊時,伏在盆里,連爬出來的力氣都沒有,眼看就要咽氣時。是四太太眼尖,在樓上一指就把她給認(rèn)出來了:那是焦家鄰居的女兒,街頭巷尾中,曾和四太太撞過幾面。 四爺當(dāng)時立刻找人,把她從河里給勾上了岸,細(xì)問之下,當(dāng)時災(zāi)女迷迷糊糊的,哪顧得了那么多,立刻就說了實話:焦家當(dāng)時正是開席時候,全家人都在場院里,地勢低洼,大水卷進(jìn)鎮(zhèn)子里時沖垮了焦家牌坊,堵住了唯一的出口,連著去吃喜酒的左鄰右舍一個都沒有跑掉…… 四老爺、四太太當(dāng)時不眠不休趕到下游不斷救人,本來還指望能救上一兩個族人,卻等來了這么一句話,四太太當(dāng)時一聽就暈過去了,醒來的時候,肚子里的孩子就沒保住……當(dāng)時缺醫(yī)少藥的,鬧了一場大病,等回京了找御醫(yī)一扶脈:這一輩子,要生育是難了。 可話雖如此,焦家卻沒有誰怪罪災(zāi)女。知道她全家毀于水患,孤苦無依,還將她帶進(jìn)京中安置,教她讀書寫字。甚至在焦家為四爺物色通房的時候,四太太立刻就想到了她:沒親沒眷,就算焦家肯出陪嫁,將來出嫁了也容易為人欺負(fù)。再說,天下又有哪戶人家能比得上焦家的富貴呢?這么一戶人家的姨娘,可要比殺豬戶、跑堂伙計家的主婦享福得多了……小孤女也到了懂人事的年紀(jì),知道這是太太憐惜她命苦,磕頭謝過太太,便開了臉,被抬做了焦家的姨娘,享用起了數(shù)之不盡的榮華富貴。 也因為這一番經(jīng)歷,說不上是感激還是愧疚,三姨娘一輩子,對太太還比對蕙娘更上心。再加上四姨娘也是太太身邊僅剩的陪嫁丫頭——當(dāng)時陪著四太太一道出門辦事——自己又沒有兒女,焦家的妻妾關(guān)系,一直都是非常和諧的。三姨娘同女兒講知恩圖報,四姨娘更務(wù)實一點,同女兒講投資回報。蕙娘和文娘都把嫡母擺在姨娘前面,四太太總算有所寬慰。 不過,很多事情,也還是只有親母女之間,才說得出口。 “身份變了,態(tài)度也要跟著變。”清蕙就從來不會這么直接地和四太太抬杠?!斑@不是您教給我的嗎?現(xiàn)在又要我多為太太分憂……就現(xiàn)在這樣,太和塢還嫌我礙眼呢,我要敢重新管起家里的事,她還睡得著覺嗎?!?/br> 三姨娘神色一動,“怎么,她不是和我們一道去承德了嗎?難道還給了你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