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 被封家大姑娘這么一鬧騰,權(quán)仲白到日上三竿時才脫身出來,他直接回了良國公府――桂皮已經(jīng)是派人傳過話了,立雪院里早已經(jīng)預備下熱水點心,還有一套新濯洗過的衫褲,桂皮親自上陣,給權(quán)仲白捏肩膀,“您也該歇歇了!這大半夜的鬧騰了這么久,又是騎馬又是針灸的,要把您鬧病了,那可真成笑話了不是?” 他要不是服侍得這么精心,也就不至于這么囂張活泛,敢于偶爾背著主子的意思做事了,權(quán)仲白被他摁了一會,也覺得渾身筋骨松散,精力凝聚了一點,他起身稍微舒展拳腳,便不再休憩,而是去前院找他父親良國公說話。 良國公這些年來雖然沒有職司,可也因為生活悠閑,漸漸地做養(yǎng)得身子健壯,雖然也是有年紀的人了,可精力充沛,閑來無事,不是在后院練習拳腳,就是和京中勛貴里的老親戚們走動說話,非但外頭人脈抓得緊,家事也不放松。權(quán)仲白過去小書房的時候,他手里就拿了一本賬在看,見到兒子過來,才掩了賬冊收到柜子里去,“怎么忽然過來?聽你的小廝兒說,封家是大姑娘得了急病――難道這急病里還有什么文章不成?” 因為權(quán)仲白,良國公府的消息就硬是要比別人靈通很多。畢竟權(quán)神醫(yī)就是再出塵,他也是有家的男人,有些利害相關(guān)的重要消息,他不可能不和家人溝通,他爹還是很把他的來訪當回事的,權(quán)仲白也沒有和父親客氣,他劈頭就來了一句,“封綾的病,是被氣出來的。我看背后是脫不了皇后的影子,就不是她做的,少不得封錦也會疑到她頭上,這陣子,家里要多小心一點,該怎么辦,不必我多出主意了吧?” 良國公神色一動,他坐直了身子,“氣出來的?” 沉吟片刻,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喃喃地道,“這要不是孫家,此人立心也就太毒辣了,竟是一刻都等不了,就要把皇后往死里整??!誰不知道,封錦這輩子怕是不會娶妻,最看重的,也就是他的親人了……” 他又問權(quán)仲白,“你看會不會是皇后做的?這究竟是如何氣的,能說得清楚點嗎?” 權(quán)仲白猶豫了一下,他沒有繼續(xù)往下說,“您就知道這些就夠啦,別的事和我們家終究也沒有太多關(guān)系,也就不必說得太透了,反正這事兒,透著蹊蹺,就看燕云衛(wèi)查出來究竟是誰做的,那戶人家是必定要倒霉了?!?/br> “那還用說?封錦的能量可不是一般的大。”良國公居然也沒有逼迫兒子,他略帶嘲諷地一笑,“要有人想使他當槍來挑孫家,那可真是找錯人了,燕云衛(wèi)的本事可大著呢……” 見權(quán)仲白木然相對,一臉事不關(guān)己,即使良國公早已經(jīng)慣了兒子的性子,也不禁嘆了口氣,他沖權(quán)仲白發(fā)脾氣,“你就不能給句回話嗎?好歹你也嗯哼兩聲?。∵@怎么就鬧得我一個人唱起獨角戲來了?” “嗯哼?!睓?quán)仲白干干脆脆,還真是嗯哼了兩聲,他站起身要走,“話我也帶到了,您和母親、祖母商量著辦吧,我們家和孫家也沒什么往來,就是楊家那里要不要送話,就得看您們的意思了。我這幾天估計又回不了香山……您和外頭人說一聲,要有人來找,就說我在宮里――不然,怕又是一點閑不得?!?/br> 封家出事,肯定戳動幾戶人家的心,仲白看來是真的懶于應酬,寧可連脈都不扶了,良國公微微頷首,“家里會為你擋駕的,你也多休息幾天,這陣子,累著你了?!?/br> 見權(quán)仲白要起身出去,他又一抬手,“不過,這件事茲事體大,家里人也該都說說話,集思廣益嘛……你也慢一步再走,先在我這里睡一會?!?/br> 便扭頭命人,“去把太夫人、夫人、大少爺、大少夫人都請來?!?/br> 掃了兒子一眼,又道,“四少爺也叫來吧――看看三少爺在不在家,不在家就不喊了,還有二少夫人……香山那邊,也派人去傳個話,讓她盡快趕來。等人齊了,你再喊我們一聲,就在我這小書房里說話?!?/br> 權(quán)仲白有幾分吃驚,他看了父親一眼,“這種事,您也就這么亮出來了?消息萬一傳開,封子繡恐怕不會太高興?!?/br> “有誰會四處去傳?”良國公飽含深意,“你不是說不管嗎?睡你的吧,什么事情,有爹給你做主呢……” 權(quán)仲白張了張口,又閉上了嘴巴,他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在您這里休息,我睡不著……是您說的,這件事不會外傳,真要傳出去了,我也只和您算賬。我先出去了,一會人齊了,您來叫我吧。” 他站起身來,絲毫都不給父親反應的時間,竟就這樣揚長出了院子,良國公氣得直搖頭,“這個死小子……” 可這個死小子給他帶來的消息,畢竟是極為重要、極為敏感的。良國公沉吟了許久,他又拍了拍手,使喚小廝兒,“去,把云管事叫來。這本賬這么寫的,有幾處我居然沒看明白!”—— ☆、52欺人 燕云衛(wèi)漏夜來訪,蕙娘哪里還睡得著?即使知道這是當醫(yī)生的理應常常遇到的境況,她也依然心潮起伏,靠在還有權(quán)仲白余溫的床頭,后半夜根本就沒有睡好。早起練了一套拳,心里才安寧下來。陪她喂招的螢石笑道,“少夫人最近常常都疏忽了工夫,按王先生的說法,這可是練武大忌。要不,咱換個時間?” 石墨正好領(lǐng)了兩個老mama,端著食盒進來了,聽螢石這一說,她先就笑了?!澳氵@個人,哪壺不開提哪壺,少夫人最近夜里忙呢,十天里能起來一天就不錯了。你就非得提起這事來臊她?!?/br> 石墨已經(jīng)定了親,螢石生得不大好看,這兩個人一貫是很敢于調(diào)侃蕙娘的,蕙娘笑了,“誰說我會臊的?等你們出嫁了,別我這里辰時回事,你們巳時才來,問怎么遲了,卻羞羞答答的,答不上話來!” 兩個大丫頭都笑了,與蕙娘一起進屋,孔雀正好捧了首飾過來,就問,“怎么笑得這樣開心,說什么呢――” 眾人自然學給她聽,一屋子人都笑起來,孔雀就和蕙娘撒嬌,“姑娘,您給我挪個地兒唄,我不想在東廂房住了?!?/br> 這還是在臊蕙娘,連石英在內(nèi),全都笑得前仰后合的,蕙娘真紅了臉,她惡狠狠地道,“再說,再說就給你配了甘草,你就不用在東廂房住了!” 甘草是權(quán)仲白幾個小廝里最一般的一個,雖然能力也有,但為人木訥老實不會來事,要不是有個好爹,哪里混得到二少爺貼身小廝這個位置上??兹覆粯芬饬?,“您慣會欺負人,我可不要嫁,我一輩子服侍您!” 一輩子服侍,可是很重的承諾,孔雀和她關(guān)系親密非凡,有些事,人人心里都想,但也就是她能若隱若現(xiàn)地表現(xiàn)出來了。 蕙娘有幾分惋惜:孔雀畢竟是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后來為綠松蓋過,主要就是因為她人還不夠聰明。 “今天就不戴這些了,”她轉(zhuǎn)了話題,“姑爺不在家,也不見外客,以輕便為主吧……” 正說著,外頭來了人,姜管事親自過來,“少爺打發(fā)人過來,說是燕云衛(wèi)封統(tǒng)領(lǐng)的meimei病了,他這幾天怕不能回來?!?/br> 雖是權(quán)貴近親,卻不是什么要緊人物,蕙娘松了一口氣,吃過早飯,她又取了沖粹園每月的開銷小賬來看,一邊看,一邊搖頭?!坝浀锰珌y了?!?/br> 雖說雄黃不在,可綠松和石英多少也能看幾本賬,尤其石英,親事已定,將來一出嫁,肯定內(nèi)定了是少夫人身邊的得用管家娘子,對沖粹園的賬,她是很上心的,湊過來看了幾眼,也不禁輕輕地抽了一口涼氣?!斑@個園子,還真是個銷金窟呀……” 權(quán)仲白平時根本沒有花錢的意思,既不收藏名貴古董,也不講究穿用佩戴,從前他的隨身瑣事,估計都是權(quán)夫人派人過來打理。自從蕙娘入門,這方面工作自然為他接手,他就更不管了,給穿什么穿什么,給佩什么佩什么,只是不論蕙娘如何勸慰,他都不肯用香膏敷臉,嫌那東西‘女里女氣’的,多少還是體現(xiàn)了一點審美取向。蕙娘也暫時沒有興致收拾他的著裝,都交給丫頭管著,蕭規(guī)曹隨,不出錯就行。要不是她時常外頭采買私房菜,立雪院一個月連府里撥給的月例銀子怕都用不完。 可這沖粹園就不一樣了,第一個園子大了,灑掃庭除,專管著維護園中各處景致、建筑的人就要有上十個,這還都是把人用得十分盡了,才能勉強足夠使用。其次是病區(qū)那邊,每天安排病人、做些護理工作的下人,按權(quán)仲白的說法,‘聘來就專是做這個的’,泰半都是各大藥鋪、醫(yī)堂的學徒,工錢開得還厚,還有每年不定時采購的各種藥材,稀奇古怪林林總總,有的極為昂貴,權(quán)仲白也是照買不誤……光是這個園子,一年下來,恐怕要有兩三萬銀子的開銷。 “這都還沒算年年少爺出去義診的花費?!笔⒖戳丝促~,還說呢,“您也知道,只要少爺在京里,每年春秋如果爆發(fā)時疫,他一定免費熬藥發(fā)湯,這個錢好像沒聽說官府補貼,一年想必也不老少銀子,估計都從國公府那里走賬?!?/br> 養(yǎng)個權(quán)仲白,一年收入幾乎約等于零,支出卻要這許多,蕙娘啼笑皆非,把賬本擲到榻上,“要添了我,我們兩個一年,能花他們?nèi)舷乱荒甑拈_銷。我看,他要找個一般人家的娘子,一旦分家,不要幾年,兩個人好一起去喝西北風了?!?/br> 正和石英計較著今后沖粹園走賬的事,國公府又來人,‘請少夫人回府,有事商量。’ 這就鬧騰了,蕙娘忙換了外出的衣裳,多少也插戴了些首飾,忙忙地帶了兩個丫頭上了馬車,只覺得車速都要比從前快。但她沒有抱怨――恐怕現(xiàn)在府里,還不知有誰正等著她過去議事呢。連她都叫了,府里有資格與會的人,應該是不少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她一個剛進門的新媳婦,又在沖粹園住,不分家看著都像是半分家,又有什么事,要她也過去說話呢。 # 但凡上等人聚在一處說話,沒有不云山霧罩、空談連篇的,彼此交談,每一句都可能牽扯到千里之外的朝廷大勢,要說不謹慎,當然不可能。什么時候,兩個人坐在一處能直奔主題了,那也就是關(guān)系到達了一定的程度,如能得到上峰的一兩句責罵,則下屬無不眉開眼笑、如獲至寶:這證明自己已經(jīng)登堂入室,在上峰心里,有了一席之地啦。 在良國公府,蕙娘還只算是剛剛空降的二品大員,雖有品級,可卻苦無實權(quán)。但畢竟身份放在那里,她也享受了一把開門見山的待遇――這才剛和家人們互致了問候一道坐下,良國公就開腔了,“我老了,很多事情,掌不住弦兒了??沙蒙系娘L云卻永遠不會減弱,父死子代、兄終弟及,家里總要有人能頂上來的。大家集思廣益,很多事商量著就有思路了……今兒就有這么一件事,得用得上你們年輕人的看法?!?/br> 這哪里是掌不住弦兒了……蕙娘再鎮(zhèn)靜,瞳仁也不禁一縮,幾乎是霎那之間,她立刻興奮了起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世子位還沒定呢,按權(quán)家規(guī)矩,大房也只是略占優(yōu)勢而已,這是要拿一樁政事,來稱量稱量各房的深淺了。從各人的反應來看,恐怕這樣的討論,之前也是進行過多次的――令她多少有幾分訝異的,是她和大少夫人都有與會的權(quán)力,這在一般人家里,可不多見…… 雖說權(quán)叔墨沒在,但幾個人的表現(xiàn)都很自然,權(quán)夫人更是絲毫都沒有異狀,她簡直就像是不記得還有權(quán)叔墨這個兒子一樣,手里握著一杯茶輕輕地轉(zhuǎn)著,只含笑看了蕙娘一眼,輕輕地點了點頭。 “昨晚封家大姑娘急病,”良國公三言兩語交待了□,“人差一點就去了,幾次三番,才從閻王手上把人給拉了回來。這病不是別的,是有人處心積慮,給她氣出來的……” 大少爺和大少夫人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有些驚愕,權(quán)仲白雖然坐在蕙娘身邊,但身為這消息的一手遞送人,他卻表現(xiàn)得相當漠然,除了蕙娘落座時,用眼神和她打了個招呼之外,他全程一直聚精會神地剝瓜子,就是這會也不例外。蕙娘用眼尾掃了他一眼,便失去和他溝通的興趣:他是已經(jīng)把自己的態(tài)度,表現(xiàn)得不能再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