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這還不是你爺爺?shù)慕淮??”?quán)仲白這回倒是理直氣壯,他一攤手,“我也只能盡力而為了……這件事我出面都不好,只有楊七娘給封子繡說說情,沒準還能管些用處。還得看他給不給這個面子了,真要有心和孫家作對,他燕云衛(wèi)兵馬全出,孫家沒有兩個月就能被查得個底兒掉。老太太的病情,瞞不了多久的?!?/br> 一聽說是老人家的意思,蕙娘頓時沒了二話,她靠在迎枕上,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著,看著倒是比剛才氣息奄奄的樣子精神多了——也不燒胃了,也不作嘔了。沉吟了片刻,方道,“你要是真想幫孫家,我這里倒有個主意?!?/br> “我雖然要幫,但卻決不會為了這事耽誤醫(yī)療。”權(quán)仲白丑話說在前頭。 焦清蕙不耐煩地踹了他一腳,“誰讓你說這個了……來年選秀,家里似乎真要出個族女,這時候誰都不能太得意了,你不妨把封錦這話往家里一遞,家里能量大,牛家的把柄他們肯定也握著呢,再賣孫家一個人情,孫夫人要是會做事,這時候就把這把柄丟給娘家,由寧妃出面拉淑妃下水,畢竟現(xiàn)在相對淑妃來說,寧妃可不是弱了一星半點,她也需要時間重振旗鼓,培養(yǎng)羽翼……屆時楊家、牛家相爭,宮里就亂了,皇上就是要動太子,也得顧忌影響,保兩年太子,不是什么問題。孫侯出去幾年,兩三年后,怎么也要回來了。到時候?qū)O家有了主心骨,孫夫人也出孝了,你還為孫家cao什么閑心呢?” 這一計簡單明了,走的就是陽謀,絲毫沒有一點卑鄙齷齪之處,擺明了就是四處撥火、兩面賣人情,得了孫家感激,又給將來權(quán)家女騰出一點往上發(fā)展的空間。要想得再深刻一點,朝局牽制,有了兩年時間這么一緩沖,孫侯回來,又耽擱個一兩年。真成功廢了太子,那也是四五年后的事了——這都還是腳步快的,這期間,權(quán)家女要能成功入宮,再生個兒子,很多事還真不好說呢。畢竟幾個皇子,身子都有問題,會不會半路夭折,都是難說的事…… 權(quán)仲白稍微一琢磨,就不禁嘆息,“這么復(fù)雜,虧你想得出來。不是讓你少用點心機,免得傷了胎氣嗎!” “這就是眼睛一開一閉的事?!边@倒是對蕙娘最好的稱贊,她嫣然一笑,“你自己想一想,這一計,沒觸犯你的任何一條清規(guī)戒律吧……不是說了嗎,什么事都得商量著辦,你要覺得我的主意好,你就照著辦去吧?!?/br> 權(quán)仲白也的確是守信的人,既然承諾了老太爺要盡力保住太子,又答應(yīng)了焦清蕙,以后遇有分歧,要各憑本事說服對方,對外卻須夫妻一心,秉持一個調(diào)調(diào)。這件事,他本來信任封錦的cao守——會問東宮的身子,還是想要兩全其美、問心無愧:如果東宮身具病根,他扳倒孫家,也算是師出有名,可以向皇上交待??扇f一東宮的身子還能調(diào)養(yǎng)得好,公器私用,封子繡怕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guān)……只要稍一猶豫,楊七娘這邊說情信一到,孫家之危也就暫時解開…… 但人性,從來都是最不可信的,他要比誰都更明白這個道理。蕙娘這一策,是用朝勢鉗制皇上,卻又不使權(quán)家出面,毫無風(fēng)險,還落了人情。他也沒有不用的道理。 過幾天,權(quán)神醫(yī)進城扶脈的時候,順勢就向權(quán)夫人挑明了這么一樁事兒,再隨意出了主意,“婷娘不是馬上就到了嗎?這時候鬧著廢后、廢太子的,選秀要耽擱到什么時候去?別賠了雨娘,婷娘這兒還虧了。還是得讓宮里再熱鬧一點,皇上投鼠忌器,即使知道孫家底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估計也不會這么快動手的?!?/br> 他提了牛家、淑妃幾句,權(quán)夫人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等權(quán)仲白走了,她把話帶給良國公——這對父子關(guān)系不大好,權(quán)夫人經(jīng)常居中傳話。 良國公聽了這一番說話,都要沉吟不語,半天才嘆一口氣?!斑@個焦氏,遠在香山,都能討長輩的歡心,也實在是本事。” 權(quán)夫人其實也就是高興這個,“真是百煉鋼成繞指柔,仲白好聽她的話!之前多反對雨娘的婚事,現(xiàn)在也不提了,居然還關(guān)心起婷娘入宮后的前途……這一計要成了,婷娘面對的局勢,說不定是比我們想的還要更好。焦氏手腕圓融大氣,固然難得,可最難得還是仲白居然不反感她的手腕,還能幫著說話——不是我偏袒焦氏,比起林氏,她是更能處處周全一些,起碼,伯紅可沒仲白這么刺頭?!?/br> 權(quán)仲白有多不馴,良國公這個當(dāng)?shù)碾y道不清楚?權(quán)夫人這番話,實在也是意有所指:權(quán)伯紅這幾天正和林氏生氣呢,這可瞞不過他們這些做長輩的。林氏也實在是著急了一點,通房的孩子還沒落地,她就把人家的親嫂子,自己陪嫁大丫頭出身的心腹給拔除了,手段是又快又狠。這不是沖著通房去的,還是怎么著?也難怪伯紅要和她生氣,孕期里呢,太折騰了吧…… 良國公態(tài)度深沉,他沒有接權(quán)夫人的話,而是繼續(xù)點評清蕙。“你還沒看到這一層:保太子。那就是繼續(xù)壓制楊氏,她還是在給她祖父出力呢……這個焦氏,不過一計,又得了孫家人情,又保了自家祖父不說,最重要,又在我們兩個老的跟前,顯示了她調(diào)/教仲白的本事……她是心明眼亮,一眼就看準了我們最看重的一點,給她一個機會,她就能鬧出這么多花頭,實在是手段過人……” 即使他一直沒有表現(xiàn)出明確的傾向,此時也不禁嘆了口氣,“這一胎要生個男孩,那就好啦……” 作者有話要說:這就叫千里馬也要伯樂,小白只看懂一兩層,比不上良國公老道哈哈 一直更不上……再試試看! ☆、73狼狽 也許是頭胎的緣故,蕙娘孕期反應(yīng)很大,即使有權(quán)仲白這么個妙手回春的神醫(yī)在,她也是受夠了害喜、嗜睡的苦。前一刻,石墨給做的小灶她還吃得好好的,下一刻卻是菜沒入口就要作嘔。一天進餐次數(shù)雖然多了,可真正吃進肚子里的東西卻很少,十月一個月,她是顯著地瘦了。 因天氣漸冷,交通不便,來求診的患者要比別的季節(jié)少些,權(quán)仲白除了隔幾天進城一趟,順便給大少夫人把脈之外,也都很少往扶脈廳過去,而是盡量在甲一號陪伴蕙娘——其實除了礙眼以外,并不能發(fā)揮太大作用,畢竟這是自然反應(yīng),權(quán)仲白除了幫她捏捏手心之外,也幾乎無能為力:孕婦是不能推拿、針灸的,而喝藥?才聞到藥材的味道,怕是蕙娘就要翻臉作嘔了。 被這兩個癥狀鬧得,蕙娘連腦子都沒有從前好使了,收到綠松打發(fā)白云帶回來的問好信,也不過是看過一遍,就撂在案邊,眼一閉繼續(xù)沉沉睡去,第二天起來,石英看準了她臉色不錯,看著似乎還有精神,這才上來小心翼翼地和她又學(xué)了一遍,“那一位辦起事來,從來都是如此雷厲風(fēng)行,真是半點都不怕別人嚼舌根?!?/br> 大少夫人也不愧是個女中豪杰,處理小福笀,處理得真是霸氣四溢,頭天和家里打了招呼:林三爺在廣州缺人使喚,給她寫了信借兩個老家人,這是弟弟親自開口,也不好回絕……第二天就把小福笀一家子給打發(fā)上路了,連她兩三歲的兒子,都令一起抱到廣州去。 抱到廣州去,是發(fā)賣還是繼續(xù)做事,那就說不清了,現(xiàn)在廣州幾乎天天都有船只出海,就隨意賣到任何一艘船上做苦役,那也都是林三少嘴皮子一碰的事。這天涯海角的,小福笀一家這輩子再在京城露臉的幾率,可謂是微乎其微了…… 就擺明了要敲打、收拾巫山,別人又能奈她何?臥云院當(dāng)家做主的媳婦不是別人,正是大少夫人,她還懷著大少爺?shù)墓莚ou呢,這可是多年來的頭胎……長輩們就是心里有所不滿,可又能說什么?總不成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下人,和大少夫人翻臉吧? 蕙娘又有點想吐了,她一捂嘴,石英立刻就給遞了痰盒,不過吐無可吐,只是嘔了一些酸水出來,才算是熬過了這一波。她乏力地用清水漱了口,又往迎枕上一靠,有氣無力,“她這擺明了就是陽謀,并不怕人知道的,別人愛嚼舌根就嚼去,人家才不在乎呢……綠松還有什么說話沒有?這小福笀究竟是為什么被打發(fā)出去,總要有個緣由吧。” “聽說,”石英多少有點尷尬,“就是因為和我們立雪院的人多搭了幾句話,您也知道,福笀嫂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沒準聽綠松說了幾句,這就——” 白云很快就進屋子給蕙娘請安,“現(xiàn)在府里風(fēng)聲緊,臥云院的眼睛,看著綠松jiejie呢,她讓我同您說一聲,就不過來了……” 說著,就細細地給蕙娘講起了臥云院的事情:“自從巫山和那一位相繼有了身子,福笀嫂就沒有什么職司了,每日里只是在大少夫人身邊湊趣而已。綠松想必也和主子提過了,她的心情并不算太好,想來,多年主仆,巫山這一胎,生兒子倒不如生女兒,生女兒倒不如不生——這個道理,她也是明白的。不過,巫山身邊有問梅院派去的燕喜嬤嬤守著,連一口茶都是被人看著的,這一胎生不生,可不由她?!?/br> 既然這孩子已經(jīng)是不能不生——這都五個月了,一旦滑胎,恐怕巫山自己都有危險……那么福笀嫂對自己也許要面臨的危機,肯定存在著懼怕,在這種心態(tài)驅(qū)動之下,同綠松多幾句話講,實在是人之常情。畢竟,一個當(dāng)奴才的要對付主子,沒有外來的提點和幫助,她自己首先心態(tài)上就站不起來。 “您也知道——”白云看了石英一眼,一時有些躊躇。 蕙娘壓下一陣眩暈,她淡淡地道,“該說什么就說吧,這件事,無須瞞著石英。” “是……您也知道,這大少夫人這一胎,來得時機真的挺巧。就只是為了自保,手里握了一點籌碼,總是比什么都沒有來得強。綠松jiejie善于言辭,福笀嫂子也不是什么笨人,兩個人打了一陣子機鋒,福笀嫂很明白她的意思,不過,據(jù)她所說,當(dāng)時把出喜脈時,她就在一邊伺候。大少夫人問了兩次,‘真是半個月前有的?’姑爺都說得很肯定,按時間算,那時候她已經(jīng)從娘家回來有一段日子了……” 蕙娘神色一動,“問了兩次?” “綠松jiejie也覺得古怪,就是福笀嫂子,被她那么一點,也犯了尋思呢,不過,就是一時喜悅得糊涂了,那也是有的?!卑自萍毬暭殮獾卣f,“再說,這借種的事,那也是有風(fēng)險的。要是孩子落了地,不像爹也不像娘,真是要遭人閑話的。這就是要借種,怕也只能在族內(nèi)借,您知道,這幾代老爺們,長相都差不多……再說,他們也有機會——大少夫人、大少爺是管家的,院子里時常都有人進出,有時候半夜三更還有男丁在院子里呆著呢。那時候,各個院子都落鎖了,臥云院的角門,鑰匙都是大少夫人自己拿著的,進來出去,真是神不知鬼不覺……這非得福笀嫂子這樣的身份,才能打聽出一點端倪不可。綠松jiejie就提了福笀嫂子幾句,她覺得福笀嫂神色也有些不對——不過,對方是絲毫沒露口風(fēng)?!?/br> “怎么會露,”蕙娘不禁微微冷笑,她稍微來了精神?!吧猩?,那還是不一定的事,手里握個把柄,若生男,那就是她的護身符,若生女,那就是她的晉身階,將把柄送到我們手上,這條通天的大道她還怎么走……這么說,她怕是也有所懷疑,想要私自查一查嘍?” “深閨密事,很多事是我們不能知道的。”白云輕聲細語,“福笀嫂肯定沒有把話全說盡了,也許她想捏的是別處的把柄,這也都難說。不過,的確就是兩三天后,忽然間就沒有她的消息了。又過了一兩天,這才打聽出來:一家子都給打發(fā)到廣州去了……大少夫人別的不敢說,辦起事來,的確是干凈利索,脆得嘎嘣響?!?/br> 猜她可能借種,只是一種惡意的懷疑而已,蕙娘還不至于自顧自就認定了,大少夫人這一胎真是借種借出來的。不過,換句話說,如果心中沒鬼,在這種需要好生安胎的時候,小福笀就是再不規(guī)矩,大少夫人敲打她兩句也就是了。一個下人,還能翻了天不成?全家人可都在主子手里捏著呢!反應(yīng)大成這樣,或者是她也同自己一樣,正在孕期,情緒起伏得厲害,要不然,那就是真的被福笀嫂刺探到了什么,對大少夫人來說,這個人,已經(jīng)是一天都不能再留了。 見蕙娘沉吟不語,白云和石英對視了一眼,石英便輕聲道,“要不然,奴婢同桂皮打聲招呼,您這里,也讓廖mama——” “不必了?!鞭ツ镉质且魂囶^暈?zāi)垦?,她半躺□子,忍不住就抱怨了一句,“肯定都是?quán)仲白的不是,聽母親說,姨娘懷我的時候,可根本都沒有一點反應(yīng)……全是他的種不好!這個壞小子,才幾個月呢,就折騰起娘來了——你們什么事都不必做,綠松也很可以休息了,現(xiàn)在我沒精神兼顧這些,再說,府里的行動,幾個長輩們說不定是一清二楚,這時候動作頻頻,長輩們會怎么想?現(xiàn)在不是斗的時候,勝負也不在這種事上,不爭是爭,我們別動彈了,讓她來出招吧?!?/br> 她語氣斬釘截鐵,毫無商量余地,兩個丫頭對視了一眼,均不敢發(fā)出異議,白云很快就退出了屋子,倒是石英留下來照看蕙娘,她給蕙娘打開了一個小食盒,“剛腌的好的桂花酸梅,從南邊才送過來的,昨兒剛到……” 蕙娘雖然從小愛好美食,但也沒有這么不爭氣,一聞這酸味,居然饞涎欲滴。她貪婪地拈起兩顆梅子,小口小口地含啃著那酸香四溢的梅rou,一時居然胃口大開,“我怎么忽然念起糖醋排骨來了!” 就為了這句話,小廚房當(dāng)然是立刻開火,折騰了半日,等碟子送上來,蕙娘一聞又吐了,“快端下去!以后糖醋的東西再不吃了!” 這么折騰了老半天,還是一口菜也沒吃進去,權(quán)仲白回來一問,立刻給開了方子,“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再這樣矯情,真要傷到胎氣?!?/br> 要說這懷孕的人,性子和小孩兒一樣呢?什么從來不哭,被打手心,也是兇兇地望著父親,小老虎一樣……這么一句話而已,蕙娘眼圈立刻就紅了,滿心的委屈藏都藏不住,“誰和你矯情啦,吃不下就是吃不下嘛……能吃我還不吃嗎?” 說著,居然認真要哭,還要咬權(quán)仲白的手,“都賴你,下的什么歪種,成天折騰得恨不得死過去……你還這樣說話,你沒有良心!” 權(quán)仲白真傻了眼了,他多少有些求助意味地左右張望——沒想到幾個丫頭腳步快得厲害,才那么一眨眼的工夫,石英連門簾子都給放下來了,他只好自力更生,先從來勢洶洶的蕙娘口下把自己的手搶救出來,“別鬧、別鬧,這手要出事了,可不是玩的?!?/br> 這時候,是人都知道要說點甜言蜜語了,奈何權(quán)神醫(yī)生性務(wù)實,要他不去否認蕙娘的污蔑,這個還勉強可以做到,可要他隨聲附和,就有些強人所難了。他想一想,靈光一閃,“害喜厲害,好,害喜厲害生的多半就是男孩——老輩人不都這么說?男孩會鬧騰嘛?!?/br> 他真不笨,這句話可不就說到蕙娘心底去了?她沒有繼續(xù)掙扎著要咬權(quán)仲白,權(quán)仲白忙把她摟在懷中——他不知道蕙娘心中如何,可在他自己,是覺得有些古怪的。雖說夫妻敦倫時刻,什么親密的事幾乎都做過了,可兩個人還真的很少有如此靜靜相擁的時候……確切的說,這還是第二回,第一回已經(jīng)是幾個月之前,似乎是焦清蕙沒有站穩(wěn),他這才擁了她一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