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他站起身來,從容地道,“常mama向母親自辯時,已經(jīng)點出,當(dāng)時您和幾個管事媳婦說話時,其實是自己說漏了嘴,帶出了一句‘老人家知道了,該不高興’。當(dāng)時在場的,也還有您的幾個心腹丫頭?!?/br> 他掃了綠松和孔雀一眼,兩個丫鬟都不禁微微瑟縮,權(quán)季青似乎覺得挺有意思的,竟沖她們二人露齒微笑,這才又往下說?!耙虼俗焐习巡焕瓮鈧髟挼娜?,也可能就出在嫂子身邊……這消息,算是我送給嫂子的吧。” 說著,便將單子一袖,欣然道,“我這就告退,二嫂如有什么吩咐,就只管派人過我屋子傳個話。在這件事上,我不會給您添麻煩的?!?/br> 蕙娘坐著沒動,想了想,才淡淡地道,“那四弟慢走……外頭風(fēng)大,仔細(xì)別閃了舌頭?!?/br> 這點譏刺,權(quán)季青哪里會放在心上?當(dāng)下只是哈哈一笑,便徐徐出了屋子,從背影來看,還是那樣翩翩俗世佳公子。 # 綠松和孔雀自然都嚇得不輕——雖說兩個人說話聲音都不算太大,可綠松還是屋里屋外地繞了一圈,這才回來和蕙娘說,“應(yīng)該是沒人能聽見,這會大家都忙,歪哥在那邊哭,熱鬧著呢……” 蕙娘點了點頭,卻絲毫不提權(quán)仲白,只是吩咐綠松,“在這件事上,他沒有必要說謊??磥恚ama背后,不是擁晴院,就是臥云院了?!?/br> 綠松眼底閃過幾許訝異,可還是順著蕙娘的話往下說,“是啊,您露出這個破綻,她們自然也就抓住了。這是料中事,沒什么好吃驚的……可現(xiàn)在,您打算如何收尾呢?” “一點謠言而已,有什么好收尾的。”蕙娘并不在意,“你這是被嚇傻了吧,不管哪個mama把話走漏出去,這個人肯定靠向祖母、長房,這是毋庸置疑的。這件事,要瞞著擁晴院去做,如何反用擁晴院的人?婆婆怎么問我?我不問她都好得很了!” 綠松和孔雀的眉頭都擰了起來,綠松若有所悟,“您這是投石問路……” “不錯?!鞭ツ稂c了點頭,“我早就有所懷疑——雖說娘和祖母之間,似乎有所分歧,可這分歧,是意見上的分歧,卻不是立場上的分歧。這件事,祖母根本從頭到尾都心知肚明,之所以要故作低調(diào),不過是要試試我的能力而已。” 她不免流露出少許譏誚,“這是她們特地出的一道考題呢……嘿嘿,不愧是百年國公府,行事真是處處離奇古怪。我們這樣的人家,婆媳能如此和睦,也真是咄咄怪事了?!?/br> 那,常mama會漏出話來,是否也是一重考驗?zāi)??綠松只稍微一想,便不多琢磨了,她還是一心煩惱權(quán)季青。“四公子那事,您、您知道多久了,怎么什么都不和我提——這可是您的心腹大患,聽他意思……” “聽他意思,那是沖著國公爺?shù)奈恢萌サ?。”蕙娘打斷了綠松?!吧踔翆ξ疫€有非分之想。是,這我們都聽得出來,可你有憑據(jù)沒有?總不能憑著我們?nèi)齻€人的瞎話,就沖姑爺和娘他們告狀吧,我看連娘都毫不知情,不然,她根本犯不著說我過門?!?/br> 見綠松還要再說,她搖了搖頭,“這件事,目前毫無辦法,想必在他羽翼未豐之前,也不會為他人作嫁衣裳,想不出破解之策,就可以先不去想?!?/br> 兩個丫頭都沒話說了,可又不想走,葳蕤了那么一會兒,孔雀忽然沖口而出,幽幽地道,“唉,要是姑爺有這性子,您還犯什么愁……” 這顯然是一時不察,把心底話給嘆息出來了。話說到一半,孔雀就嚇得捂住口挨向綠松身邊,蕙娘白了她一眼,想要說話,卻也不禁輕輕地嘆了口氣。 “是啊……”她喃喃說,“都是一個爹生的,這么大的心思,怎么就不能分給相公一點呢……” 作者有話要說:嘖嘖,基情這個小野心家……真是的,早生幾年多好,肯定就毫無障礙地繼位了,和你二哥真是黃金拍檔。 ~二更來了,昨天晚了一小時真不好意思!我去吃水果,現(xiàn)在的臍橙正是甜! ☆、95緣分 雖說起了這么一個小小的波折,但一兩個月內(nèi),常mama、云mama陸陸續(xù)續(xù),也將這張新單子上的物事都置辦完全,康mama走賬往權(quán)季青那里支領(lǐng)銀子,惠安媳婦時不時來立雪院坐坐,和蕙娘說說話,這四個人各司其職,事情倒是辦得有條不紊,蕙娘并不用多做cao心。得了閑不是去兩個婆婆跟前請安,往雨娘處和她說說話,就是在自己院子里帶歪哥:最近隨著小牛美人胎重,宮中是非又多了起來,婷娘才剛?cè)雽m沒有多久,腳跟都還沒站穩(wěn),還不到入宮請安的時候。 也許真是因為吃了她十天奶,不管栓哥、柱姐怎么鬧小毛病,歪哥都絲毫沒有磕絆,進(jìn)了深秋也沒犯咳嗽鬧感冒。三個月的孩子,胖胖大大的,除了吃就是睡,很快連乳母都抱不住了:一抱就是一兩個時辰,這么十多斤重的大胖寶貝,誰也受不了。終究還是給他放到了童車?yán)铩褪沁@樣,歪哥也就是哭了兩天,便也慣了,自己醒來的時候,只是饒有興趣地啃著小手,大人逗他,他有時候理會,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毫不在乎,只顧著自己玩自己的。 蕙娘對這個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兒子,心思是有點復(fù)雜的:因為不用她來帶,每日里抱著玩一會,確實覺得他白嫩嫩的挺可愛,但要說真有那種護(hù)犢的心,似乎又沒到這個地步。倒是權(quán)仲白,年紀(jì)畢竟是大了點,對她不冷不熱的,兩個人話算不上太多,可對兒子卻粘得慌,三十多歲的大男人,還給兒子換過幾次尿布,閑來無事抱著親親嗅嗅的,在父母之間,歪哥倒是更喜歡他來抱著。有時候蕙娘抱他,他還要哭呢。 蕙娘一賭氣,越性同權(quán)仲白發(fā)狠,“好,好。我們家看來是要嚴(yán)母慈父了,這會他還小呢,等他大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正說著,歪哥頭一歪,又在她懷里嚎起來。這當(dāng)娘的一聽此聲,心里就是一揪——也有幾分煩躁,“怎么了,忽然又哭!” “是要到吃奶的時辰了?!睓?quán)仲白倒是比她更精通這個,果然,稍微一點孩子的臉頰,這個精精神神的小歪種,頓時便張嘴吮舌,做出種種憨態(tài)來,總之就是要吃。 蕙娘笑罵了一聲,“這個小歪種,要吃這一點,最像爹了?!?/br> “哦?!睓?quán)仲白現(xiàn)在和她說話是越來越不客氣,從前可能還要顧及君子風(fēng)度,和她唱反調(diào)時還要猶豫猶豫,現(xiàn)在是張口就來堵蕙娘。“一旦不對胃口,連一口都吃不下的人,還不知道是誰呢。” “我那不是貪吃,是會吃?!鞭ツ锸呛芟矚g和人抬杠的,“哪里和你兒子似的,將近十個乳母的奶,他誰都吃,一點也不挑食?!?/br> “他要是挑食認(rèn)奶,認(rèn)著你的奶不肯放,”權(quán)仲白隨口道,“你現(xiàn)在還能脫身出來辦事?怕不是就只能專心在立雪院帶他了。還嫌他歪種,他這分明就是疼你?!?/br> 蕙娘無話可說了,見權(quán)仲白起身要往外走,便道,“去哪里?回來吃飯嗎?” “今兒不回來了,”權(quán)仲白說,“在子梁家吃飯,吃完飯回來?!?/br> 自從她懷孕以來,權(quán)仲白能回來都回來吃飯的,唯獨去這個子梁少爺府上就有幾次:子梁是他的字,此人名為楊善榆,乃是陜甘巡撫楊氏長子,也是名門子弟,卻不從科舉出身,一意鉆研各色奇技yin巧。在火藥上是立過大功的,因此得封了一個六品散官,這幾年來聲音不多,似乎在鉆研新的火藥配方。蕙娘也有許久沒聽過他的消息了,聽權(quán)仲白今晚又要去,不禁便道,“那樣多達(dá)官貴人,求你去和他們交接都求不來呢,你倒好,得了閑就在家里消磨時間,絲毫不出去交際,唯獨和他關(guān)系那樣密切?!?/br> “知心朋友,未必要時常往來。”權(quán)仲白站在屏風(fēng)后頭換衣服,隔著屏風(fēng)和蕙娘說,“不過我的朋友的確也不多,在京城的就更少了……嘿嘿,人生在世,志同道合者哪有那樣容易尋到呢?” 實際在這一點上,蕙娘更沒有資格說他,她自己的朋友還要比權(quán)仲白更少一點,尤其權(quán)仲白可能還能和那些志同道合的浪蕩子結(jié)為知交,可她這樣的人,誰要同她志同道合,利益卻有沖突時——就好比權(quán)季青——雙方還談什么結(jié)為知交?恐怕連最基本的善意都不會有…… 想到權(quán)季青,她不禁有幾分煩躁:這頭小狐貍,明知道自己打的殺兄奪嫂的盤算,簡直是有逆人倫,平時表現(xiàn)得極為淡然從容,絲毫沒有破綻。自己刻意回避了一兩個月,權(quán)季青也根本不過來主動接觸。只是每每在擁晴院碰面時,此人眼神,總是大有文章在。權(quán)仲白就在邊上呢,那一眼之間的熱度,卻好似要燒穿她的瀏海,在額心燒出兩個洞來似的。 她多少能看穿他的主意:是,焦清蕙的性子其實不難揣摩,天下間任何一個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能比她強(qiáng),尤其是她也不例外。如果權(quán)季青連他的非分之想都不敢說出口,那么她雖然看出了他的心思,但卻未必會看得起他。他之所以把自己的野心大剌剌地形諸于口,便正是因為唯有如此,才能給她留下深刻印象…… 這都成親一年多,是一個孩子的媽了,居然就在自己家門內(nèi),被小叔子這樣追求。蕙娘真是想到就煩——越煩,也就越對權(quán)仲白有點失望——這人,總是經(jīng)不起比較的…… 可她要這么往下去想,那就等于是中了權(quán)季青的計了。蕙娘輕輕地?fù)u了搖頭,正好被權(quán)仲白看見,他從屏風(fēng)后出來,一邊還系著紐絆,“怎么,有心事?” “家里的事?!鞭ツ锊挥煞终f,就先白了權(quán)仲白一眼,“都賴你,耽擱了我半年……” 這句話,她說得很輕,可權(quán)神醫(yī)的耳朵一下就豎起來了。他本來漫不經(jīng)心,只有三分心思放在蕙娘身上,此刻倒是全心全意地打量著她:說來不錯,當(dāng)時約定半年之內(nèi),她不能對長房出招??蓻]有多久,清蕙就懷有身孕,這半年的時限過去之后,她已經(jīng)又是鬧胎兒橫位,又是鬧血旺頭暈的,他跟著鬧騰,倒把這事給忘了個精光…… “對了,”權(quán)仲白便道,“說來這事,你也是挺好奇的。我找子梁,就是為了談毛三郎的事,你要一同去嗎?倒是可以順帶著也讓你和子梁太太見上一面?!鞭ツ飮樍艘惶?,反射性地道,“閑來無事,怎能隨意出門?” 見權(quán)仲白瞥了她一眼,大有笑她膽小,辜負(fù)了守灶女出身的意思,她便為自己辯駁,“從前在家時,出門也是常有的事??赡憧创笊嘶啬锛抑?,一年何曾出過門的?你這是又要扯我后腿嘛……” “大嫂是大嫂,你是你?!睓?quán)仲白說著就喚人,“給你們少夫人備輛馬車,再往娘那里送句話,今晚我?guī)俜蛉顺鋈?,她不能去請安了?!?/br> 綠松遲疑著望了蕙娘一眼,蕙娘輕輕地?fù)u了搖頭——可這丫頭猶豫了片刻,還是輕聲應(yīng)了,“哎,這就去辦?!?/br> 說著,也不去看蕙娘臉色,竟就退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