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jié)
單更! ☆、103出局 “其實也就是一揚手的事?!睓喾蛉撕土紘f,“都是吃過見過的,一聞就知道是純的桃花露,不至于出大事,又是林氏身邊的紅人小福祿出面,也就應承了下來。她揭蓋子瞧火候的時候,手一揚,一瓶子就進去了,再尋個地方把瓶子拋棄了,神不知鬼不覺,廚房事忙,誰都沒發(fā)覺。要不是吃不住苦,發(fā)起燒來,夢話里露了餡,昨兒晚上被旁人告訴了我。這問不問得出來,還兩說呢?!?/br> 雖說此消彼長,大房眼看失勢,已經(jīng)是幾個長輩的默契,但任誰都沒有想到,大房這一擊居然如此凌厲,險些就把焦氏給徹底整死,也不知是兩夫妻運氣不好,還是運氣太好,這要是只造成些微不適,事兒過去了也就過去了,誰都不會在雨娘婚禮前夕如此大張旗鼓,要能把焦氏給整死,那這事倒也好辦了,人都沒了,還談何查案?雷聲大雨點小做做樣子,以后權家未來,還不是得指望長房這對夫妻?可現(xiàn)在是人差點就去了,可還就差了這么一口氣,又給拉回來了。這就等認真查案了,一旦查案,長房的敗落也就只是時間問題而已,一有異動,那就是把嫌疑往自己身上攬,也只能寄望于辦事的心腹嘴巴比較牢靠了。 這么你一步我一步的,才剛開始拉拔二房呢,長房就自己倒了。不管下的桃花香露,究竟是否達家提供,不端正態(tài)度來辦這對夫妻,起碼閣老府那邊就是交待不過去的。焦閣老這會聲勢正旺呢,以他們家的行事作風來看,這回占住了理,就是想要略微回護,都得看焦家答應不答應。更別說,起碼權夫人、良國公是沒有特別回護長房的意思了。 這里頭的彎彎繞繞,老太太心里是一清二楚,她就是想幫大房,這回也是老鼠拉龜、有力難使。老人家心里肯定會有點情緒,因此權夫人也就沒有驚動她,她自己和良國公在歇芳院說話。這壞事的婆子,就羈押在外頭,以防良國公萬一要問呢。 不過,權夫人審訊下人時,身邊隨侍的肯定也不止一個下人,良國公也就沒有多此一舉的意思,他陰沉著眉眼,沉吟了半晌,“大師傅們都請來了?” “沒這么快,都是京城里有名的吃大師傅,也不能過于霸道?!睓喾蛉诵煨煺f,“反正廚房里也招了,大不了把老大夫妻叫來對質(zhì),人證如山,連怎么見面怎么吩咐的,都說得一清二楚,想來他們敢作敢當,都到這份上了,也不至于挺著不認……要不然,這令人來嘗湯的事,我看就算了?” “我們待達家,不算薄了。”良國公沒有正面回答權夫人的問題,而是淡淡地道,“雖說是仲白一力主張娶過門的,可正室該有的待遇,沒有少給達氏。如今說了焦家,焦氏為人也識得大體,這么一年多以來,沒有給過達家難堪吧?可達家對付她的心思,從一開始就那么急切……他們就這么不放心二小子,寧可讓他獨身一世無法再進一步,永遠做個不上不下的神醫(yī),也不想讓他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雖說兩父子關系不好,平時經(jīng)常對沖,可虎毒不食子,良國公就是再深沉,對這五個兒子也都是疼愛的。尤其對權仲白,他是恨鐵不成鋼,面上有多恨,心里就有多愛。權夫人難道還不明白這一點?她嘆了口氣,“那你的意思,是讓仲白也在一邊看著了?可你也知道,他和大房感情很好,一旦知道了真相,大受打擊也是難免的事。要再添上一個達家,兩頭合計著要害死他媳婦……他在世情上本來就淡,被這事一鬧,萬一又跑到廣州去,那怎么辦?” “人心叵測,他也該學著長大了?!绷紘揪筒焕頃喾蛉说膿?,“要為了這個就下廣州,那他就去吧,這一輩子,索性都別回來了!” 其實就不用邀人品嘗,權夫人心里,十成是已經(jīng)信了九成:達家忽然把達貞寶送進京里,雖說是發(fā)嫁而來,可見天地跑權家,肯定是有用意的。不是權家有人給送信,提點他們焦清蕙的厲害,達家至于這么著急上火嗎?全家人都知道,大少夫人照顧二弟,和達家人的關系一直都是很不錯的……林氏和焦氏不一樣,她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很有章法的。給焦氏添堵的幾手,不疾不徐不緊不慢,沒露什么痕跡,可在有心人眼里,思路一直都很清晰。 接下來的事就很簡單了,這桃花香露那也是貴價物事,干涸得又快,不便久藏,林氏平時沒有用這個的習慣,倉促間要買,那肯定大露痕跡,同達家傳個話,要一瓶香露,說不定達家人根本都不知道是用來做什么的。當然,也沒準兩邊是早就有了默契,只等機會一到,焦氏露出了一點空隙,她們便立刻刺進了一刀…… 罷了,權夫人想,能以此事甩掉達家也好,失勢了沒個失勢了的樣子,圖謀的都是些不該想的事。這會事實俱在,仲白應該是沒話說了。 “既如此,”她便改了口,“我這就讓人催一催,大概今日下午,應該也都能請過來了?!?/br> # 冬令進補,黨參黑棗羊rou湯也算是常見的菜色,這是焦家給的方子,湯清味濃,一直很受老人家的喜愛。小廚房的師傅做這道菜,已經(jīng)是駕輕就熟,可歇芳院的廚子就有點生疏了,若干碗湯汁端上桌時,十多個形容各異的大師傅,神色都是一動:和之前品嘗過的那一份相比,這一份不論是色香味,都有微妙的差距。 太夫人、權夫人和良國公三人,也算是吃客了,這點差別還是看得出來的。在屏風后一看大師傅們的神色,心底也都是佩服的:這吃客就是吃客,只怕任何一個人,都能就這碗湯說出一篇文章來。倒是權仲白眼神閃閃,有點莫名其妙——他這根本就是才回家就被喊來的——但不管怎么說,他也知道家里人這是在查案,因此雖長輩們未曾解釋細節(jié),權神醫(yī)倒也難得地馴順沉默,一句話都不曾多說。 為怕大師傅們太過緊張,四人在屏風后都沒有說話,屏風外頭幾個管事,也好像根本就沒注意到屏風后還有人似的,因笑道,“今兒這個手藝,潮了點吧?” “這彼此心照就成了?!贝喝A樓的鐘師傅笑了,“這是怎么著,又請我們老哥們喝湯進補哇?” 這件事辦得奇怪,肯定牽扯到權家秘辛,也就是鐘師傅問了這么一句而已,余下名廚老饕,根本就不敢多話,紛紛道,“請我們喝,我們就喝吧,也算是稱稱貴府大師傅的斤兩了?!?/br> 那管事便道,“可不正是呢?也是想考考諸位大拿。” 他從身后拿了兩瓶香露出來,放到桌上,笑道,“我們家姑娘嘴巴刁,說是香露能入肴增添風味,這不假,可不知哪種添了更好、更妙。還請諸位先嘗嘗這香露,評個優(yōu)劣出來?!?/br> 如此借口,眾人怎會相信?可這群老饕竟又全都深信不疑。都笑道,“那就嘗嘗、嘗嘗?!?/br> 便輪番拿小碟盛了,有的嗅有的舔,有的一飲而盡,品過了以后,倒都推焦家的西域種好,“色香味都全了,也濃郁,這個添湯,想是更好些?!?/br> 鐘師傅也道,“這應該不是尋常碧桃種,一般城里見到的香露,沒有這么好的。只看這掛壁,就知道真是濃郁飽滿,是珍品中的珍品?!?/br> 眾人都起了談興,也有人道,“是,都說碧桃已算是適合精制香露的桃種了,一般的粉桃、果桃,制出露來都是稀湯掛水的。不想這個蒸餾出來還比一般碧桃更好,風味也不同,不知是什么種,說不定是西洋來的上等貨色,也未可知呢?!?/br> 那管事的便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考考幾位大師傅,這面前兩份湯,都是添過香露的,敢問您喝得出來哪一碗,加了哪一種香露不成?” 話說到這,眾人都不敢深思,當下紛紛漱了口分別啜飲兩碗湯汁,一個個皺眉苦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沉吟著無人說話。鐘師傅膽子大,頭一個道,“這……我們舌頭雖然刁,可畢竟年紀大了,口味麻木。只喝得出是都添了桃花露,要再細分,分不出啊?!?/br> 有他一個人領頭,眾人都紛紛附和,“就是這個理了,您們太高看了,這我們也喝不出來哇?!?/br> 是真喝不出還是不愿招惹麻煩,一時倒都難以分辨,那管事的也是機靈之輩,便道,“您們就隨意一指,畢竟小事,錯了也是不要緊的。” 眾人都將頭搖得撥浪鼓一樣,倒是座中一位,一直沒有說話。管事的見他面色端凝,便格外打點了殷勤,膩聲道,“老少監(jiān),您是御膳房出身,這——” “黨參味甜,”這位老少監(jiān)一掀壽眉,倒沒有多加拿喬,他緩緩地道,“這香露味苦,苦在前頭,甜苦調(diào)和,風味更佳。苦在后頭,綿延難去,回味就不好了,依咱家所見,這一碗,怕是加的上上品,這一碗,加的是上品吧?” 被他這么一說,鐘師傅也是將信將疑,他又分別品了兩口,閉上眼睛嘗了半日,這才恍然道,“不愧是老少監(jiān)!您這張嘴,可是絕了!” 眾人這再一紛紛跟從,均道,“是,是,老少監(jiān)說得是,前后有差。只差別太細微,不經(jīng)明言,實在是察覺不到。您不愧吃過見過,可是吾輩中的食圣了!” “這不敢當,”老少監(jiān)面上有光,也露出笑來,掌事又請諸位吃客再品鑒一番,可眾人都道,“知道是這個理,卻不能分出前后味來,這還得看老人家的?!?/br> 老人家果然欣然又分辨了幾份,都指得奇準無比,眾人再無疑問,均推其為食王、食圣,因此間事情已完,便都起身告辭,簇擁著老少監(jiān)往外走,都還嚷嚷著要去誰家集會云云。 事情至此,可以說是再無疑問,起碼是在人力許可的范圍內(nèi),給出了人證、物證:大房授意cao辦,用的是達家給的香露,這已經(jīng)確認無疑了。老夫人長嘆了一口氣,面沉似水,“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 按說,她是最應該難受的,可太夫人就是太夫人,她反而主動轉(zhuǎn)向權仲白,“你先別說話,聽我和你說吧。” 這件事,也就只有最護著長房的太夫人來說,是最為合適的了……權夫人望了良國公一眼,也從他眼底看到了欣慰:老太太始終是這個家的定海神針,該出馬的時候,決不會擺什么架子的。 從權夫人審訊說起,說到石墨的發(fā)現(xiàn)、老少監(jiān)的證實,這小小一案,也查得峰巒起伏、波折回環(huán)的。太夫人說完了事實,開始說她自己的感慨,“你也不要對你大哥大嫂有太多誤解,你大嫂最近,本來就忌憚你媳婦能在雨娘婚禮上出出風頭。家里給她安排的那都是輕松體面的活計,她也估計是怕婚禮上,你娘抬舉你媳婦,冷落了她,那她就更沒體面了。知道你媳婦和桃花相克,時間緊,也來不及多想,問達家要了一瓶香露來,這趕著婚禮前有機會就下了——也就是那天見雨娘姑爺,不然,她要往你們立雪院的伙食里動手腳,可還沒那么容易?!?/br> 這番話,由疼愛長房的太夫人說來,真是字字句句都和真金一樣真,大少夫人是什么脾性,在座幾個沒有不了解的。這一招大膽精巧,后患也少,如果焦氏不是反應如此劇烈,就算大家都會對她有所猜疑,但恐怕誰也不能捉到多少真憑實據(jù)……倒的確很像是她的作風。 “雖說本心也許不是要害死你媳婦,”太夫人不禁嘆了口氣,“但她安了壞心,鬧至如此地步,焦家現(xiàn)在還算客氣,沒有派人過來??蛇@事能捂多久?你媳婦身邊那些下人,和本家千絲萬縷的,她就算不說什么,底下人能不送消息回去?別讓親家問上門了,那才真沒臉。肯定是要有所處置的,這個,你可以讓你媳婦放心。” 沒等權仲白回話,她眼底寒光一閃,又不屑地道,“至于達家,明知道那個達貞寶和jiejie生得相似,身為云英未嫁之女,卻還不知避諱,屢次往你屋里行走。又多次和你大嫂私通款曲,傳遞物事,這一回雖沒有確鑿罪證,但誅心之罪是免不了的了。說來真是笑話,自從失勢之后,我們權家何曾薄待他們半分?不安分依附度日也就算了,還蠢蠢欲動,妄想把手□我們權家家事,如此輕浮人家,活該事敗。以后你對達家當然還要有所照拂,但不要向從前那樣親近了,誰知道什么時候,他們會反咬你一口!” 三個長輩聯(lián)合起來,權仲白還能再說什么?只他疑慮之色,依然形諸于外,良國公看在眼里,不免嘆了口氣,沉聲道,“你長年累月不在家,媳婦又賢惠,有些事就不說給你知道。可你自己就不動動腦子?你大嫂和達家來往頻密,見了面總要拉拉手說心里話的。她說一回心里話,達家就動一回,送了個達貞寶不說,現(xiàn)在又有這瓶香露,這背后會有哪種故事,你自己不會去想?” 他越想越生氣,站起身道,“從一開始,我就一力告訴你,達貞珠此女或者人品上佳,可達家卻決不是個好親家,你瞧瞧你,這一身臊味到現(xiàn)在都還沒散盡呢……哼,想鬧得你一輩子不續(xù)弦不生子,孤苦一世為他們達家效力,算盤是打得響,可他們也得先問過我答應不答應!以后,你不許再和達家人往來了!” 說著,見權仲白一臉深思,并不接話,竟氣得頓足長嘆,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