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jié)
“東宮的事,我不好隨便亂說。”權(quán)仲白說,“廢太子,在政治上太敏感了,處理不好,將來很容易鬧出風(fēng)波。放在身邊怕出事,送到外地去就更怕出事了。” 他頓了頓,拋出驚人言論,“我是比您要更早知道太子陽銷的事,上回去定國侯府問診,孫侯告訴我來著。他還問了我太子治愈的可能性,這種訊息,他自然事前是做過了解的?!?/br> 皇上當然不會吃驚,他唇角逸出一絲笑意,“很正常,如你所言,立泉也是個人,總要先為孫家打算?!?/br> “我也是實話實說,沒有瞞著孫侯什么。孫侯聽后很受震動,過了一會,就作出了這個決定。”權(quán)仲白說,“愿自請廢后、廢太子……他還請我做一件事。” 皇上頓時來了興趣,他雖看似無動于衷,但卻從眼角瞟著權(quán)仲白,留神著他的表情。不過,權(quán)仲白并不緊張,因為他不需要作偽。 “本來,太子有事,廢太子即可,不必一并廢后,但孫侯說,一旦事發(fā),娘娘不論被廢不被廢,在后宮中都將會極為艱難。娘娘這些年來身子不好,長期失眠……他這個做哥哥的,實在不忍心娘娘在宮中受別人的傾軋。因此希望我能適時美言幾句,成全他將娘娘接出宮中靜養(yǎng)的心意。”權(quán)仲白慢慢地說?!拔疫@個做大夫的,也可以發(fā)自良心地說一句,娘娘她長期失眠,精神耗弱,即使太子無事,也實在已經(jīng)不適合再做一個皇后了。而從一個人的角度來說……娘娘這一生,從未為自己活過,立后前,她為孫家活,為您而活,立后以后,她為天下活,為太子活。她雖然坐擁天下榮耀,卻實在非??蓱z,雖說讓她出宮休養(yǎng),從為君、為夫來說,都有極多顧慮。但一旦廢后,她對政局已不再會有任何影響,也不是您的妻子了,不過一個庶人……皇上您就從一個人的角度,來看待她一次,放她出宮去,過幾年不那么可憐的日子吧。” 皇上連呼吸聲都止住了,他茫然而迷惑地望著權(quán)仲白,像是想從他臉上找出一個答案來,可卻并不知道問題所在,那雙云山霧罩的鳳眼,不知為何,竟落下兩行清淚,許久許久,他才勉強地一笑,低聲道,“唉,你還是那樣率性自我,總是想著為自己而活。” “人生只有一次,多么寶貴?!睓?quán)仲白說,“我們應(yīng)當鼓勵大家都盡量為自己活,也許這樣,世間就能少掉許多不快樂的人了?!?/br> 皇上笑著搖了搖頭,卻并未接他的話茬,他輕聲道,“被你這么一說,好似她這一生,都在被我迫害、索取,可我從未感到,我從她身上得到什么。子殷,我從她身上得到的,我都已經(jīng)償還,我也將會償還……我雖覺得她很可憐,但你要我承認我對不起她,我也——” “是啊?!睓?quán)仲白沉聲說,“您何嘗不也一樣可憐呢,在我看來,你是要比她還孤獨得多。在這世上,尚且還有人能不求回報地對她好,還有人愿為她遮風(fēng)擋雨,有人能令她全心信任。而您,永遠只能是孤家寡人?!?/br> 他沖皇上露齒一笑,“從為臣、為友的立場來說,我為您辦事,也關(guān)心您的喜樂,不過,從為人的角度來說,我雖也自身難保,但卻一直都很同情您的?!?/br> # 今日這一番對話,足足持續(xù)了有五個時辰,權(quán)仲白才回府內(nèi),立刻又被國公爺叫走盤問,他雖常年打熬得好筋骨,但回到立雪院時,卻也覺得周身上下酸痛不已,可說是相當疲憊?!幌氲竭€要和清蕙談孔雀的事,他就感到又一陣倦意襲來:孔雀不肯把事情告訴他,甚至連深夜入稟蕙娘都不愿意,明顯是不想給他發(fā)問的借口。不論她見到什么,這件事清蕙可能都不愿意讓他知道,想要從她嘴里把這事給撬出來,難免又要費上好一番心機了。在如此疲憊的情況下,再和焦清蕙打一番機鋒,來一場無言的戰(zhàn)爭? 真是想想都覺得頭痛! 可再頭痛,也要去面對,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大步進了里間——里屋的氣氛,卻比他想的要輕松得多,清蕙正和幾個丫頭說笑,見到他回來,她不讓他去凈房換衣,而是把手往桌上一放,唇邊逸出了一絲神秘的笑意,道,“快來給我把個平安脈,你這個月的補藥又忘開了。今兒她們還問我呢,吃夠一個月,要熬新的了,是否還用從前的老方子?!?/br> 身為神醫(yī)家眷,自然是有些福利的。權(quán)仲白每月都給清蕙把脈開方,以便根據(jù)身體變化隨時進補,這個月因諸事忙碌,倒是都渾忘了。他哦了一聲,也就不去凈房換衣,坐在桌邊,拿住清蕙脈門,閉目沉思了起來…… 不到片刻,他便驚訝地睜開眼,和清蕙的眼神撞了個正著,清蕙再忍不住,噗嗤就笑起來了,“我就說,今兒還不來,多半是——” 這會兒權(quán)仲白才終于消化了這個消息,他瞪著清蕙的手腕,嚷道,“還真是有喜啦!”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了~~ 唉,皇后的確作為人來說是太可憐了……被制度壓迫的人…… 今晚還是單更,滿足條件就會雙更的,大家別著急。 ☆、150絕望 雖說還沒滿三個月,不好太聲張,但小夫妻兩個努力成這個樣子,倒也不是就非得要在這風(fēng)起云涌、最不恰可的時候來生個孩子,終究是有自己的用意在的。權(quán)仲白第二日早上起來,又給清蕙扶了幾次脈,便打發(fā)人去給權(quán)夫人報喜,自己鄭重叮囑在廖養(yǎng)娘懷里眼巴巴地望著母親的歪哥,“孩子,往后幾個月,你可就不能纏著你娘要抱了?!?/br> 這句話說得不大好,歪哥的臉色一下就沉了下來,他和父親賭氣一樣地嚷了一句,“不要!”――卻是才學(xué)會和大人頂嘴,有些樂此不疲呢。 權(quán)仲白才要說話,清蕙笑著白了他一眼,“連自己的兒子都鬧不明白……放著我來!” 便攬了歪哥上炕,將他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緩緩摩挲,母子兩個呢喃細語,也不知說了什么,歪哥便哭喪著臉,妥協(xié)了,“不摸、不摸……” 懸又念叨道,“弟弟――弟弟――弟弟壞!” 家里獨一無二的小霸王當慣了,自然覺得弟弟壞,還沒出世呢,兄弟兩個就結(jié)下仇了。權(quán)仲白和清蕙對視了一眼,都有些好笑。清蕙道,“一眨眼就是要做哥哥的人了,現(xiàn)在路也能走,跑也能跑幾步,還這樣稚氣?!?/br> 一邊說,一邊就從炕上站起來,歪哥反射性伸手要抱,“娘,抱――” 話出了口,又自己覺得不對,便一臉怏怏地轉(zhuǎn)向父親,退而求其次,“爹,抱――” 要不然說,這有了孩子的夫妻,便不容易像從前一樣親密呢?剛扶出有喜,兩個人都高興,正是輕憐蜜愛說幾句貼心話兒的好時候,可就因為歪哥在邊上,兩夫妻都顧著逗兒子,彼此反而沒說什么。今兒個歪哥又特別粘人,連午覺都是在爹娘的看顧下睡的,不然就要一臉怏怏地,扁著又紅又嫩的小嘴巴,可憐兮兮地望著蕙娘,又要討厭起那素未謀面的弟弟了…… 兒子這么做作,權(quán)仲白自然也感到愧疚,想到自從回了國公府,他忙得厲害,也是有一陣子沒陪這小霸王了。最近他又是斷奶,又是學(xué)走路、學(xué)著說長句子,正是需要長上關(guān)心的時候,便一心一意陪了兒子一上午,直到把他給哄睡了,才脫身出來,和蕙娘對坐著說話――昨兒時間晚了,他自己精神也是不佳,再說蕙娘如果真的有妊,那就更要好好休息了,兩人倒是沒怎么細說宮中之事,便一道休息去了。 此時有了空暇,權(quán)仲白自然細細地將宮中之事說給清蕙聽了,“雖然也動了些疑惑,但事已至此,反正都是要廢,與其追究以前的事,倒不如多想想以后的事,接連廢后、廢太子,皇上煩都還煩不完呢,應(yīng)當是不會再過問從前的細節(jié)了?!?/br> “看來,皇上終究還是挺有情分的?!鼻遛ヒ裁獠坏糜行└锌安蝗?,換作是我,這時候?qū)O侯才回來,就是為了做給天下看,我也不會在這時候有動靜……” 這倒是正理,孫侯才立了大功,這邊回來家里就塌了,知道的,說是孫家自己主動,不知道的人,還不知道要怎么想皇上呢。這邊外戚才立了個大功,那邊就鬧上廢后了?就是過河拆橋都沒這么快吧。皇上就是天下之主,也不可能為所欲為,就因為他身份崇高,所以才更要愛惜羽毛。一旦名聲壞了,好似前朝末年那樣,沒有人愿意同朝廷做生意,西北大軍缺糧,還要將軍元帥們自己想辦法去籌。民間商戶,想的不是報效朝廷,而是慌忙藏匿存糧,免得被朝廷盯上……這里的損失,那就不是一句話能說得完的了。 “所以,這件事才要辦得很快,孫侯已經(jīng)啟程去天津了。他到港的時日,是欽天監(jiān)卜算出來的吉日,耽擱不得的。等他回了京城,娘娘會先從位置上退下來,至于東宮,應(yīng)該也不會再耽擱多久了?!睓?quán)仲白嘆道,“趕得急一點,對孫家也有好處,不然,他們要承受的壓力也就更大了?!?/br> 清蕙嗯了一聲,又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反正都是要廢了,做得絕一點,索性把他們用到盡,先試探一下后宮幾個有子嬪妃的心思也是好的。不過,那樣,廢后母子心里就更難受了?;噬蠈τ谠溟L子,到底也不是全無情分。待東宮退位之后,看看該怎么安置吧……這可真是怎么安置都不妥當了?!?/br> 她懷孕前期,腦子倒和從前無異,還是那樣靈醒,隨隨便便,就勾勒出了此事對朝政的影響?!按似鸨朔?,日后宮中自然是二鳳戲珠,是淑妃同寧妃的局了。牛家和楊家,從前還好,現(xiàn)在怕是要更加疏遠。二皇子終究年長些,天分看著也好,牛家往上提拔的空間也大,看來,牛家的好日子要來了……” 東拉西扯的,似乎很有談興,倒是一點都不急于說到孔雀的事兒。從昨兒他回了立雪院到現(xiàn)在,孔雀根本連面都沒有露過,今早給清蕙捧首飾的居然還是綠松……這可不大尋常,只要孔雀在,這就是她的活計,就是權(quán)仲白都注意到了,那些貴重物事,她是從不假手于人的。 他耐著性子,和清蕙又閑談了一會,清蕙又道,“現(xiàn)在我有了身子,咱們倒是能早些回去了。你就說我得閑來無事出去遛遛彎,這里空間小,活動不開。再把我的癥狀一說,好么,頭三個月、后三個月都要靜養(yǎng),中間四個月,我和廢人一樣,也管不了事。等月子做完,四弟媳婦也說好了,咱們就又能偷來幾年安寧。要是他說了個好媳婦,沒準日后都不必cao心――” 權(quán)仲白忍不住就道,“可這連著幾年沒有個靠山,你就不怕,你在宜春的份子――這幾年,正是宜春變化最大的時候,我看喬家人行事,不是很地道,總有幾分過河拆橋的嫌疑……” 清蕙揮了揮手,漫不經(jīng)心地道,“難是難了一點,可你也別把桂家的話往心里去。一兩年之內(nèi),他家也好、喬家也好,都不會有什么別的想法的。票號股東變動太大,容易招惹下頭人的不安。再說,他們也需要我居中和朝廷調(diào)停,這個差事,可是只有我能做。只要費點心思,他們是甩不開我的?!?/br> 雖說口吻如此輕描淡寫,可這其中要蘊含多少心機手段,權(quán)仲白也不是想不出來,他眉頭皺得越緊,要說什么,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一時間對清蕙竟有一種強烈的歉疚之意:雖說追求不同,也不是任何一個人的錯,但對清蕙來說,自己的理想,的確讓她的理想變得十分辛苦。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可有些話,說出來也是矯情,權(quán)仲白沉默了一會,才生硬地扭轉(zhuǎn)了話題,“前幾天孔雀掉進水里的事,你已經(jīng)聽說了?是你讓她回去休息的?下個月就是她的婚期,在家多住幾天也好的,不過,記得過上幾日讓她給我再扶扶脈,免得落下病根,誰知道什么時候一受涼,就轉(zhuǎn)為肺癆了?!?/br> 清蕙神色一動,瞥了他一眼,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還想和你說這事兒呢,要不然,你把甘草也給了我。讓他們兩人到外地去成親吧……這幾年內(nèi),都不必回來了,在外頭我陪嫁生意里歷練一番,等……等……” “等什么?”權(quán)仲白一下就捉住了她罕見的結(jié)巴?!暗蕊L(fēng)頭過去?等余波平息?阿蕙,你這還要瞞著我?” 清蕙白了他一眼,花一樣的面孔上,現(xiàn)出了極為復(fù)雜的情緒,似乎又是喜悅,又是埋怨。喜悅,是喜悅他畢竟還是關(guān)心立雪院的情況,不至于出點事情,便一推一攤手,不管不問??蛇@埋怨又是為了什么,權(quán)仲白就看不明白了。就連她的語氣,都有幾分幽怨的,“也不是要瞞著你,就是這丫頭,實在是太忠心了一點。當時,她要是把話先和你說明白了也好,又或者讓你等在外面,先和我說一遍,那又也好。偏偏,就是等在你出門的時候來和我說了這事,你一整天又都不在。那么這件事,就不好再由她和你說了……” 清蕙有多少個丫鬟,就有多少個言聽計從的rou喇叭,一樣的曲子,怎么定調(diào),怎么吹打,全聽她一人的安排。權(quán)仲白也明白她的避諱:夫妻兩個,剛剛修好不久,而且因為清蕙特別的身份,有時候關(guān)系還是頂頂微妙。她要避嫌,那是她自己尊重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