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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豪門重生手記在線閱讀 - 第202節(jié)

第202節(jié)

    這樣的言論,從皇上登基到現(xiàn)在就沒有少過。皇上不愛過生日,曾被人數落為‘有損國體’,也有人隱晦勸誡:皇上自己不重視,讓太后、太妃如何重視自己的生日?多年媳婦熬成婆,后宮生活如此孤寂,總要讓老人家高興高興才是。其實如此熱心,泰半還是因為‘大炮一響,黃金萬兩’,宮中花錢,素來是不惜工本,十兩的東西開出百兩的賬來,上上下下可以中飽私囊,辦得越大,分潤者也就越多。從前那些太監(jiān),在先帝手上都賺得盤滿缽滿,乍然換了皇上這樣的作風,難免就有些素得慌。

    可不論這些人明里暗里是怎么勸誡,皇上都和槁木死灰似的,竟是完全不為所動,壓根就沒有慶祝生日的意思。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幾封奏折上去,都是泥牛入海,宮中反而傳出風聲,說皇上要令人來重抓內庫,再整頓整頓宗人府的財務,這么一句話,頓時就把一群人嚇得夠嗆,再不敢胡亂開口。倒是到了三月,宮中傳出口風,今年貴妃娘娘,也要開辦生日宴了。

    從前后宮中有資格邀請外命婦們來飲宴作樂,朝賀生日的,也就只有太后、太妃并皇后三個主子。其余人不論典籍如何規(guī)定,按慣例,生日當天去到三個主子那里請過安,自己宮里多加幾個菜,有兒女的回來探視母親、娘家人進宮請安說幾句體己話,便算是慶祝過了,再受寵一些的,頂多生日當天,皇上會過去看望一番,兩人一道吃個飯等等。現(xiàn)在皇貴妃娘娘也要開宴,以她一貫的作風,那動靜自然是小不了。蕙娘和孫夫人約著一道去潭柘寺上香時,孫夫人便和蕙娘感慨,“現(xiàn)在是朝廷里有錢了,從前每年內庫撥給娘娘的錢,也就是那么一點。六宮妃嬪誰不要花錢,娘娘哪里還有閑心自己作興著過生日?也是頂上沒人疼,太后也從未說過,要給她大辦?!?/br>
    這一次聽風聲看動靜,的確是要往大了cao辦,宮中幾班內戲都不敷應用,還要點了麒麟班、春合班等名戲進宮獻藝,看來是要連唱好幾天的大戲。蕙娘也聽說了:這一次給貴妃過生日也好,大辦也罷,那都是太后的主意。她笑著說,“大辦也好,看戲不怕臺高,娘娘辦得越大,我們這些看戲的人,看的熱鬧可不就越多?”

    自從權仲白南下以后,蕙娘平時和人來往,倒不用注意避諱了。從前礙著權仲白的身份,她倒不好隨意走動,和一些身份敏感的貴婦人結交,免得皇上知道了心里忌諱。好比孫夫人,兩人也不算是不投緣,但從前就不可時常見面。倒是現(xiàn)在,廢太子已經就藩,廢后也不再在人前現(xiàn)身,誰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孫侯本人也卸了差事,在家閑住,孫家算是徹底從這個泥沼里脫身出來了,孫夫人和蕙娘,才能偶然約著一道出外走動走動,也算是散散心了。

    孫夫人瞅了蕙娘一眼,笑著就嘆了口氣:“你看人家,那是熱鬧,人家看你,也是戲中人。你這個月都進宮幾趟了,可見到了你們家的婷娘沒有?”

    說到這事,蕙娘也有些煩惱,如今牛貴妃總攝六宮事務,大動作不敢做,就這樣零敲碎打地惡心權家、惡心蕙娘,也頗令人糟心。她身為國公府現(xiàn)在出面應酬的貴婦,只要有心,進宮機會其實并不少。但貴妃娘娘似乎就真和她杠上了,次次她進宮,婷娘都被禁足。蕙娘本不想和她計較,一次見不到,多進宮幾次也就罷了,不想牛貴妃橫起來,那是真沒得說,算上前兒內外命婦們侍奉太妃進香的那次,蕙娘先后六次進宮,婷娘竟也真真就被禁足了六次??磥?,她是鐵了心要壓服蕙娘,沒個說法,決不讓步了。

    任何一個圈子辦事,當然都有規(guī)矩,不論牛貴妃多么蠻不講理,只要蕙娘讓了這一步,婷娘也就自然而然只能靠奉承貴妃過活,雖說她現(xiàn)在人微言輕,拍拍貴妃的馬屁也沒什么,但權家卻有國公府的面子要顧,讓了這一步,以后良國公見了鎮(zhèn)遠侯,兩邊又該怎么說話?蕙娘的眉頭也慢慢地聚了起來,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卻并沒有說話。

    會邀孫夫人到潭柘寺來上香,權家的選擇其實已經顯而易見,一時的沉默,并說明不了他們的態(tài)度。孫夫人也并不心急,她望著窗外幽靜的山景,輕輕地道,“桃花都開啦,等春汛一過,河運暢通,恐怕七妹也就到京城了。她前些時候捎信給我,說是被困在徐州,待雨停了立刻就能上路。平國公夫人今年身子越發(fā)不好,連新年大朝都無法出面,家里是一刻都離不得人了。她本來打算和桂將軍一道北上的,可一來她走得急,二來桂將軍家屬要先回西安,也不方便。結果她走河運,被困在徐州,桂將軍走海路,現(xiàn)在人都已經在天津下船了?!?/br>
    二月里朝廷最大的新聞,便是桂含沁將軍忽然稱病請辭,把東南挑子撂下的事了。據說他某次海戰(zhàn)時左腿為炮火所傷,舊患一直沒有好全,現(xiàn)在每到雨天便不良于行,東南偏偏又很多雨潮濕,桂將軍苦痛得很是厲害,便不能不向皇上訴苦,辭了東南的職司。而皇上居然也痛快地準了他的辭呈,又給了他一段長假,讓他好生休養(yǎng),只需回京向皇上述說過東南局勢,便可以無限期地休他的長假去了。

    年紀輕輕的,有什么傷痛不能克服,非得要辭職休養(yǎng)?這分明是在和皇上鬧脾氣了。這個桂將軍,行事從來都出人意表,按說現(xiàn)在桂家小一代里沒有什么出色的人才,他算是最有前程的一個??蛇@錦繡的前程,他居然也是說不要就不要,一聲稱病,桂家已經吃下去半邊的東南肥rou,立刻就全都吐了出來?!緛砗团<依鏇_突最激烈的幾家里,桂家的聲勢就一向最弱,現(xiàn)在桂含沁這么一弄,桂家豈非就更無法和皇上抗衡了?別說別人,就是宜春號的幾個掌柜,都寫信給蕙娘,表達了自己的憂慮:宜春號這二成股,可別是又要打了水漂吧?這和干股可不一樣,就是桂家失勢了,也一樣要給人家算賬分紅的……

    孫夫人現(xiàn)在提到桂家,自然不止是拉拉家常而已,蕙娘沉默了片刻,便嘆息道,“明人不說暗話,當著嫂子,我就直說了吧——桂家在宜春號是有入股,但這不過是一盤生意。我們兩家關系,還沒親密到無話不說的地步,嫂子要問我桂家的打算,我也是霧里看花……桂含沁那不是請調回京,他是直接稱病請辭,皇上也大有準奏的意思。牛家如今權勢滔天,也許桂家自知無法抗衡,便索性主動收縮,并不想和牛家硬碰,是個想求全的心思,也難講的。”

    “外臣嘛,難以左右立儲大事,現(xiàn)在寧妃低調,三皇子幾乎沒有聲音,要結黨都難?!睂O夫人也輕輕地出了一口氣,“桂家不是找不到援手——我妹夫同桂含沁,那是換貼的兄弟,現(xiàn)在,他們是找不到思路。桂將軍辭職,也多少有些投石問路的意思,從去歲至今,皇上的心思一直擺在地丁合一、探索航路兩件大事上,對有些事想得就少了些?,F(xiàn)在桂家這一招,倒是能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回后宮勛戚中來。”

    就是因為牛貴妃過生日的消息,是在桂含沁辭職后傳出的,蕙娘才會把孫夫人拉來潭柘寺上香——這也是先和家里打過招呼的——本以為牛家太過囂張跋扈,把得力干將都給逼得鬧辭職,皇上多少會限制敲打一番,沒想到皇上一聲不吭,竟還許了牛貴妃大辦生日的請求……再結合權仲白反饋回來的消息,二皇子對自己的身世之謎,心里是有數的。那么權家就不得不有個很不好的推測了:皇上如此縱容牛家,自然是要把牛家當作一桿槍,來掃倒惹他顧忌的門閥勢力,日后鳥盡弓藏,牛貴妃的下場,恐怕不會有她想得那樣風光。

    這其實也不能算是陰謀詭計,陽謀就擺在那里,每個人都可以參詳。但參詳出來的滋味,人人卻都不一樣。孫家有個‘無故被廢’,深得臣民同情的廢太子,滋味最苦澀;桂家在西北根深葉茂,略有養(yǎng)匪自重的嫌疑,招惹皇帝忌憚已非一日,和牛家的沖突又極為激烈,這個局對他們來說也是險之又險,一個拿捏不住,便有滅門之危。許家和皇上交情深厚,勢力集中于京城,在邊疆沒有什么根基,相對要輕松一些,但因為太妃的關系,也有半邊被扯進了泥沼里,倒是權家在別人看來,純屬倒霉觸了牛貴妃的脾氣,被抓來殺雞給猴看,其實和牛家也沒有根本的利益沖突,算是舞臺邊上跑跑龍?zhí)椎模皇桥YF妃不知哪來一股勁兒,一心要為難婷娘,恐怕在孫家、桂家等人眼中看來,權家連和他們合作的動機都欠奉,權家這里一提合作,他們那里怕不就要參詳上權家的動機了:別是重施故技,又在為牛家引人上鉤吧。

    也所以,蕙娘如今面上雖苦澀,心底卻還寬松。她多次入宮,也不無為自己造勢的意思,算是利用牛貴妃對她的反感,把兩人的矛盾給推到了臺面上來……果然,如今她一邀請,孫夫人便欣然而至,沒說幾句話,更是隱約透露出了她和桂家的聯(lián)系:她對桂家的用意這么了解,可見兩家私底下必有交流。也是,這兩家一開始結盟,不就是為了對付牛家嗎?只是時也命也,對付著對付著,倒把敵人給對付得這么強大,對付得兩家都沒有思路了,也是頗有些諷刺。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鞭ツ镙p輕地嘆了口氣,她瞅了周圍一眼,見空山新雨、萬籟俱靜,從亭子里望出去,目光所及之處都沒有人影,這才壓低了聲音,“二皇子的出身,實在是太尷尬了?!?/br>
    孫夫人眉頭一跳,“你是說,小牛氏——”

    “大牛小牛,都是牛氏,就是因為牛氏的作風,皇上太了解了,所以才做出今日的局來。他是想把牛氏一起帶走,又怕日后皇子登基時過分年幼稚嫩,少了母族幫襯,被門閥勢力玩弄于股掌之間?!鞭ツ锍谅暤溃叭缃裎鞅庇辛_春,海外有魯王,皇上又要推行改革,民間矛盾也多。局面已經夠復雜了,他不想再留下自己忌憚已久的門閥勢力……恐怕隨著皇上身子骨漸漸孱弱,世家大族的日子會更難過,能和如今的昂國公府一樣,守著幾畝田地過活,已是不錯的下場了。萬一舉動不慎,很可能就要落個傾家滅族的下場!現(xiàn)在別人看我們的熱鬧,不過是因為皇上還顧不得他們,不然,要挑撥牛家出手,對皇上來說,是什么難事嗎?”

    牽扯到權力傳承,這種事無任何人情可講,就算孫家是一路把皇上扶上寶座的,這情分也頂多只能為他們換回幾條性命而已。別的勢力、財富,皇上哪會顧得了這么多?孫夫人面色頓時沉凝了幾分,她卻并不驚訝,而是低聲問,“這是老爺子的看法,還是——”

    這里的老爺子,指的并不是良國公,而是沉浮數十年榮寵不衰,在致仕后還能以文臣身份得到封爵的老爺子焦穎。他豐富的政治閱歷和老辣的政治眼光,是眾世家均要尊敬、看重的。

    “老爺子和我都是這樣看?!鞭ツ飻蒯斀罔F地道,“以皇上歷年的作風來看,這也是最合理的推測?;噬先ナ乐埃<冶氐?,但在皇上的目標還沒有完成的時候,就是天皇老子,也都不能打滅牛家的氣焰。”

    孫夫人霍地站起身來,來回踱了幾個方步,方才長嘆道,“含沁辭職,除了試探皇上心意以外,也是給桂家全面收縮打了伏筆,只是我看桂元帥的意思,能爭,還是不打算坐以待斃??陕牭苊媚氵@一席話,我也是有幾分失措了,難道除了等死,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有當然是有?!鞭ツ镙p聲說,“大家群策群力,總是可以找到思路的。我就想,皇上畢竟是皇上,但凡是天子,就沒有不忌諱的事兒,只看能不能找準而已……”

    只是這句話,孫夫人便悚然動容,失去了一貫的冷靜,她略帶驚疑地掃了蕙娘一眼,似乎在掂量著蕙娘的真意??赊ツ飬s并不往下說了,兩人間一時陷入沉默,片晌后,孫夫人才啞聲道,“好,明人不說暗話,弟妹你這句話倒是說到了我的心坎里。但我也要問弟妹一聲,你們家在宮中,不過一個族女,一個棋子,棄了也就棄了。就是朕舍不得,以你手腕,安撫下牛氏,不過是翻手間的事情。就是現(xiàn)在不能握手言和,權神醫(yī)一旦回京,雙方必定又是一團和氣。往大了說,日后局勢再險惡,有權神醫(yī)在,保住你們權家的財富地位,也不是什么難事……”

    這一問,沒說出口,但問得很直接:皇上忌諱的事兒,可不就是那么幾件?每一件,那都是說出來能嚇死人的罪名。孫家和桂家那是沒有辦法,一定要和牛家見出生死了,才把主意打到了這上頭,但權家身嬌rou貴,至于這么積極地來淌這攤子渾水嗎?

    蕙娘卻是從孫夫人的反應里看出了另外一件事,她一時間有些心不在焉:實際上,皇上的真實意圖,也是在二月桂含沁辭職獲準,以及三月里牛貴妃大辦生日這兩件事后,才為老爺子、自己和良國公、云管事等人不約而同地參詳出來的。當時她認為,首當其沖的孫家和桂家,只怕很難興起抵抗的念頭,桂含沁辭職,就是桂家要全面收縮以圖自保的征兆。但云管事卻非??隙ǖ馗嬖V她,桂家決不會和牛家善罷甘休,桂含沁辭職,只是他們的最后嘗試,他們私下肯定在部署著更大的計劃云云。

    當時她還是將信將疑,可沒想到今日孫夫人對她的這句話反應這么劇烈……看來,孫桂兩家的確是有和牛家不死不休的意思,也不是缺少思路,只是可能尚未下定決心——有時候辦法就只有那么幾個,再聰明的人也不能另辟蹊徑。既然牛家沒有弱點,那就只能自己給他們制造弱點了。栽贓陷害、十惡不赦之罪……其實兩人剛才打的,就是這個啞謎。

    而云管事又是如何能肯定桂家的意圖呢?是他們在桂家也安排了內間,還是……

    但現(xiàn)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蕙娘將雜念排除在外,自信地道,“我們國公府,成也是仲白,敗也是仲白。仲白要下江南,貴妃娘娘為難婷娘,那都不是沒有因由的。嫂子是聰明人,應當能夠明白我的意思?!?/br>
    孫夫人瞇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蕙娘,她忽然失笑道,“想把你拉下水,沒想到你是早濕了身……”

    但也就是玩笑了這么一句,她便又嚴肅了起來,竟不接蕙娘的話頭,只道,“今兒天色晚了,我不比你,家里事多,我是趕著回京的——你便多住幾日吧,等回了京城,我再來看你?!?/br>
    這么大的事,當然不是孫夫人一人可以做主的,她也要回去和丈夫商量。蕙娘微笑道,“嫂子慢走?!?/br>
    便親自將孫夫人送到了山下,這才一人踱回了半山腰處的敞亭中沉吟。四周人未得她的話,也不敢跟上來服侍。

    潭柘寺到了春季,一山樹有半山正在開花,鳥語花香、空山晚照,此景實在美不勝收,蕙娘出了一陣神,又徘徊了一會,賞了賞景,見夕陽要落到山后頭去了,那人卻還沒有一點音信,這才放棄等待,正要自己踱下石階,去尋從人時,卻見遠處山徑上衣角一閃,一個人背著手,慢慢地從花陰踱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咳,那誰,闊別好幾年,終于回來了……

    ☆、204理由

    焦勛離開大秦,其實時間未久,不過四年有余,但他和蕙娘,是實實在在有五年多沒有見面了。其實,再往遠了說,在七八年前焦子喬出生以后,兩人的距離便被無聲地拉得遠了,縱能驚鴻一瞥,但卻似乎從未有過機會,能夠真真切切地四目相對,運足了眼力,將對方的身影望得分明。

    五年不長不短,還沒到‘縱使相逢應不識’的地步,但在這五年里,兩人畢竟也都發(fā)生了許多變化,彼此看來,都不像是離別時的那個人了。

    夕陽漸沒,一山花樹靜得可怕,蕙娘并未說話,而是靜靜凝望著焦勛走來。她望著他的穿著、他的步伐,望著他的容貌、他的氣度,她那永不停歇的腦袋,似乎已心不在焉地運轉了起來,正推算著焦勛這四五年來的行止,與他歸來的目的……可也不過便是這么心不在焉地轉一轉,這機器便慢慢地停了下來,一時間,她甚至難以說出焦勛的變化,畢竟,他在她心底的印象,原也有些模糊。如今的他對她來說,也許已算個陌生人了。

    待到走近亭子時,焦勛的步伐也有了幾分遲疑,他躊躇了片刻,終于還是舉步拾級而上,卻并不入亭,只在檐下站著,和蕙娘保持了這么一段不遠不近、頗有幾分微妙的距離。

    “姑娘變了。”他說,語調再平靜,也終究是蘊了幾分感慨。

    蕙娘不禁撫了撫臉頰,她問,“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說不上來?!苯箘椎?,“只覺得姑娘的心事,變得更沉了?!?/br>
    兩人目光相系,蕙娘不知如何,忽然有些好笑,她沒忍住,噗嗤一聲樂了出來,“你傻呀,少年不識愁滋味……現(xiàn)在早都不是少年了,心事當然要比從前更沉了幾分?!?/br>
    她轉過身子,將孫夫人留下的殘茶潑去,又翻出一個杯子,給焦勛倒了一杯茶。焦勛也就從容地在她對面落了座。

    他說蕙娘變了,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是變得多了?

    從前兩人雖有默契,但身份有別,焦勛總算是下人之子,再親昵熟慣,也有一層鴻溝。他在她跟前,是天然就帶了一點卑弱、一點心虛,從不曾如此相對而坐……看來,他的確是建功立業(yè)、衣錦還鄉(xiāng)了,起碼,這份功業(yè),令他覺得自己有和她平起平坐的資格。

    蕙娘心里其實是有很多話想問的。這五年間焦勛都去了哪里?沒有動用老太爺給他的財富,他是如何營生?短短數年時間內,又如何積累出財勢?他現(xiàn)在哪里落腳,回到京城來想做什么?他是如何同老太爺聯(lián)系,又如何說服老太爺穿針引線,撮合兩人相見?

    每一個問題,都是那樣的耐人尋味。老太爺不是不知輕重之輩,焦勛和她關系特別,現(xiàn)在權仲白又不在京里,沒有特殊的原因,他怎會打發(fā)人送來那盆峨眉春蕙……焦勛這一次回來,身上應該是帶了事的,只不知道這件事,和她有什么關系,又會給她如今所處的局面,帶來什么變數。

    然而在這許多問題之中,她最想知道的,卻還是最為虛無縹緲,最不容易查證的問題,這問題幾乎沒有必要問出口,在她所處的圈子里,一問一答,已經遠不止一問一答那樣簡單了??刹恢獮楹?,她一張口,還是直接問了出來。

    “你為什么回來?”

    焦勛也很自然地回答,他說。

    “我覺得你需要幫助?!?/br>
    一問一答,就這么簡單。在這一刻,她忽然又找到了那個熟悉的焦勛,找到了那一種熟悉的感覺。——他們之間,或許有很多話未能說出口,很多事永遠都要回避,甚至還存在了種種秘密,但卻從來也不曾有過一絲隱瞞、一絲猜疑。

    你為什么回來?

    因為你需要幫助。

    于是便是這樣了,焦勛回京,也許有很多別的任務,也許肩負了別的責任,但她毫不懷疑,他之所以回到京城,最根本的理由,只是因為他覺得她需要他的幫助。

    人生至此,豈無感慨?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于勉強還是露出了一個笑來,低聲道,“我很擔心你?!?/br>
    焦勛神色一動,他先也嘆了口氣,“看來,終究還是沒有瞞過神醫(yī)……”

    旋又有些擔心,“若神醫(yī)心中介懷,此番相見,只怕惹來他的不快——”

    “他要是介意,當時就不會救你了?!鞭ツ镎f,“再說,他現(xiàn)在人在廣州,也介意不到這個……你今日來得太晚了?!?/br>
    眼下夜幕將臨,孫夫人也離去有一陣子了,再過一會兒,恐怕會有人前來尋找蕙娘。兩人能夠談話的時間,已經不多。

    “此次回京,我的行蹤需要保密?!苯箘椎拿碱^微微蹙了起來,幾年未見,他黑了一點,皮膚也不若往年那樣細嫩潔白,看來,是經過了一番風浪。

    但容顏雖變,氣度未改,還是和從前一樣,就是皺眉,都皺得這樣清朗溫和,望著她的神氣也和從前一樣,半點都沒有變?!疤惰纤庐吘故腔始颐麆x,適才又有侯夫人駕臨,這附近把守得太嚴密了,想不露痕跡地混進來,總也得花點時間?!?/br>
    蕙娘心里頓時一松:會選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邀孫夫人密談。不論是對孫家還是對權家,她都有拿得出手的理由,但歸根結底,還是為了給焦勛營造機會。這里地勢高、周圍景致闊朗,沒有被人藏身監(jiān)視的憂慮。跟在她身邊的,也都是立雪院內忠心耿耿的丫鬟……但就算是這樣,焦勛走進來見她,一路也有被人撞見的風險。誰知道鸞臺會的能量大到什么地步?直到焦勛這句話出口之前,她多少還是有些懸心。

    “如今身份變化,再要見到姑娘,對您也總是妨害。”焦勛似乎也看出了她的情緒變化,他嘴角一揚,有些忍俊不禁,“日后也許能尋到更妥帖的辦法傳話,便不用冒這樣大的風險了。”

    他頓了頓,從懷中取出一本書來,放到桌邊,居然還和蕙娘開了個玩笑,“先把這份薄禮呈上吧……我在海外,也聽說了宜春號的動作,一路北上回來,更覺如今天下變化不小?!犝f現(xiàn)在,大秦也有人在擺弄紡紗機了,這樁生意做得好,一兩年內便是傾國巨富,此物當能幫助姑娘,在這一番斗爭中占得先機?!?/br>
    蕙娘隨手一翻書冊,只見里頭畫了好些機器樣式,有分解圖,又有許多文字解釋。她不禁一皺眉頭,“看來,你在外頭是搗鼓上這個了……我們國內也的確有人在做,但不論做得怎么樣,我是不好再插一腳了——光是一個宜春號,尚且還忙不過來,再握住這條線,恐怕會更遭忌諱……你若是想找人合作,又沒有別的隱衷,我倒是可以為你穿針引線,給你介紹一個大金主。”

    “這東西既然送給姑娘,那就是由您處置了。”焦勛說,“您要自己造也好,送人也罷,全看您的高興。我的生意,全在外頭,一時間也顧不到國內?!?/br>
    他又從懷里抽了一本小冊子,再放到了蕙娘跟前,低聲道,“既然神醫(yī)已經瞧出了我的身份,那么倒不必再多費唇舌了,宜春號樹大招風,難免有人惦記。連我這樣微末身份,都有人不放心,還要再加手腳。姑娘又豈能不受他們覬覦?前番閣老府內下毒風波,恐怕背后大有文章,這里有幾個名字,全是我從小毅口中逼問出來的。”

    小毅正是焦勛帶下南邊的小廝,他離開焦家時,隨身就帶了這么一個人,可見兩人的關系有多密切。這個小毅,也是綠松提到,曾撞見過的另一位內間。

    蕙娘眼神一凝,不自覺便按上了那本小冊,“小毅人呢?還活著么?”

    “沒熬過海上風浪,已經去了?!苯箘讖娜莸卣f,“但去世之前,招出了不少極有趣的東西。當時我本想立刻回頭給您報信,但奈何路程太遠,也不敢隨意露出蹤跡。后來,事情又有了變化,我本待在南洋落腳,可身不由己,被那艘船拐帶去了別處……”

    他還要再往下說時,忽然神色一動,又住了口,只沖蕙娘一笑,低聲道,“會再相見的?!北闫鹕聿匠隽诵⊥?,腳步匆匆,乘著暮色,不過片刻便淹沒在了花樹之中。蕙娘卻是直到此時,才聽到了山路上傳來的腳步聲。

    她不及多想,忙把焦勛給的兩本書冊塞進懷中。又把那杯茶水傾了,將杯子收好,免得為人看出破綻。果然,是石榴等人不放心,帶著婆子尋了上來,“少夫人,天晚了,風涼呢。這山上不比城里,雖是春天,晚風也夠受的……”

    她說得不錯,潭柘山里的風特別的硬,石榴雖帶來了斗篷,但一陣風過,仍是涼意刺骨。蕙娘在轎子里,也不禁緊了緊披風。

    卻也是在這個時候,她才覺出了方才的莽撞——剛才收拾得匆忙了點,沒想太多,懷中這兩本書冊上,其實還帶了焦勛的一點余溫……

    #

    焦勛這一來,來得很莫名,走得也很莫名。他似乎只是想給蕙娘送上兩份禮物,一份幫助她的事業(yè),一份幫助她的安全。一旦達成目標,他便功成身退,再沒什么別的企圖——起碼,在潭柘寺的短暫會面之后,蕙娘便再沒聽說他的消息了。她甚至都還不知道,他是如何說服老太爺給他傳信兒的,而老太爺又是如何和他聯(lián)系,和他定下了這個約會。

    若換做別人,蕙娘也許就生受了這份禮物,但此人既是焦勛,她便不能不想得多些。拋開兩人的情分不算,焦勛的才情與性格,她難道還不夠了解?千萬個貧家子弟中,他能雀屏中選,被當作焦家大小姐的未來夫婿培育,焦勛的資質、心性,還能差到哪里去?兩個聰明人之間,有些事很不必講。他就是不說,蕙娘也能知道。焦勛是決不會對‘背后黑手’善罷甘休的,這黑手謀害他的性命且不說,還要謀害她的性命,謀害焦家人的根本財源……如今既然他有了能力,就一定要把它連根挖起,而不是繼續(xù)遠遁海外,逃避這個問題——而這,當然就令蕙娘的處境又尷尬了幾分。

    更可慮者,焦勛一個大秦土著,孤身到了海外去,還不是在華人已經形成勢力的南洋落地生根,而是被裹挾去了更遠的所在。聽他語氣,幾年間已經經營出了一份偌大的家業(yè),達到他認為自己可以衣錦還鄉(xiāng)的程度了。若無人扶持,他就是真龍下凡怕也都辦不到吧?現(xiàn)在泰西諸國正在打仗,哪有閑心發(fā)展實業(yè),大秦剛趁火打劫從泰西弄來了一批學者,他們和家鄉(xiāng)也是有聯(lián)系的,從他們那里的消息來看,戰(zhàn)事還根本未有停歇的意思……如此推論下來,焦勛被裹挾去了新大陸,加入魯王勢力的可能性,竟高達七成、八成!他所謂‘自己行蹤不能被人發(fā)現(xiàn)’的話,也就不是那么沒有來由了。

    這件事初看也沒什么,但仔細一想,便由不得人心里不發(fā)毛了。焦勛去國未久,四年多的時間,要按孫侯的路線來走,他可能才剛到新大陸沒多久。他發(fā)家致富的時間,怎么說兩三年要有吧?如此算來,用在路上的時間最多也就是一年……看來,魯王非但已經在新大陸立穩(wěn)了腳跟,而且居然,已經找到了前往大秦的快捷航線……

    這對國家大勢的影響,可能極為深遠,但蕙娘現(xiàn)在已經懶于再去關心這事了。她甚至連焦勛的禮物都沒空多加參詳——福壽公主即將遠嫁,鬼王叔羅春雖未親自前來,但也重視地派出了一支迎親隊伍,由他的長子率領——是的,他的大哈屯為他生育的長子,今年已經十六歲了,甚至比福壽公主還大了那么一點兒——前往京城迎娶公主。朝中自然也要給出相應的重視,這一個月,朝廷典禮特別地多,東北來的一干族人,又終于抵步京城,蕙娘少不得安頓落腳,又要熟悉、琢磨這批人的成色。再有宜春號那里,伴隨著如今官家入股的進度,總有些事需要她處理。焦勛給的這兩份禮物,蕙娘只是細細研究了那份內間名單,比著綠松給出的幾個人名增減了一番,至于那本冊子,她不過是粗粗翻閱了,便收到一邊,尚且還未決定該如何處理。她要忙的事,實在是太多了。

    不過,眼下最重要也最緊急的事,卻依舊沒有半點起色,孫家一直都沒給回話——權家這里,也不是不能諒解,畢竟這件事也不是孫家一家的事,恐怕他們是想等桂家、許家到京之后,再給個統(tǒng)一的回復。可好容易等到春汛褪去,運河恢復通行,桂含沁將軍、許家少夫人前后腳也都到了京城,這不巧的事卻又全趕到了一塊——平國公夫人常年臥病,這些年來病勢越來越重,許少夫人回京,也就是因為她強烈要求,想見一見孫子。這許少夫人把孫兒孫女們帶回京了,給她見過了,也說不上是過分歡喜還是如何,反正回京當晚見過了孫子,當天晚上睡夢之中,人就這么安安靜靜地沒了。

    此事并不在小,許少夫人所有親戚朋友都沒能來得及相見,就立刻開始cao辦婆婆的喪事。許家散落各地的幾個兒子,也全都報了丁憂回京,皇上一概準了,連許鳳佳許少將軍都沒奪情,對東南海疆防務,旨意里只輕飄飄寫了一句,‘將另行著人監(jiān)管’,便再沒了交待……

    作者有話要說:啊,他倆現(xiàn)在關系太微妙了,我把握了半天,覺得我人話都不會說了一般,難以形容那微妙的感覺||||||

    ☆、205言和

    宮中權貴不少,雖然眼下有許多人家,正因為牛家的強勢崛起而暗自焦急,但也有更多人家,或者已經遠離了權力核心,只是守著一畝三分地過自己的小日子,或者還沒受到這股旋風波及——或者更干脆,文官出身,同武官們八竿子打不著干系,看戲不怕臺高,正津津有味地欣賞著武將、勛戚中的亂象,總之,雖然如今邊疆暗潮洶涌,男眷們沒準已經跑掉了靴子,可牛貴妃的生日宴上,命婦們卻還是個個滿面春風,好似這家里出了個皇貴妃娘娘的不是牛家,倒是他們家一樣。

    皇貴妃的生日宴,權夫人可不能再怠慢了不來了。因平國公府沒有出席,藩王府的內命婦們,如今也陸續(xù)回京,因此由良國公府同昂國公府占了首席,余下各侯夫人做了一排,另一排便是文臣命婦,兩邊都舍了圓桌,而是各領一席,中間圍出空兒,為百戲演出之用。倒是比平日里年節(jié)盛宴時所有人圓桌圍坐,分了幾大桌悶聲領宴,要熱鬧得多了。雖是貴妃生日,但首席卻為太后占了,太妃身上不好,沒來,還為她虛留了一席,余下方是眾妃嬪圍著牛貴妃安坐——很不幸,婷娘依然還是沒能過來。

    這樣的場面,牛貴妃自不可能特別為難權家與蕙娘,事實上出席她生日宴的人里,和牛家有冤仇的實在不少,好比閣老楊家。這么大的事,楊寧妃今天都沒有過來,楊太太的臉色當然不能好看到了十分,倒是吳閣老太太得了殊榮,還能帶沒誥命的媳婦進來領宴,兩人面上都頗有榮光,非但自己笑語不絕,還頻頻沖鄰座舉杯,倒也把氣氛給帶得十分熱鬧。權夫人和蕙娘無心挑起戰(zhàn)事,不過是虛應故事而已。倒是昂國公李夫人,用著山珍海味,也沒見歡容,權夫人不免問她,“可是殿內熱了些兒?若是如此,讓人來添把扇子吧?!?/br>
    李夫人搖頭嘆了口氣,倒是說起了前朝,“一轉眼就是這么多年了,這些年皇上是有心儉省,宮中也難有這樣放肆取樂的時候。從前武皇帝、安皇帝在時,年年四時八節(jié),都有這樣的盛事。當時我也還年輕,跟在娘娘們身邊,不知見識了多少世面。真覺得世上有的福分,都聚集到了宮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