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節(jié)
蕙娘道,“當地山崩,又遇天災瘟疫,還有劫匪……都沒了?!?/br> 這話已經是很強烈的暗示了,良國公張大了嘴,首次丟失了自己深沉的風度,跌坐在椅上,怔然望著蕙娘,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半晌,才低低地道,“都——都沒了?” 蕙娘淡然頷首,良國公捂著胸大口大口地喘了幾口氣,“伯、伯紅——” “噢,他們一家倒是能及時逃得性命,現在已經往廣州過去了?!鞭ツ锏坏?,“除此以外,同和堂各地生意,因受瘟疫影響,損失也很大,有些伙計,也是被瘟疫奪去了性命……” 良國公又大口喘息了幾聲,閉著眼緩了一會,又是不斷搖頭,又是拿拳頭砸自己的胸膛——若非還記得保持沉默這個要點,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發(fā)失心瘋了…… “你以為你在做什么!”好半天,良國公才緩過神來,頭一句話便是壓低了聲音激烈的質詢?!爸侔字恢肋@事——你們瘋了嗎!動老家也就罷了,雖說……雖說連你大伯也算進去,是狠了點。但那處終究是心腹大患,遲早是要刀兵相見的,我也就不說什么了——沒了、沒了全國各地的生意,我們拿什么來安身立命?” 他踱到窗前,推開窗子煩躁地四處張望了一番——不過,因為要忙皇帝喪事的關系,承德山莊里本來就不多的太監(jiān)宮人,現在幾乎全到靈堂去了,余下的幾個,自然是緊著伺候權德妃和六皇子。院內此時實在是寂然無人。良國公這才合攏了窗子,暴風般卷到蕙娘身邊,盡量壓低聲音,暴躁道,“你我心知肚明!德妃和六皇子,不過是為寶印鋪路而已,兩人年紀相當,待到六皇子成人以后,行那貍貓換太子的計策,多不過忍耐幾年,寶印便可以皇帝生父的身份……” 蕙娘再忍不住,她輕輕地笑了起來,這笑聲脆若銀鈴,響在靜寂的夜里,是如此的理直氣壯,竟一下便將良國公的怒火給鎮(zhèn)壓了下去,讓他的憤怒顯得如此荒唐、如此突兀。讓滿頭白發(fā)的老人家一下住了口,只能怒視著蕙娘,等著她的發(fā)話,好似兩人之間,她才是那個真正的上位者…… “真是一脈相承。”蕙娘發(fā)自內心地道,“您這思路,和族里的想法,真是一脈相承。打得也真是好算盤,摘了他們的桃子,再用一樣的計策,把歪哥推上位……不錯,若有我全力襄助安排,權德妃和皇六子,也大有可能要栽倒在我們的計策中。畢竟,她真正的靠山和親人已經倒臺了,現在她們是不能不和我合作——可您想過沒有,我是如何在這幾個月之間,把這么一萬多條命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扼殺在股掌之間的?” 良國公顯然已有幾分亂了方寸,被蕙娘點醒,先驚后怒,“你——你——” “我知道我和仲白私下那些部署,瞞不過您?!鞭ツ镆彩諗苛松裆C然道,“但我們的力量,可沒法干得這么干凈利索。沒有許家和桂家暗地里派兵襄助,怎可能把他們連根拔起?爹你機關算盡,始終是忘了一點:手里有槍,說話才響亮。任憑你機關算盡,只要族里擁有鳳樓谷,只要族里有兵,我們始終都是受制于人!” 良國公漲紅了臉,氣急敗壞地道,“受制于人又怎么了?老子我受制于人二十多年了,還不是一手把局勢運營到了現在——你——可惡——你這無知婦人——” “你慣于卑躬屈膝、受制于人,我焦清蕙不慣于如此。”蕙娘面上仿佛掛了一層寒霜,她一字字地道,“昔年我祖父無知,被你們蒙蔽,將我嫁進權家。我認命了,卻沒認栽。權公爺,我對這個家的情誼,是因為仲白,因為歪哥、乖哥、葭娘,不是因為你們的算計和蒙蔽。讓我跟著你一道受制于人,讓我跟著你的安排行事……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么?” 一番話句句誅心,良國公竟無以作答,蕙娘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早在我知道真相的那天,我就立下決心,誓要讓你們的這番謀算落空。不論是鸞臺會還是你們國公府,在我眼里都不是什么好東西。仲白遠走海外的那天,我已經和他定下計劃,預算到了今天!不然,你以為仲白何等人品,竟然能默許你的計劃?他都不愿順從你的安排了,又如何會讓歪哥的命運為你安排,去追逐什么虛無縹緲的皇圖霸業(yè)夢!” “你——”良國公氣得捶胸頓足,偏偏又不敢放開聲音,只是憋屈到了極點,他憋了半日,才憋出了一句,“你這是何苦!我這計劃,何曾說得上是虛無縹緲——” “那又如何?!鞭ツ锏坏溃熬盼逯?,你稀罕,我不稀罕。誰讓你算計我來的?真奇怪,你們這些人,怎么個個都以為人家受你的算計,乃是天經地義的事,甚至還要去感謝你們的算計?你們實在也太自以為是了吧。” 良國公徹底被氣得沒了聲音——老爺子實在是有點過了勁了,雙眼一翻,悄沒聲息地就栽倒了下去…… 蕙娘跟隨權仲白多年,也算是粗通醫(yī)術,一見老爺子便知道他是急怒攻心,一時閉過氣去了。稍微一掐人中,再兜頭潑了一碗涼水,良國公也就悠悠醒來,卻是氣得雙眼通紅,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亦不搭理蕙娘,只是坐在椅子上揉著胸口,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現在和你說穿,也是因為你和德妃畢竟還好說話,若是讓我和德妃去說明情況,彼此間沒了回轉的余地,一旦鬧僵,也容易兩敗俱傷。”蕙娘也不看良國公,自管自地道,“現在德妃除我們也沒了依靠,應當是能老實幾年的。至于別的事,看她表現再說了……若是不行,也不差這一個人,六皇子登基以后,她也就沒什么大用了。當然,若能不走到這一步,大家寬和些那也是好的,起碼,對于我們權家來說會更有利。國公爺如此兢兢業(yè)業(yè),不就是為了千秋萬代著想嗎?這個任務交到你肩上,我是很放心的。” 紙包不了火,鸞臺會的下場,終究會讓德妃知道的,此等事情處理不好,的確會傷到良國公府的根本,良國公究竟也是英雄人物,雖然又驚又怒,但聽蕙娘說得在理,便也緩了過來,終是沉著臉不情不愿地哼了一聲,算是默認了蕙娘的安排。 蕙娘見他答應,也就放心了下來:雖說這幾率不大,但萬一德妃提前發(fā)現鸞臺會的真相,很有可能會針對她這個各種意義上的殺父仇人做出報復。這就是蕙娘所不樂見的了,現在和德妃挑明以后,好歹還能掌握住主動,萬一德妃不夠清醒,還糾結于私仇,有報復的心思的話,她自然也可以從容布置,殺人滅口。 “天色不早了,爹早些休息。”她便站起身來,沖良國公福了福身,禮數周全地意欲告退。 “德妃知道真相以后,必定心存異志……”都快走到門口時,身后傳來了良國公的聲音,他的態(tài)度,已不如剛才那樣生氣,聲調里滿是疲憊。“到時候該如何對付她,你想過沒有?” “鸞臺會是如何對付我們的,我們就如何對付她?!鞭ツ锖敛豢紤]地道,“許太妃久住太原,現在很該回到宮中主持大局了。有她在,很多事做來都方便得多了。相信這一點上,爹也會鼎力相助,不會讓我們國公府吃虧的?!?/br> 連許太妃都算到了——的確,身為太妃,要插手后宮事務,也是名正言順。良國公已無話可說,他自嘲地一笑,略帶諷刺地說,“也好,看來你是什么都想到了,就是這吃相,也未免太難看了點吧?” 蕙娘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見良國公無話可說,便又要起身出門,可良國公卻是又一次叫住了她。 “你知道不知道,你究竟放棄了什么?”他幾乎是懇切地望著蕙娘,急切地問,“你知不知道你從歪哥命里拿走的是什么——焦氏,你是個聰明人呀,你怎么——你為什么——” 看得出來,他是真的非常困惑、非常不解。九五至尊之位,一條雖曲折,結尾卻很光明的捷徑……的確,世上不知有多少世家大族,都會為了這個計劃瘋狂。天下的巔峰,凡是有能力的人,誰不想登上去看看? 蕙娘沉吟了片刻,也就很誠懇地回答。“這條路走來,我的手有多骯臟,我自己清楚。但歪哥卻還是干凈的,仲白也還算是干凈的……我再狡猾無恥都無所謂,這輩子我認了,我的路,是早被人安排好的,我選擇的余地,從來也都不多。” “——但,我如此,我兒子不必如此。歪哥將來要走哪條路,應該由他自己來選?!鞭ツ镎酒鹕?,不容置疑地道,“我和仲白受過的苦楚,再不要歪哥來受。若說這一世重活,我有什么感悟,這感悟便也是一句話——一個人該怎么活,實在應該由他自己來選。爹你選擇的這條思路,不能說走不通,不能說不光輝,然而,我卻覺得,我們一家是時候可以換個活法了。人有重活,這個家,也是時候重新再獲新生,從此換一條路來走。” “那……那可該走什么路呢?”良國公失措地問,一瞬間看來竟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不走這條路,又該走哪一條路?” 雖說鸞臺會已經煙消云散,雖說良國公也算是個人物,竟能以類似于質子的身份,將國公府運營到了今天,然而這種質子生活,在他腦海中到底是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蕙娘同情地看著良國公,輕聲道,“能走的路太多了,爹,你還看不明白嗎?何止我們家,這整個國家,都要走一條新的路了。以后,這國家,這天地,這宇內將是如何,我們權家——我焦清蕙,也有了說話的決定,也有了決定的權力。你們汲汲營營,不就是為了這治國的權力嗎?現在,不必多年的等待,不必多年的謀算,這權力已有一部分都到了我們家手里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這天下,該走哪一條路呢?” 良國公怔然無語,一時間,竟有些惘然若失。 蕙娘定睛看了他片刻,不禁搖頭輕嘆,站起身安靜出屋,反手輕輕地閆上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看來11號是要止步于五更了……嗎? 這一章也算是文眼之一了吧。 379未來 承平十七年九月,京城的鼠疫,似乎終于進入了尾聲,一整個月京里都沒怎么死人,之前避往各地的官員也都漸漸地回到了北京城內,內閣眾臣也重新回到了城里,開始有條不紊地預備大行皇帝的喪事和嗣皇帝的登基大典?;食潜磺鍜咭恍?四處都拿烈酒噴過,在酒氣熏天之中,存活的太監(jiān)宮人,恭迎了內宮的新主人權太妃與嗣皇帝。許太皇太妃亦被恭迎回宮,代身體不適的權太妃主持六宮內務。 大疫過后,京城內可謂是百廢待興。甚至山西一帶鼠疫未平,也需要相應處理。許、楊、權、王四家,還有很多掃尾工作要做,譬如崔家,雖然塵埃落定后,也不至于不識時務,但總是要好生敲打一番的,而達家既然已經履行了和權仲白的約定,似乎也是時候去新大陸尋找魯王了。還有身處廣州的楊七娘等人,也要北上和蕙娘、桂含沁碰頭,順便和楊首輔接觸試探一番。身為軍閥、貴戚,他們的力量已經足夠有威懾力了,但在文官之中,這個小團體的力量還有些單薄了。蕙娘也是在幫助王閣老和許多老太爺的門生重做接觸,新的朝局中,必定要有新的力量對比。在登基大典前,不論是哪一方,自然都要為此做些準備。 不知不覺,已是九月中旬。眾孩回到京城以后,良國公府免不得是一番喧鬧,權仲白和蕙娘找了個時間,坐下來認認真真和歪哥談話,將來龍去脈向歪哥全部交代清楚,末了蕙娘道,“此后這件事便算是過去了,你不必再藏著什么憂慮,以后還和從前一樣,該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歪哥已很有小大人的樣子了,長達半年的分別,似乎使得他更加沉穩(wěn),靜聽完父母的解釋,他也沒說什么,只是淡淡地道,“知道啦——” 這腔調,倒是很有上位者的樣子了,蕙娘好氣又好笑,斥他道,“你這什么態(tài)度,和爹娘說話,也來擺架子?” 免不得又心疼細問歪哥在廣州的半年生活,歪哥說的和乖哥沒什么兩樣,都是挺風平浪靜的,無非就是從天津到廣州,又從廣州回京城而已。他們回避過了瘟疫最猖獗的日子,倒不像是蕙娘和權仲白,這半年來驚風密雨的,幾乎都很少有安閑相聚的時間。 權伯紅和林氏此時也帶著孩子回了京城,林氏免不得回娘家坐上一坐——京城這一次動蕩,真是元氣大傷,除了有限幾戶人家之外,幾乎每家都有死人的,林家也不例外,林氏好幾個兄弟和侄子都去世了,她也要跟著戴孝。權家人也是如此:阜陽侯府也有人去世,乃至權家四房、五房,都有人不幸中招的,也都不需再提了。 值得一提的,還有三姨娘——她本人倒是沒事,但再嫁的丈夫卻是沒有熬過這一劫,三姨娘倒霉又成了寡婦,蕙娘便盛情邀請她來家同住。 今時不同往日,三姨娘住進權家,再不會有任何人敢于說三道四,權仲白本人自然是沒有意見的,只是三姨娘依舊十分自律,不愿給女兒帶來不便。喬哥此時便大力邀請三姨娘住回焦家照顧他的起居,三姨娘猶豫再三,到底也是因為不放心喬哥,便答應了下來——經過兩年的脫序生活,她的生活似乎又回歸了正軌,只是這一次,三姨娘便要比以往更悠游自在得多了,對于守寡的禮節(jié),似乎也沒有那樣看重。 蕙娘本身忙得也是焦頭爛額,見母親自得其樂,也是樂見其成。至于旁人的眼光——雖說遺詔頒布后,她頓成了天下的矚目焦點,但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又還有誰敢來說三道四? 要處理的問題,其實依然不少,良國公即使不快,也還是借出了他多年私下培育的死士,來做一些最后的掃尾工作,將東北據點再一次清掃一遍,中原諸省現在也在逐漸恢復秩序,蕙娘少不得派出人馬,將此地再逐一梳理一遍。此外還有瘟疫中宜春票號的人手也損失慘重——到現在山西都還是疫區(qū)呢,喬家根本已經自顧不暇,蕙娘身邊的精銳丫鬟團現在也顧不得打理家務了,全都投入了宜春票號的處理工作中去。至于那些盈門的賓客,蕙娘便丟給權夫人和回到家中的權叔墨來處理了,權幼金這些年過去也漸漸長大,只是還未說親,一向在學堂念書,現在正可一起幫忙。 出乎蕙娘意料,太夫人還可,在大家攤牌以后,權夫人對她是越發(fā)體貼和順,雖然未曾明言,但感激之意依然是毫不掩飾地自言行中流露出來。雖說兩人輩分有差,但她幾乎覺得權夫人都有幾分崇敬她了……這對良國公府當然也是好事,有個可靠的后方,蕙娘也能把精力更投到具體的事務中來。要知道,雖然現在王閣老算是她的人了,但還有一整個龐大的舊黨,等著她去征服呢。 權仲白這一陣子也是忙著指點眾人四處清潔掃尾,杜絕鼠疫再度流行,終于,在登基大典近在眼前時,兩人終于都空閑下來,可以去赴楊七娘的邀約。 楊七娘這一陣子也是馬不停蹄忙得夠嗆,許太妃重歸內宮,而且一回宮就掌握大權,也可視作是許家和皇權親善的信號。算來平國公一家也是連著幾代都手握重兵了,許鳳佳雖然在遺詔中不見蹤影,但楊七娘卻得提起,而且還是以造船重任賦予,她忽然進入眾人視野,吸引的眼球絕不會比蕙娘少上多少,這一陣,一面大肆部署造船事業(yè),一面也要利用自己楊閣老之女的身份,和眾新黨多加接觸,再說還有很多許家的家事要處理,幾人雖然都在京城,但也有一個多月沒有互相照面了。 因楊善桐留在天津沒有回京,今次便只有兩家會晤?,F在兩家親近,也是大大方方,不必怕人揣測什么,楊七娘約了蕙娘權仲白在大報國寺進香,都沒有包場,只是讓人僻處一方靜室,俾可方便三人閑談而已。 蕙娘和權仲白兩人并肩下車,自然吸引了眾多香客的注意力,在眾人驚為天人的低聲議論中,兩人排闥直入,楊七娘已在靜室相候,見面問過寒暖,楊七娘開門見山道,“此次請你們過來,是想商議一下新閣臣的人選……” 這是個很有深度的話題,登基大典以后,不久就是新年,勢必將迎來改元,人事上肯定也要有一番新的變動。身為幕后的掌權者,三家勢必不能保持沉默。只是現在,幾家都有了新的政治訴求,還要好生協(xié)商,務必協(xié)調共贏才好——現在天下未穩(wěn),根本還沒到窩里斗的時候呢。 幾人商討了一番,初步定了幾個可能的人選,還要繼續(xù)和桂家商量。因時間已晚,又隨口說了些閑話,楊七娘便道,“今日就到這里吧?!?/br> 蕙娘也道,“不如一起去上一炷香,過幾日登基大典諸事完畢以后,再到沖粹園相聚。” 楊七娘面上掠過一絲陰影,沒搭理蕙娘的話茬,反而提起,“靜宜園那面,也不知收拾得如何了?!?/br> 瘋子,是不適合在喜慶的大典上出現的,這幾個月比較轟動的大事,就是三皇子就藩貴州,寧太妃也跟著一起去了。至于牛太妃,現在還被安置在靜宜園里,內閣也算是一以貫之了,索性又把她表哥衛(wèi)麒山調去看著她。 蕙娘被她這樣一說,也覺得香山有點晦氣,轉而道,“或者到我們家里也是一樣的……” 說著,兩人步出院子,在權仲白的伴護下,進大雄寶殿參拜燒香,楊七娘先拜完出去,等蕙娘也拜完了,出去尋到她時,她卻仍未走動,而是站在殿外臺階上,遙望著大報國寺外的宮墻一角,久久都未曾說話。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皇城內巍峨的宮殿,幾乎是連綿成山巒,在青灰色天空下透著一股難言的壓抑,蕙娘本要說話,順著楊七娘的眼神看去時,不禁也看得癡了。好半晌,方才輕聲道,“該走了。” “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睏钇吣镙p聲說,“你可曾想過,真能走到這么一步?” 蕙娘回思前塵,亦是感慨萬千,她發(fā)自肺腑地道,“真是盲人起瞎馬,夜半臨深池,每一步都走得跌跌撞撞、磕磕絆絆,怎么走到今天這一日,我自己都是糊涂得很。現在我終是明白,為什么歷代雄主均都尊崇宗教,今天這一日,又豈只是我等權謀之功?” 是啊,虛無縹緲的運氣,似乎主宰著每個人的一生,今日的局面,何曾在任何一人算中?楊七娘深吸了一口氣,近乎自語,“走到這一步,對將來,心里有底嗎?” “若是從前,也許還算是有底。”蕙娘沉吟片刻,亦老實道,“從前,這天下終究是很小的。四海之內,無非就是這些國度,無非就是這些距離……” “是啊,蒸汽機出來了,織布機出來了,改良火炮出來了……”楊七娘望著天邊,呢喃道,“千年未有的變局,已經拉開了帷幕,未來究竟會是如何,這大秦的下一步,又會踏在怎樣的一處呢?” 自從蕙娘認得她開始,楊七娘從未如這一刻一般迷茫,她幾乎是求助地望了蕙娘一眼,低聲重復道,“這未來,究竟會是怎樣呢?” 蕙娘有些莫名其妙,只好道,“人誰也不能前知,前些年你是如何走過來的,今后也該如何走下去。將來怎樣——這事,不是到了將來,自然就會知道的嗎?” 楊七娘不禁有幾分愕然,細思片刻,也不禁宛然而笑,扭頭道,“你說得是,將來的事,將來不就知道了?!?/br> 卻終究有幾分惘然,又自低語道,“也許會比今日更好,也許,又會比今日更壞得多了……” 蕙娘正要說話時,忽見左近寒光一閃,不由定睛看去,只見一人手中忽而拔出了一把匕首,直沖向正在一邊同桂皮說話的權仲白,后者背向此處,一時間竟是毫無回應。四周護衛(wèi),也多沒料到此人動作如此之快,幾乎誰也沒能反應過來。 事出突然,蕙娘竟絲毫不及細想,連一聲也來不及出,直覺反應,便是飛身擋向權仲白,欲以自己的血rou之軀,擋住攻擊。 噗哧一聲悶響,這匕首想必是磨得極快,才一眨眼,便沒入了身體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更就完結了。 干脆我熬一下夜寫完算了,你們說好不好? 380結局 蕙娘壓根就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覺得天旋地轉間,自己已被撲倒在地,只是預料中的劇痛卻未到來,身邊呼喝連聲,顯然是護衛(wèi)們在追趕刺客。她暈眩中伸手去摸背后——這一活動,她有點清醒了,她不是受了傷一時沒覺得痛……這渾身活動自如的,她——她是根本沒受傷吧。 她試著要坐起身時,權仲白卻在她耳邊道,“別動——” 他語調肅然,蕙娘眨了眨眼,知覺漸漸全數回籠,她忽然發(fā)現自己正被人壓在身下——從權仲白的聲音來看,他乃是蹲在自己身側,壓著她的人也不是他了。 腦袋活泛回來了,稍微一想,便也知道多半是某個侍衛(wèi)盡忠職守,趴在自己身上,為她擋了這一刀,現在估計是受了重傷了,以自己為rou墊就這么躺著。也不好隨便搬動。 蕙娘也不顧尷尬,頓時不敢亂動了,她現在這個姿勢比較尷尬,只能趴在地上瞪著青石板——畢竟剛才還是結結實實地跌倒了,現在回過神來,漸漸覺得關節(jié)處有些疼痛,不過那也都是小傷而已了。蕙娘揚聲問道,“你沒事吧?他沒事吧?” 權仲白卻未立刻回答,過了一會,一開口驢唇不對馬嘴地,反而問道,“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壓在蕙娘身上那人喘息了幾聲,竟然哼哼地笑了起來,他一開口,蕙娘頓時僵住了。 這聲音,即使只是笑聲,她也認得出來。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要這么做?!睓嗉厩嗟吐暤溃案嬖V我……你……恨不恨我……” 話說到最后,已是一片咳喘,蕙娘感到自己背側一片濡濕,心中不禁一凜:看來,權季青受傷的確不淺。 “季青……”權仲白的語氣也有幾分復雜,“你又何苦如此?!?/br> “我待你是不大好……”權季青的笑聲到最后又變成了咳嗽。蕙娘忽然覺得身上一輕,權季青已從她身上栽倒,蕙娘忙打了個滾,站起身來看時,果然見他胸口扎著一把匕首,說話間還在不斷涌出鮮血,就是嘴邊都有血跡,顯然傷勢極重,有很大可能,是活不成了。 見到蕙娘轉身,他極為復雜地望了蕙娘一眼,便不再搭理她,雙眼緊鎖著權仲白,費力地問,“你——你原諒我嗎?” 權仲白心痛地注視著弟弟,他嘆了口氣,正要說話時,遠處忽然有人叫道,“公子小心!” 蕙娘這次醒起,兩人還在險地,她四處一望,果然見到兩個刺客又拔刀撲了上來。只好一拉權仲白,雙雙退入殿中暫避。那些香客何曾見過如此情景,自然鬼哭狼嚎起來,越發(fā)給場面添了亂。好在蕙娘和權仲白都有一身的武藝,一旁楊七娘又有眼色,老早縮到桌下,不做眾人的累贅。和那兩名刺客周旋了一番,侍衛(wèi)們便趕到解圍,擾亂了好一番,場面方才安寧了下來。 此時眾人再尋權季青時,卻是遍尋不見,連一絲線索也無,若非有蕙娘身上的血跡為證,剛才發(fā)生的事,幾乎也就像是一場幻夢了。 乍逢刺客,的確十分掃興,權仲白一路都是悶悶不樂,蕙娘也對權季青的下落極度好奇,又欣慰于他似乎也發(fā)生轉變,不再一心和兄長為敵。見權仲白如此,便設詞安慰道,“也許他是被他的同伙救走了呢?人不見了,總比你給他收尸要強。若是他解開心結,你們終究能夠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