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最關鍵的是,這個官職是需要學識淵博的。 在翰林院,比別的他們或許會犯怵,一如路謙當年的會試,但凡問的是有關務實的問題,一群舉人們都集體抓瞎。 可若是單純的比拼學問,誰怕誰啊? 不止路謙發(fā)現(xiàn)了同僚們瞬間上進了起來,邵侍讀也發(fā)現(xiàn)了他幾乎使喚不動底下人了。 當上峰的,最怕底下人聽風就是雨,尤其是自個兒沒本事,偏主意還特別大的。 趕在臘八節(jié)前夕,邵侍讀索性召集了眾人開會,明確的告知,來年增置講官一事屬實,但絕對不會找明史館的人! 這話一出,自有人不服氣的問道:“咱們這些人不都是博學宏詞科出身的?當年五十鴻儒名天下,如今卻在這比拼學識中,連參與的資格都沒有?” 邵侍讀就很想笑,但他好歹是繃住了。 祖宗就不同了,他生前倒是還有所顧忌,剛死后恢復神智時,多少還是有一些包袱的??呻S著這些年的過去,他愈發(fā)的放飛自己了。 “韃子皇帝特地擺出五十鴻儒的說法,還把你們捧上了天,不就是想賣個好名聲嗎?重用前朝高官顯貴的后人,不計前嫌不問出身,多好的名聲??!他娘的居然真有人信了這話!” “該說你們什么好呢?學識出眾、博學多才……” 路謙悄咪咪的瞪圓了眼睛,搞不懂為啥祖宗突然夸起了人來。 “還有天真無邪……說你們天真是因為前頭那些話你們真的會相信??!”祖宗呸呸呸的,挨個兒呸過去,“我原先還罵范家人不是個東西,叛徒、賣國賊??扇思移鸫a敢作敢當,這叫良禽擇木而棲!” 路謙繼續(xù)淡定的聽邵侍讀說話,心說,祖宗這嘴跟啐了毒似的。 良禽擇木而棲…… 奪筍呢! 他第一次明白,這話原來是用來罵人的。 罵人不說,還誅心! “你們呢!你們連禽獸都不如!” 路謙聽著祖宗罵罵咧咧,他是很努力的想要聽明白邵侍讀的話,但無奈祖宗的嗓門太大了,還是挨著他罵的,以至于他只斷斷續(xù)續(xù)的聽到邵侍讀苦口婆心的勸眾人收斂心神,旁的就不清楚了。 邵侍讀苦口婆心。 老祖宗罵罵咧咧。 也是絕了。 事實證明,這兩個法子都沒用。當然,如今只能證明邵侍讀的法子沒用,祖宗那法子有沒有用,暫時不評論。 臘八節(jié)當日,明史館休息一日,次日繼續(xù)上衙,眾翰林官依舊我行我素。 邵侍讀頭疼不已,只能將聽話的幾個調上來做事,畢竟年前的各種奏表還是得準備好的,要上折子的?。?/br> 路謙就是這“聽話乖巧”的幾人中的一個。 他之所以沒抱什么希望,完全是因為比拼學識啊!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翰林院能人輩出。 算了吧,等過個十年八年的再去爭這個位置吧。 大概是路謙表現(xiàn)得太過于謙遜,再加上他也確實是個能做事的人,等年終奏表完成后,邵侍讀大松了一口氣,索性悄悄的給路謙透了個消息。 年后增設講官一事的確屬實,但那就不是給南書房增置的! 見路謙面露迷茫,邵侍讀悄聲道:“皇太子明年將滿六歲,是時候開蒙了。來年,要增置的不止是講官,還有太子太傅。據(jù)說,上頭已經(jīng)確定由李光地李大學士親自教導太子殿下。至于講官,也該由李大學士那一系的人擔任?!?/br> 李光地先前因守制離開京城,直到今年七月里,才回京的。像他這種高官,最怕的就是守制,官場變化本就快,二十七個月一過,哪里還有好缺等著他?尤其以他的品階,根本就不可能空著缺。 結果,得知李光地歸來,康熙帝諭示其不必候缺,即任內(nèi)閣學士。 什么是天子寵臣?這才是! 路謙羨慕得不得了,不過也確實因此徹底歇了那份心。 像這種高官,本身就有很多門生的,還有自家子侄等等,肥水不流外人田呢,怎么可能舉薦外人。 又不是朱大人! 等等,路謙想起來了,他早兩年就有這個疑惑,就是一直沒弄明白。朱大人也是漢人,他祖上也曾出任過前明的官員,當然官位不大就是了。在這樣的前提下,他的子侄按說也是符合要求的,怎的就偏生推薦了自己? 略一遲疑,路謙向邵侍讀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邵侍讀露出了一個很是復雜的笑容:“大概是因為原先準備舉薦的人恰好沒能去吧。” 這個理由倒是說得通,因為當時確實是蠻趕的。但路謙總覺得還有旁的理由。 畢竟,總不能連個備選方案都沒有吧? 不想邵侍讀此時卻岔開話題,說起了旁的事兒,他問路謙可會參加來年正月里,朱大人家的喜宴。 路謙:…… 完全沒聽說過還有這么個事兒! 見他滿臉的為難,邵侍讀笑道:“是否還不曾收到請?zhí)??無妨的,朱大人一貫看好你,定不會將你漏下的。許是年前事情多,過幾日放假總是能收到了?!?/br> “一旦收到請?zhí)?,我必是會赴宴的。?/br> 路謙也只是隨口一說,他跟朱大人的身份背景差得太多了,況且朱大人還有恩于他。若是給了請?zhí)?,他的確會去;倘若沒給,他也不會往心里去的。 多大點兒事情呢! 結果,當天傍晚他回到自家,就被告知白日里有人送了帖子來。一看,可不就是朱大人嘛! 再定睛一看,路謙陷入了沉默之中。 嫁女? 確定沒寫錯?不是嫁孫女? 真沒看出來,朱大人還是個老當益壯的! 第29章 做人難,你以為做鬼就他娘…… 路謙并不知道朱大人準確的年歲, 可他又沒瞎,他會看??! 看得出來,朱大人年輕時候一定是個美男子, 可歲月催人老啊!就算當初是個面若潘安的,上了年歲一樣是個老頭子。呃, 頂多是個俊老頭兒, 比祖宗那是要耐看多了。 他估計朱大人應該是六十左右, 不過可能實際年歲要比外表更大一些。要是嫁女的話, 這得是年過半百得的掌上明珠吧? 在心里嘀咕了一陣子,路謙手腳倒是不停,很快就回到了他自個兒的院子, 徑直走到了西廂房。 他住的是第三進,二進院子被他當作了正堂以及會客的地方,盡管他這兒八百年都不帶來個客人的。第三進院子沒有第二進那般寬敞, 可他一個人住著, 別提有多書房了。 東廂房作為書房,西廂房則是囤放著程府給他送來的年禮節(jié)禮。 早先, 他在十月里收到程府那提前了不知道多久的年禮時,還倍感震驚。本想著程府大房會給他寫信告知緣由的, 哪怕是有事兒想求,咱也得說個清楚明白吧?偏生,祖宗言之鑿鑿的說他們肯定會寄信的,實則他等到了如今也沒等到。 無奈之下, 他只能估算著價值, 在給程府送年禮時,除卻他這段時間收集的科舉用書之外,又額外置辦了一份禮物。 道理是這樣的, 人家客氣成這樣,于情于理他都得慎重對待。當然,他送的禮物單從價值上而言還是不及程府的,但總不能像以前那樣隨便找一摞書來糊弄,誠意還是要有的。 為此,他攢下的銀子瞬間去了一半。 心痛…… 好在,程府給的年禮里頭,有好些都是很能拿得出手的禮物,還不是那種特別膚淺貴重的東西,而是既有價值又有品位的。 路謙邊查看東西邊回憶著,他依稀記得上幾次去見朱大人時,朱大人的桌案上是擺放著一套茶具的。盡管他本人不太了解茶文化,但那套茶具一看就是特別值錢的,還有一股特別沁人心脾的香味,遠不是翰林院平常供應給翰林官的那種普通茶葉。 這不趕巧了嗎?年禮里就有一罐子上等的好茶,反正看外表就挺稀罕的,路謙就決定送這個了。 既拿得出手,又沒那么打眼,關鍵是特別符合他窮逼的人設。 路謙啊,那可是整個翰林院里出了名兒的窮逼。 沒辦法的,這年頭讀得起書的人,就不可能特別窮。能一路考上來的,更是極少有真正的窮苦人家出身的孩子。最起碼也是個耕讀之家,絕大多數(shù)還是出身于書香門第、世家大族。 唯有路謙,窮得醒目。 尤其在康熙帝賜下這座三進宅院之前,路謙硬是厚著臉皮在人家九江書院里免費借住,這一借住就是半年光景,簡直就是奇葩中的奇葩。 路謙感覺,就算他不送禮,朱大人也不會在意的,不過禮節(jié)還是應當遵守的,誰讓祖宗教他為人處世以及禮節(jié)禮儀的時候,還是一只很體面的鬼呢? 祖宗看著路謙滿屋子的瞎轉悠,因為方才也看到了那份請?zhí)?,他自是知道路謙在搞什么幺蛾子。 當下,祖宗冷笑一聲:“送什么茶葉啊,你該送人家豬食才對!” 路謙手上的動作一頓,滿臉不敢置信的看了過去,還抬手控訴道:“你不忠!你叛國!” “我去你娘的!” “朱大人姓朱就該送豬食?你是對姓朱的人有什么意見嗎?你居然敢對姓朱的有意見?你憑什么對姓朱的有意見……” 千載難逢的機會??! 路謙逮著機會就學著祖宗以往的模樣,沖著他就是一頓狠懟。懟得祖宗瞠目結舌,久久不曾回過神來。 就……有點兒道理。 但……還是想打死這個不肖子孫! 甭管怎么說,路謙還是將禮物準備好了。他還特地將禮物帶到了他的書房里,將請?zhí)投Y物一起放在了八寶閣上,橫豎他這屋也空蕩蕩的,暫時當個擺件玩意兒也挺好的。 對了,朱大人辦喜酒的日子是在正月初六。 路謙是不知道這個日子好不好,不過他大概也能理解朱大人的。翰林院這個地方,看似是不忙的,但平常想要請假出來真不容易。當然,朱大人作為翰林院的掌院學士是可以自個兒給自個兒批假的。但問題又來了,其他人就沒辦法赴宴了。 估計也就是考慮到這個,就索性將喜事定在了正月里。 將日子記下后,路謙還生怕自己給渾忘了,特地喊了鐵蛋,讓他也幫著一道兒記。 鐵蛋拍著胸口說他一定記住,還搓著手問路謙,到時候會帶他去嗎? “想去就去唄,朱大人家肯定會安排各賓客家的下人的。”路謙隨口就答應了下來。 定下章程后,帶著期盼放假期盼過年的心情,路謙上完了年前的最后兩天班。 感謝朱大人沒再搞事兒,感謝邵侍讀提前將年終奏表上交了,最后兩天特別輕松,大家都在一起打屁聊天。就連原先瞅路謙極為不順眼的幾位同僚,終于也恢復了正常,整個明史館的氣氛就特別符合過年這個主題。 再然后,路謙就麻溜兒的跑了。 過年誒!那可是過年誒! 足足能休息大半個月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