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莉安蹙了蹙，知道已經(jīng)退無可退，只頓了片刻，唇角勾過幾分淡然笑意，從葉修聞?wù)菩哪眠^藥粒。

    “小姐！”

    隔窗傳來的聲音緊張嘶啞，安倫糊滿奶油的面容尤然看不清神情，只有那一雙眼睛蓄滿自責(zé)深悔。

    吉莉安儀態(tài)從容：“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已經(jīng)退無可退，來日方長，為什么不接受比死更好的結(jié)果？”

    她說完這句話，顧自一笑，仰頭就服之際，眼睫頓掀，看過窗口被戴西玖挾持的男人，只此一瞬，眸間閃爍回蕩，居然衍生出一層薄霧水光，語聲猝然而起：“安倫！”

    這樣的聲音太過凄絕悲痛，耳膜欲穿。

    戴西玖反應(yīng)過來的時(shí)候，只感覺自己的手背被一個(gè)掌心猛然握過，帶著無可阻擋的深力直直捅下去！

    血色泉涌噴張，溫?zé)釣R到側(cè)臉，眼前一瞬之間只有驚紅。

    吉莉安已經(jīng)起步跑過來，長裙搖曳，手指緊緊攀過窗柩，骨節(jié)發(fā)白。

    那是侍奉她十年的人，從母親過世一直依靠的人啊。

    走過多少黑夜，淋過多少風(fēng)雨，都在她身后的人啊。

    “你應(yīng)該知道，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沒有打算沒有計(jì)劃拿你的犧牲走下去！”

    她仰頭緊貼玻璃，看過眼前的人，明知道這一眼已是最后，仍然瞪大眼睛神情近乎偏執(zhí)：“安倫，我命令你，命令你，不許死！不準(zhǔn)死！不能死！”

    安倫身形開始搖晃，抬起手指將臉上的奶油緩緩抹盡，露出清俊的面容，掌心點(diǎn)胸，最后對吉莉安深深頷首：“小姐……能用我的熱血……洗清您片刻苦難……無上榮光……”

    他這一生，首次抬頭，直視吉莉安，帶著安詳笑意，語聲低弱，字字清晰：“請您保護(hù)好自己，完成您的愿望……一步一步…安然無恙的…走上去……”

    這句話落，眼睛緩緩而合，整個(gè)人砰然倒下去……

    穹頂被這片身影擋住的微光漸漸拉開，寸寸印現(xiàn)照過吉莉安驚愕絕痛的面容，瞪到極致的眼眶再盛不住淚水順著側(cè)臉漫溢而出。

    然而只這片刻的愣著，連同側(cè)臉淚痕猶然反射過跳躍燭火，晶瑩剔透，戴西玖清晰看見，吉莉安眼神瞬歷，對房內(nèi)手下示意。

    房內(nèi)兩人與戴西玖幾乎同時(shí)舉槍，相對直指。

    局勢陡然直轉(zhuǎn)。

    吉莉安瞬息轉(zhuǎn)身，白裙掀過萬分華麗的弧度，長發(fā)飄散手中槍械對準(zhǔn)葉修聞。

    語聲陰絕，如地獄而出，深重狠毒“去死！”

    戴西玖心生惶恐， 瞬息偏頭，

    葉修聞?wù)驹谠?，周身?yōu)雅，冷定一笑。

    “砰”聲即刻而起，然而葉修聞身形已動(dòng)，比風(fēng)更快，無影無形，槍口青煙尤然未散，他已經(jīng)扼過吉莉安的手腕，壓過她的脖頸按在冷石暗壁，語聲低沉且柔和：“冷靜一點(diǎn)，殺了我，也于事無補(bǔ)?！?/br>
    他手指捏過藥粒送到吉莉安唇口：“傷心也好，難過也罷，該做的事，還是要做?！?/br>
    吉莉安冷冷一笑：“葉修聞，你難道是看不懂現(xiàn)在的狀況嗎？只要這顆藥送進(jìn)我嘴里，里面就會(huì)開槍，黛西即刻斃命。”

    她神情無懼，緩緩抬眼：“想一想，這顆藥，真的要我服嗎？”

    戴西玖心口如絲弦撥過，陡然輕顫。

    她的神情尤然鎮(zhèn)定，偏頭抬眼，透窗而望。

    葉修聞也看著她，那樣的目光很淡，瞳孔猶然幽深，在燭火的層印下，微光躍躍，柔和而低涼。

    戴西玖好像聽見心底層疊的聲音，救我，救我，救我。

    不是害怕死亡，是害怕他的選擇。

    已經(jīng)枉做棋子，不要再加一個(gè)證明。

    證明他對她真的沒有分毫感情。

    可她還是聽見他的聲音，帶著一貫叵測，語聲輕而冷：“不妨礙我，你想殺，就殺了吧?！?/br>
    這句話落，連同吉莉安都眼眸睜大，帶過萬分震驚錯(cuò)愕，只此一瞬，葉修聞指間輕彈，藥片直射入唇口，吉莉安捂住喉心嗆咳陣陣。

    戴西玖只感覺世界有瞬間的寂靜，眼前的畫面好像一場默劇，對面的人神情冷硬，手指砰然扣上扳機(jī)。

    槍聲響起的時(shí)候，她猶然不顧一切轉(zhuǎn)頭看向葉修聞。

    眸色凄涼錐冷，又似乎含著幾分深涼笑意。

    腦海里只有一個(gè)念頭，恨他吧，還是該恨自己。

    忘了他吧，還是該忘了自己。

    這個(gè)世界，為什么就不能對她溫柔哪怕一點(diǎn)點(diǎn)。

    她為了他，拋開親情，拋開原則，甚至拋開自己的命，拋卻一生之重。

    他只說，殺了吧，淺淺一句輕描淡寫，將她猶存深情撕碎徹底。

    她曾經(jīng)以為他們之間過去已死哪怕還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會(huì)有以后。

    原來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是。

    戴西玖輕輕閉上眼睛。

    燈影重暖，周身卻是那樣冷。

    沒有什么是重要的，要死了，又有什么是重要的。

    然而這一瞬，身形忽然被一股大力猛然拉過，帶入一個(gè)懷抱里，到底尤來不及，肩側(cè)血霧濺開，光影之間戴西玖眼睫瞬掀，頂燈輝煌，入目一張臉，膚色凈透如冰如雪，鼻梁挺直似雪山瓊玉，純黑的眼眸無一分雜質(zhì)，黑得干凈清透著幾分薄薄的涼意，此刻那雙眼睛正看著她，身形極輕的顫了顫，語聲尤低：“抱緊?！?/br>
    槍響帶過，對面兩個(gè)人瞬息倒地，戴西玖目所能及的便是從瓦片掀開的屋頂就著滑索，四面降下的人。

    戴西玖微微抬眼，藍(lán)眸輕蕩，盡管肩膀傷口深痛，嘴角仍然勾過一抹極輕的笑意：“傅止哥哥……”

    下一瞬間，這笑卻猛然一簇。

    戴西玖只感覺環(huán)在傅止腰后的手背滴上點(diǎn)點(diǎn)溫?zé)?，透過傅止肩側(cè)低眼一看，后背正心彈口灼目，血色漫溢而出，已經(jīng)將煙灰色的呢絨大衣染成片片深黑。

    傅止臉色漸白，眉心輕蹙，身形窩了窩，幾乎全然朝戴西玖靠下來。

    戴西玖不顧肩側(cè)落血，將他抱緊，直至此刻，眼底才染上層層水光，語聲驚惶：“傅止哥哥……傅止哥哥……”

    她就這樣一遍遍叫著他，肩上的血如絹絲般纏繞指尖，層層猩紅，眼里的淚欲滴未滴，面容稚嫩帶上萬般驚慌無助的神情。

    隔間窗外，葉修聞垂在肩側(cè)緊握的掌心終于緩緩松開，靜靜站在原地，透窗而望，目光淺淡看著戴西玖，冷風(fēng)呼嘯，漫天落雪飄飄灑灑落下來，墜在他的眉心額骨，他就這樣站在那里，身形修長，好像一副湮然不動(dòng)的畫。

    良久，眼睫極輕的顫了顫，身體微晃，抬手按過唇口輕聲咳了咳，面容比落雪更見蒼白，低頭看過掌心一灘鮮紅，輕淺一笑，抬起的手指精致纖長將嘴角咳出的血色寸寸抹盡，眸色迷蒙，撐過凝冰般堅(jiān)冷的墻壁，緩緩轉(zhuǎn)身，后背靠過窗沿旁側(cè)的冷石墻壁，從窗口撒下來的璀璨燈光，好似一彎帷幕，將他整個(gè)人完全隔絕在黑暗里，燭火間只露出一個(gè)弧度姣好的側(cè)臉，呼吸極輕，眼睛緩緩閉上。

    吉莉安毒癮已發(fā)，周身麻痹，意識越加不清醒，眼前幻影重疊，喃喃低語：“安倫……安倫……”

    她的目光猛然落在葉修聞身上，神色有片刻的恍惚，隨后似是想到什么，嘴角帶過一個(gè)窒冷笑意，猛然就近撿起地上的短刀，毫無章法只下意識直刺過去！

    葉修聞聽到聲音，眼睫瞬掀，眸色低暗迷蒙，手指輕抬按過吉莉安手腕。

    然而深眠時(shí)間已經(jīng)到了，他再也分不出一絲力氣，只能往旁側(cè)躲過半分，手指無力被推向后，刀鋒瞬息劃過腰側(cè)，血色淋漓濺在墻壁。

    葉修聞臉色深白，眸間帶過幾分痛色，撐過墻側(cè)，意識漸漸模糊，居然輕輕笑了笑，精致的面容此刻看起來脆弱而美麗，尤帶幾分凄涼。

    一道黑影從天窗落下來，直接抬腳提過吉莉安的手腕，鋼刀落地，幾步走近，將葉修聞靠著墻側(cè)下滑的身體接在懷里。

    觸手的身體冰涼無力，帶著些微輕顫，珀西齒縫深咬，看過葉修聞手腕上兩線深可見骨的傷口，眉目森冷緊緊直瞪向吉莉安，轉(zhuǎn)而將身上的呢絨披風(fēng)解下來蓋在葉修聞身上，唇線緊抿：“不干涉你做的事，不代表我能看著你去死，怎么做，你說?！?/br>
    葉修聞面容蒼白，略帶抱歉的笑笑，語聲低輕暗?。骸鞍　赡艿幂斞?/br>
    珀西眉間深蹙，再不做一分停留，力道輕柔穿過葉修聞膝彎肩臂將他橫抱起來。

    燭火跳躍，石壁暗冷，少年的脊背挺直，腳印踩過滿地血色，一步步走向大門。

    吉莉安跪在原地，緩聲發(fā)笑，頭痛欲裂，意識時(shí)而模糊時(shí)而清晰，語聲冷漫輕低：“葉修聞，是你找的傅止，他才會(huì)背叛我的，對不對？”

    “今夜一過，黛西注定恨你入骨，費(fèi)盡心血卻為他人做嫁的感覺怎么樣？”

    葉修聞側(cè)臉靠在珀西的胸口，眼睫輕輕掀起，眸底好似蒙過一層極輕的霧氣，有片刻微微放空，隨即蓋下來，如羽翼漸斂，呼吸無聲。

    確實(shí)是他找的傅止。

    深冬，才剛?cè)胍沟陌柧S斯，霜冷雪飄。

    蒼柏林間人跡罕至，只有綴滿落雪干冷的枯枝。

    傅止緩步走近，比冰雪更見剔透的面容無一分波瀾，眸色冷清，看向站在林間飛雪間的人：“找我來，是為什么？”

    葉修聞?chuàng)芜^傘柄，轉(zhuǎn)身回頭，披肩緩帶，在這樣的白雪蒼林間，笑意優(yōu)雅，語聲低沉而緩定：“放棄與吉莉安的合作，幫我，救黛西。”

    “那么，我可以得到什么？”

    葉修聞輕輕一笑： “拿到吉莉安手上的白道生意，我同意你瓜分，會(huì)給你公平競爭的機(jī)會(huì)?！?/br>
    傅止向前緩走幾步，眸色一如雪山高顛的池水，絕凈絕冷：“可能拿到，我才可能救。”

    “審勢而行，你和吉莉安，誰的可能更多，我就選擇誰。”

    這就是埃爾維斯，不存在誰幫誰，不存在誰為誰。

    只有永遠(yuǎn)的利益，沒有絕對的敵人，也沒有可信的盟友。

    在扼住吉莉安的瞬間，他就已經(jīng)看到窗內(nèi)房頂掀開的瓦片。

    當(dāng)時(shí)的局勢，不會(huì)有比傅止救下戴西玖更好的結(jié)果。

    所以為了爭這一分可能，即便知道后果，他還是將藥片送入吉莉安口中。

    深冬冷夜，落雪無聲。

    少年抬腳“吱呀”一聲，踢開大門，緩步走出去，踩在雪地，凹槽極深，帶過一串連綿腳印。

    腦海里浮現(xiàn)的是尊首殿前葉修聞拉過披風(fēng)，笑意低懶，說的那一句話。

    “啊，既然是自己做不到的事，只能求別人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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