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層樓，對間總體套房。

    壁上指針滴答，已近十一點。

    戴西玖以前并不懂輾轉(zhuǎn)反側(cè)是什么意思。

    這是最近連續(xù)兩天沒見到葉修聞，學(xué)會的新技能。

    此刻她輕嘆了口氣，無限悠長，靠過床背，手中的書頁胡亂翻走。

    顧琛之那里，從來最不缺的就是書。

    哪像葉修聞那里，從來最不缺的就是血和槍。

    想到這里，又嘆了口氣。

    然而嘆氣聲隕落之間，忽然聽到門卡刷過“?！甭曧懫?。

    戴西玖渾身呆了呆，有她門卡的只有一個人。

    隨后手忙腳亂的捏起書來，脊背瞬拔，好一副垂眸凝看的駕勢。

    來人腳步走得很慢，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明明很短的路，卻感覺走了很久，久到戴西玖忍不住抬頭去看。

    視線交錯這一瞬間，他正好走到臥室門口，肩側(cè)輕靠過門框，極厚的黑色高領(lǐng)毛衣質(zhì)地柔軟，燈色模糊，他的下顎半隱半現(xiàn)，唇角笑意溫柔而淺淡：“這么晚，怎么還沒有睡？”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今夜的葉修聞看起來，讓她覺得很寧靜。

    戴西玖竭力表現(xiàn)出從容平和的樣子，伸了個懶腰微微挑眉：“好像更奇怪一些的是你吧，這么晚，怎么過來了？”

    葉修聞抿唇笑笑：“來看看你床燈關(guān)了沒有?！?/br>
    他走過幾步，在她床側(cè)的單人沙發(fā)上落座，修長的手指穿插合十，搭在小腹上，頭向后仰，輕輕閉上眼睛，語聲低懶帶過幾分淺淺沙?。骸斑@個解釋合理嗎？”

    戴西玖撇眼看過去，不免看見他垂下來，陰影濃密的眼睫，出聲鄙夷：“跟你的睫毛一樣，不合理。”

    葉修聞淺笑：“嗯……我想想……”

    “來看看你被子蓋好了沒有，這個呢？”

    他的聲音很輕，甚至帶著一些鼻音，極致溫柔散漫的樣子。

    戴西玖不置可否的咋咋嘴，神情有些無奈：“能不能找一個配得上你一貫作風的理由？”

    這一瞬間，葉修聞眼睫輕輕掀起來，看向她，琥珀色的眼睛碎落點點燈輝，眸色淺淡而柔和：“嗯，想來看看你?！?/br>
    戴西玖捏過書頁的手，緊了緊，偏轉(zhuǎn)過頭，視線里，紙張上的文字隱匿模糊，思緒遠襲飄飛，終于開口：“為什么幫我？”

    葉修聞斂睫笑笑，靜默片刻，突然手指撐過椅靠坐直了些，此刻離她也更近一些，面容還是有些蒼白，眼神還是溫溫柔和的樣子，看了她半響。

    連戴西玖都覺得有些不自在，往后退了退，手指擰過被角。

    近在咫尺的面容，神色無變，眼睫輕輕眨了眨，一副思量考究的模樣：“啊……因為你看起來很傻，很好騙的樣子……”所以，要保護你。

    萬沒有想到這么含情脈脈的目光背后深意在此。

    戴西玖瞬時額角有些抽跳：“所以呢？”

    她神色終于正經(jīng)一些，抬眸直視過去：“將來處理起來，會比吉莉安少很多麻煩是嗎？”

    好像無論她如何震怒，都不能影響他分毫。

    葉修聞只是輕聲笑笑，手指輕輕拂了拂她耳側(cè)的碎發(fā)，語聲低喃仿若情話廝磨“玖玖，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你又怎么會有將來。”

    戴西玖眸色閃了閃，退后一些，輕靠過床背，閉上眼睛，鼻息間再無他的味道，語聲極輕：“我所期望的有你的將來，從來都不是現(xiàn)在這樣?！?/br>
    她說完這句話，便緩定垂目，眼睛一分不眨落在書頁上，好像不打算再開口說哪怕半句話的模樣。

    身邊的人靜默片刻，起身遠走，廚房里模糊傳來杯具碰撞的聲響，腳步再近的時候，一杯熱牛奶輕放在床頭。

    戴西玖挑眉問看，一臉莫名其妙。

    葉修聞抿唇咳了咳：“安神?！?/br>
    他將床燈調(diào)小了許多，光線頓暗，轉(zhuǎn)而對她笑笑，語聲尤然柔和，帶過幾分叮囑的意味：“很晚了，別看了，早些睡?！?/br>
    戴西玖此刻意外偏執(zhí)，語氣坦然：“不必了，我想多看些書，能跟他多一些共同語言?！?/br>
    這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最近她是看書看得很頻繁，眾所周知，是為了追求顧琛之。

    然而語聲一落，書頁就被幾根修長手指輕輕蓋過拿起，戴西玖順勢仰頭，只看見葉修聞在她旁側(cè)的沙發(fā)上重新落座，雙腿優(yōu)雅交疊，書頁被他慢條斯理的工整攤開，隨后，才看向她，少有正經(jīng)的神情，語聲意外柔和暗啞一些：“晚上看書對眼睛不太好，我給你念?！?/br>
    戴西玖眉心一蹙，剛剛想要發(fā)作，就見葉修聞眸色染暗，下顎輕抬，對她淡淡撇了撇。

    眼前的男人畢竟是變態(tài)首選，過往何止劣跡斑斑，簡直是血跡斑斑。

    他對她，甚少有這樣慎重其事的神色。

    戴西玖份外郁卒的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不敢說什么，抓過被子蒙頭一蓋：“好吧，我睡了?！?/br>
    這句話落，還是很清晰的聽到書頁翻過紙張摩搓，他的語聲慢慢響起：“從前，有一座森林，里面有一只小刺猬……”

    接著聲音頓了頓：“嗯……在看童話故事？”

    戴西玖額心抽了抽，女孩子能有什么崇高的愛好，自己拿著看的，是一本中譯的法國成人童話。

    她在被子里捂了捂耳朵，開始自暴自棄裝瘋賣傻：“我已經(jīng)睡著了……”

    被子外面響過幾聲極輕的咳嗽，他的聲音也更沙啞了些，再開口卻是很流利的z文，性感而溫柔：“小刺猬很寂寞，雖然她有一大群刺猬朋友……

    其實，平時大家很喜歡她，很善良很熱心，可是刺猬身上有著一層厚厚的刺，使得他們在一起時總是要小心翼翼避免受到傷害。

    冬季漸漸來臨，空氣變得很冷，小刺猬貪戀和大家在一起的感覺，每天玩得很晚，不想回家，也忘了mama說過的關(guān)于冬眠的話。

    有一天，天空忽然下了大雪，大雪覆蓋了回家的路，小刺猬回不了家了。

    她害怕的躲在大樹后面?？粗鴿u漸降臨的夜幕，開始胡思亂想。

    這時候一個雪人問她，你迷路了嗎？

    小刺猬說，我很害怕，很困。

    雪人說，那你在我懷里睡一覺吧。

    她問，你不怕我傷害你嗎？

    ……”

    有時候，不明白一個人，也跟他的故意欺騙有關(guān)。

    所有假象溫柔皆為殘忍。

    耳側(cè)語聲寧靜而溫暖。

    一如這樣的夜色，許久不見，日后也不必再現(xiàn)。

    戴西玖這樣聽了半響，突然出聲：“明天，我會去找顧琛之?！?/br>
    被子外的聲音終于頓了頓。

    好像不用看著他，說什么話都可以無所顧忌：“我會跟他表白，帶他離開這里，和我們一起回誒爾維斯?！?/br>
    她無從想象他是什么表情。

    他所表現(xiàn)出來的唯一異常只是淺頓了片刻，隨后是書頁翻過，平靜如常的聲音：“她問，你不怕我傷害你嗎？”

    他說，沒關(guān)系，我是雪人，冰雪做的心，不懂得疼痛……”

    “小刺猬看了看周圍的漆黑，就像一只野獸張著大嘴，更加害怕。于是她撲進了雪人懷里。

    雪人的身體里始終保持著零度，零度并不是很低的溫度，因為外面的溫度已經(jīng)降到零下十幾度了。

    小刺猬帶著困意問雪人，你是第一個不怕被我傷害的朋友，真的很開心，但是我好困啊，我要睡覺了。明天······明天你能陪我玩嗎？

    雪人淡定地騙她說，當然了。睡吧小家伙，我們明天見。

    嗯，明天見！

    嗯，明天見。

    大雪封住了整個森林，漫長的冬季里，冰天雪地，北風呼嘯。而小刺猬在雪人的懷里睡得很甜美。她夢見第二天早上，她和雪人一起看日出……

    第二年，萬物復(fù)蘇的美好春天終于回來了。

    小刺猬在一陣悅耳的鳥叫聲中迷迷糊糊的睜開了雙眼，她發(fā)現(xiàn)雪人的帽子正蓋在自己的身上。而雪人，早已經(jīng)離開了……”

    她不知道他什么時候離開的。

    醒過來的時候，只有捻好的被角，關(guān)好的床燈，連床頭牛奶杯也已經(jīng)被收拾好了，和所有杯子一起擺在櫥柜。

    冬陽正好，明媚如春。

    見到顧琛之的時候，他正站在長廊末尾的窗口，點點溫光好似碎金，將他的側(cè)臉印成一片精致和暖的模樣，手中拿過一個玻璃杯，一口一口，喝得慢條斯理，優(yōu)雅非常。

    戴西玖站在原地，目光帶過些微朦朧霧氣，遠遠看著他。

    視線放空重疊，好像是看到另一個人的輪廓，也有溫柔染光的模樣，嘴角笑意漸染。

    顧琛之似乎是發(fā)現(xiàn)她在背后，唇角輕勾，勾過一個溫溫笑意，眼睛始終看著窗外，語聲平靜：“在看我，還是在看誰？”

    戴西玖眸色回溫，緩見清明：“看我喜歡的人，對我來說都是一樣。”

    顧琛之回轉(zhuǎn)過身，笑意淡淡：“可你心里喜歡的，和你眼睛看到的，真的是同一個嗎？”

    戴西玖眸色淺蕩，蕩過萬般過往，終究變成一片死水般的寂靜：“我愛的人，從來都不是我愛的樣子?！?/br>
    她低聲笑笑，近走幾步，終究開口： “顧琛之，跟我回……”

    “叮啪……”

    長廊寂靜，從門縫里傳出的聲音，隱隱入耳。

    戴西玖語聲悠然一止，眸色輕輕顫了顫，瞬息偏頭。

    她站的地方，正對葉修聞房間。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這一瞬間心跳如此激烈，幾乎是下意識偏走幾步擰上門把。

    房門出乎意料的開了，動作太猛，戴西玖肩壁在門板上撞了撞，視線光影模糊逐漸清晰，她的眼睛逐漸瞪大，周身僵了僵。

    窗簾拉得很嚴，室內(nèi)陰暗幾近無一絲光亮，木質(zhì)地板上是零散的玻璃碎片，水澤流散，躺在旁側(cè)的人黑發(fā)凌散，側(cè)臉貼過地面，松垮的黑色毛衣幾見褶皺，臉色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白，手指按過胸口，眼睫輕閉，喘息壓抑而凝重。

    是什么砰然崩塌，戴西玖眼睛眨了眨，眨過百遍，眼前的景象還是絲毫不變。

    她手指深絞，尤帶幾分不可置信，語聲極輕：“葉修聞……”

    這句話落，毫無回音，她靜站了片刻，眉心終究蹙起，再控制不住分毫，幾乎是直接撲跪過去。

    扶在手心的身體冰涼，幾乎沒有一分力氣，直到離得這樣近，戴西玖才看到地板上鮮紅的血跡被四下流淌的水漬線線暈染。

    她竭力鎮(zhèn)定，呼吸深重，將他輕靠在自己肩膀，環(huán)過他，忍著鼻音偏頭靠近他的側(cè)耳，語聲輕低帶著不可控制的顫意：“昨天還好好的，怎么會突然這樣……”

    然而聲音一梗，即刻感覺手背上跌落的點點溫熱，她微微愣了愣，呼吸一窒，緩緩抬手，眼前的顏色是一片刺目的鮮紅，從手背到小臂甚至是她觸碰到他的任何地方，全是血漬。

    她尤帶幾分靜置，緩緩低頭，只看見從他無色的唇角源源不斷漸次漫下的一線紅痕。

    眼眶終于起過幾分微濕，她湊近他的臉，幾乎是哀求的語氣：“不要嚇我，你看一看我，葉修聞……”

    說到這里，緊緊抱著他，喊出聲音，嗓音幾乎沙啞“來人啊，誰來救救他……”

    “來人啊……”

    也許是她的語聲太過凄切，一根手指冰涼，輕輕抵上她的唇。

    戴西玖聲音一窒，猶帶幾分顫抖，這樣的時刻，她終于不再為難他，只是輕輕低頭仔細看著他。

    “噓……”

    他眼睫輕輕掀了掀，眸色朦朧卻還是柔和的模樣：“不會死……不要哭……”

    戴西玖瞪大眼睛，看過天花板，眼淚墜在眼眶，將跌未跌。

    “為什么會這樣？我什么都不知道……”

    葉修聞嘴角輕輕勾了勾，語聲低輕只余幾分氣音：“不管知道什么……都不要多想……”

    “玖玖……是我自己選的……與你無關(guān)?！?/br>
    這一句話落，戴西玖尤在屏息，眼看抵在自己唇上的手指砰然跌下去……

    眼淚終于一起滑落下來，濺在他的手背，她深深埋頭，額心抵過他的側(cè)臉：“你不明白……”

    她凄聲開口，無限悲涼的神情：“如果是和你有關(guān)，又怎么會與我無關(guān)……”

    那句話永遠不能說出口。

    我愛你啊。

    他們之間，所有深愛都是秘密。

    那個故事他其實沒有念到結(jié)尾。

    小刺猬，你知道嗎

    雪人的心，是冰雪做的。冰雪的心，不是不懂得疼痛，而是不在乎疼痛，因為你，比疼痛更重要。

    我不能給你更多的溫暖，甚至我也是冷的，但我還是會力所能及的給你驅(qū)散寒冷。

    讓我們回到那個離別的早晨。

    春天是在前一天的夜晚悄悄來臨的。于是在第一天的早上，溫暖的陽光打在了雪人的臉上，雪人開始變小，滿臉的水痕。他無奈的看著懷里的小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