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意識到警察在查的事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她明顯松了口氣。

    但這讓在場數(shù)人更感到疑惑。

    金旭道：“上個月1號，你也在店里？”

    孫麗娜一怔，表情很快又緊張起來，道：“都……都過去那么久了，我不記得了。”

    上個月即是9月1號，賈鵬飛老婆見到過和劉衛(wèi)東、賈鵬飛在一起打牌的孫麗娜。

    孫麗娜有個上小學的女兒，9月1日女兒要開學，這個日期對一個年輕mama來說很容易記住，當天發(fā)生過什么，相應的也沒那么容易忘記。

    “不記得沒關系，我們可以看下監(jiān)控?！鄙袚P道。

    “我可能不在店里……”孫麗娜說，“那天，我好像去逛街了?！?/br>
    尚揚滿臉嚴肅地說：“孫女士……”

    不等他把官方套話說出來，金旭直接截進來道：“看新聞了嗎，昨天郊外發(fā)現(xiàn)了男尸。”

    孫麗娜：“……看……看了?！?/br>
    她想到了什么，臉色一時煞白，她似乎是根本就沒想到，昨晚本地微信群里鬧得沸沸揚揚的命案，竟然與自己有關。

    “不是劉衛(wèi)東，”金旭道，“別太擔心?！?/br>
    孫麗娜：“……”

    話已至此，她只要不是傻子，就該明白，死者既然不是劉衛(wèi)東，那就只能是賈鵬飛。

    金旭道：“有證人說，她看到賈鵬飛和你發(fā)生了爭執(zhí)，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見賈鵬飛。”

    尚揚不由得在心內喝彩。

    這問話太有技巧了，賈鵬飛的老婆上個月回娘家前，最后一次看見她老公的時候，他確實就是和孫麗娜在牌桌上，孫麗娜也確實因為他家暴老婆，而與他發(fā)生了口角。

    但金旭的話初聽起來，就好像這場口角，是發(fā)生在賈鵬飛即將遇害之前。

    “不可能！”孫麗娜果然中套，激烈否認道，“我上次見他的時候，他還好好的！”

    她說的“上次”和金旭所說的賈妻9月1日看到她的那次，似乎并不是同一次。

    無論如何，她已經(jīng)親口推翻了剛才自己說不認識賈鵬飛的話。

    尚揚轉念之間也明白了，金旭在那句問話里還設下了第二重陷阱，“上次”原本就是個虛詞，只有當事人才知道究竟是哪一次，他拋出這個虛詞，卻能套出實話。

    孫麗娜說完就反應了過來，臉色更加難看。

    金旭唱完了黑臉，真讓她情緒崩潰也不好再問話，遂不打算再施壓，示意尚揚來繼續(xù)問。

    尚揚便道：“你是怎么認識賈鵬飛的？”

    孫麗娜眼圈通紅，眼看要哭了。

    旁聽的袁丁和張志明都有點不太忍心。

    金旭面無表情。

    尚揚從兜里拿了包紙巾，遞過去，柔聲道：“孫女士，你還好嗎？”

    孫麗娜接過紙巾，淚眼朦朧地看尚揚，眼淚順著腮邊滑落，仙女落淚，我見猶憐。

    “你要是不想聊賈鵬飛，”尚揚和和氣氣地但毫不留情，說，“那不如先說說，你和劉衛(wèi)東到底是什么關系？”

    孫麗娜：“……”

    金旭抬手，摸了下鼻子，掩去了唇角的笑意。

    花店掛上了“closed”的牌子。

    張志明和袁丁也到外面警車上去等，只留下尚揚和金旭。

    人少一點的環(huán)境，相對來說會減輕當事人的壓迫感。

    孫麗娜講出來的事，比預想中復雜了不止一星半點。

    半年前，孫麗娜因事到棋牌室找她的一個朋友，在那里認識了劉衛(wèi)東。

    隨后劉衛(wèi)東對她展開了熱烈追求，兩人都是離異單身，劉衛(wèi)東除了經(jīng)濟條件稍差一些，當時表現(xiàn)出來的各個方面，都符合孫麗娜對再婚伴侶的要求。

    而且劉衛(wèi)東完全不介意她有孩子，并信誓旦旦向她保證，以后可以不再要小孩，把孫麗娜的女兒當自己的女兒來對待。

    很快，孫麗娜便和劉衛(wèi)東開始了熱戀。

    之后劉衛(wèi)東分三次，從孫麗娜手里“借”走了七萬塊。

    孫麗娜憧憬著新的婚姻和新的家庭，在兩人相戀一百天的時候，主動買了一對鉆戒，大膽地向劉衛(wèi)東求了婚，以為從此能開始嶄新的生活。

    “一個多月前，我才發(fā)現(xiàn)他一直在騙我，”孫麗娜道，“他一直跟我說，他在燃氣公司當質檢員，不用每天坐班，還讓我看過他的工作證，我就信了。”

    “那天，剛好有個來訂花的客人，是在燃氣公司上班，我就提了句，說，你認不認識叫劉衛(wèi)東的質檢員?！?/br>
    “人家說，以前和劉衛(wèi)東是一個部門的，有天正上著班呢，劉衛(wèi)東就被警察抓走了，因為他偷東西，等拘留放出來以后，公司就開除了他，這都好幾年前的事了?！?/br>
    尚揚不禁看了看金旭，金旭對他挑了挑眉，意思是他想的沒錯，抓劉衛(wèi)東的警察就是金旭本人。

    孫麗娜用紙巾擦了擦眼睛，又接著說：“我回去找出來一看，他那工作證早就過了期，就是拿來哄我的。他還跟我說他和他前妻離婚，是因為那女的外面有了人，我也有類似經(jīng)歷，本來還挺同情他?！?/br>
    “我知道她前妻在醫(yī)院上班，就找了熟人去打聽，才知道根本不是他說的那回事，是因為他是個爛賭鬼，那女大夫才不跟他過了?！?/br>
    “我給他那七萬塊，他說是和朋友一起開棋牌室，還帶我去那棋牌室看過，都是假的，那棋牌室根本不是他們開的?！?/br>
    尚揚和金旭都捕捉到了有效信息。

    “和他開棋牌室的朋友，是賈鵬飛嗎？”金旭問。

    “對?！睂O麗娜聽到這個名字，比之剛才的恐懼，又添了幾分咬牙切齒，說，“這人最不是東西了，比劉衛(wèi)東更渣、更壞?！?/br>
    上個月1號，孫麗娜在那間開在城鄉(xiāng)結合部的棋牌室里，見到被賈鵬飛甩耳光的賈妻時，她還沒發(fā)現(xiàn)這是一場騙局。

    她只是單純看不慣賈鵬飛家暴老婆，當時就和這個劉衛(wèi)東的所謂合伙人翻了臉，賈妻走后，她也憤怒地拉著劉衛(wèi)東離開，并勸說劉衛(wèi)東不要再和這種人合伙做生意，劉衛(wèi)東敷衍著表示會重新考慮。

    幾天后，那位燃氣公司的員工到無憂花店買花，揭開了劉衛(wèi)東和賈鵬飛聯(lián)手設下這騙局的冰山一角。

    孫麗娜起了疑心，逐漸發(fā)現(xiàn)劉衛(wèi)東對她說的所有事，全都是假的。

    劉衛(wèi)東既不是燃氣公司的員工，也不是被前妻劈腿的可憐男人。

    他聲稱自己父母都已過世，事實上他母親還好好活著，他每個月的基本生活開銷都是在花老太太的養(yǎng)老金。

    還是個重度賭徒，從孫麗娜那里騙來的七萬塊，有大半是喂給了老虎機和水果機。

    所謂投資經(jīng)營的棋牌室，根本不是他和賈鵬飛合伙經(jīng)營的店鋪，前兩次孫麗娜過去看，都是他們倆花了點錢，雇傭店員演戲，配合著裝作他們倆是老板。

    孫麗娜道：“我當時差點就崩潰了，跟我在一起幾個月的人，從里到外沒一點是真的，全是假的?！?/br>
    尚揚嘆氣道：“以你的條件，即使劉衛(wèi)東沒有弄虛作假，確實是在燃氣公司上班，你會看上他，也是有點……”

    他想說也是有點太瞎了吧！但畢竟人家是個美女，不太好當面這樣說。

    “我自己也知道是有點傻。”孫麗娜啜泣著說，“可是我也是沒辦法，看起來我是有錢有房，想找和我經(jīng)濟條件差不多的男的，不現(xiàn)實啊。尚警官，你結婚了嗎？”

    尚揚沒反應過來是問他。

    金旭替他答道：“沒有，他窮得很，還租房住?！?/br>
    孫麗娜：“……”

    尚揚不滿地看了金旭一眼，金旭一臉無所謂。

    “我只是想說，有經(jīng)濟實力的同齡單身男士，要么是想娶二十來歲沒結過婚的漂亮小姑娘，”孫麗娜說，“要么就是男同性戀。”

    尚揚點頭認同道：“倒也確實是?！?/br>
    金旭：“……”

    孫麗娜說：“所以我根本找不到和我經(jīng)濟條件差不多的男的，好在我不缺錢，找個沒錢的，我也養(yǎng)得起，只要對我好，對我女兒好，其他我也不在乎。劉衛(wèi)東追我的時候，就完全是我心里想的那樣子，誰知道他都是裝的。都是我自己眼光不好，挑了兩次，都沒挑到一個好的?！?/br>
    尚揚對她起了同情之心。

    他一直被家里逼著相親，見過不少被稱作“剩女”的單身女性，知道婚戀市場對女性極度不友好，總在逼迫女性向下兼容，如孫麗娜這樣美貌還有鈔能力的離異少婦，也不得不自我洗腦，接受劉衛(wèi)東那樣的“良配”。

    “你只是比較倒霉，遇上了一兩個渣男，錯不在你，不要自責了?！鄙袚P勸慰道。

    孫麗娜望向他，眼神中起了微微漣漪。

    金旭非常不識相地橫插一杠進來，說：“那賈鵬飛呢？除了和劉衛(wèi)東在你面前合伙演戲，假裝開棋牌室，你跟賈鵬飛還有別的交集嗎？”

    提起賈鵬飛，孫麗娜再度不自然起來，低垂著眼睛，抿緊了嘴唇，分明是有什么難以啟齒的事。

    金旭還要再問，被尚揚按住手臂，意思是叫他退下。

    他看了眼尚主任的手，聽領導的話，閉了嘴。

    “需要我找一位女警來嗎？”尚揚認真而輕聲地問道。

    孫麗娜抬起頭，眼里又滿是淚水，和尚揚對視，緩緩搖了搖頭，她對尚揚建立起了信任感。

    “不用了，”她說，“我愿意講給你聽。”

    門外警車內。

    張志明和袁丁聊了一會兒案情相關，又聊起了上司們，都已年過三十的兩個有顏還有為的大好青年，為什么都還沒結婚？

    袁丁道：“我聽我們單位jiejie們說，尚主任不會跟女孩相處，女孩對他冷淡，他就更冷淡，女孩對他熱情，他就嚇得光速逃跑。”

    張志明道：“金旭什么情況我也不好說，他剛來松山所的時候，還是個胖子，病得又厲害，沒姑娘愿意嫁他，也沒人給他介紹對象。這兩年他身體和前程都大好，分局和市局不少領導還有領導家屬，都搶著給他介紹姑娘，他一個也不肯見。我琢磨是不是當初世態(tài)炎涼，弄得他對這事ptsd了？”

    “也不是沒這種可能?！痹『闷鎲?，“金師兄以前到底得的什么病?。俊?/br>
    張志明說：“忘了學名叫什么，一種假性癲癇?！?/br>
    袁丁大驚：“癲癇？！”

    張志明道：“不是癲癇，發(fā)作起來癥狀像癲癇?！?/br>
    袁?。骸啊且餐膳碌?。”

    “當時就是還挺嚴重，”這事在當?shù)毓仓性S多人都知道，并不是什么需要避諱的事，張志明講來也很自然，說，“也因為這病，他才不能繼續(xù)當刑警，被調到派出所讓做文職。那陣子都聽說這病很難治好了，離不開激素藥，好好一帥小伙肥成個球，身體差、精神也差，頹得沒個人形，我那時候還是他上司，沒事就給他灌雞湯鼓勵他，沒什么用?！?/br>
    袁丁道：“那后來呢？”

    張志明道：“后來？他總不能一直頹著，慢慢就打起精神來了，積極配合治療，努力鍛煉身體，漸漸就好了，開始認真工作，乘風破浪，最后還特么變成了我的上司?！?/br>
    袁?。骸啊?/br>
    “說是神經(jīng)類疾病，跟情緒和心理壓力都有關系，”張志明道，“可能最根本的還是調整好心態(tài)，樹立理想，有理想就有動力……你看他升職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