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jié)
尚揚道:“你老婆的死亡,我們會核查清楚是不是你說的情況。但那場車禍……”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孔躍道:“就是我說的那樣,是我買通了助理,就是我做的?!?/br> 尚揚道:“這助理我們還能找到嗎?” 孔躍道:“我給了他一筆錢,讓他出國躲風(fēng)頭,他就走了?!?/br> 他說了一個和中國沒有引渡條例的國家。 “是嗎?”金旭道,“那我來告訴你,這名助理最后一次出現(xiàn),是在你岳父和妻子死亡的半個月后,在澳門新葡京,據(jù)說他豪擲千金,一夜輸了上百萬,從此就離奇地消失了?!?/br> 孔躍:“……” 尚揚心里發(fā)笑,配合道:“你覺得他去哪兒了?” 金旭像和他演雙簧一樣,道:“莫非是被滅口了?” 孔躍臉色開始微微發(fā)白,很快道:“輸了那么多,還不起,被人做掉了吧,那些賭徒都沒有底線的?!?/br> 尚揚道:“喂,你殺了你老婆,還說別人沒有底線?” 金旭故意也叫他:“躍哥,最好說實話,這助理到底在哪兒?” 孔躍呆了片刻,一副兇狠深沉的語氣道:“我怕他出賣我,雇兇在澳門殺了他,丟進(jìn)海里喂鯊魚了?!?/br> 尚揚和金旭對看一眼,又都轉(zhuǎn)頭來看孔躍。 尚揚道:“天啊,知人知面不知心,躍哥,看你斯斯文文,居然殺了三個人?” 金旭道:“就是,幸好我們尚主任沒同意被你包養(yǎng),不然惹你不高興,你豈不是要把他丟進(jìn)海里喂鯊魚?!?/br> 孔躍:“……” 他終于意識到這兩個條子可能是在套路他。 確實如此,從澳門賭場那句話開始,就是金旭編出來的。警方是重啟了對這案子的調(diào)查,但金旭看過的已有資料里,這個助理在那次車禍后不久就杳無音訊,徹底無影無蹤。 孔躍顯然不清楚這里面的事,助理“失蹤”不是他在cao作,由此倒推,買通助理的自然也并不是他。 尚揚端正了表情,道:“不如讓我來復(fù)盤一下這件事的真相?!?/br> 第98章 訊問室的加厚窗簾把春光隔絕在外,天花板冰冷的日光燈下,孔躍繃緊了脊背,臉色漸漸變得煞白。 隨著尚揚嚴(yán)肅不帶感情的陳述,孔躍的思緒也被帶回了幾年前,那樁山路交通“意外”之后,那一日的深夜里。 孔躍接到事故通知,十萬火急地從省會感到了事發(fā)地,岳父馬千里已在事故中當(dāng)場身亡,妻子送進(jìn)醫(yī)院經(jīng)過急救,還在深度昏迷,但也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心里也還有點慶幸,他搞的那個打傳銷擦邊球的愛旅匯已經(jīng)被馬千里發(fā)現(xiàn)。這趟出差之前,馬千里因此很嚴(yán)厲地責(zé)罵過他,他還發(fā)愁岳父回去后會怎么處理他,現(xiàn)在這樣……岳父已死,妻子重傷,山中無老虎,猴子能稱大王。 盡管如此,孔躍還是有條不紊地處理眼前的事,先聯(lián)系了熟人,計劃盡快打點一下,把妻子轉(zhuǎn)到省會大醫(yī)院去接受更好的治療。 打了幾個電話,他正要回病房去照看重傷的妻子,那名陪同岳父出差的、多年來都很得岳父信任的助理,如鬼魅一般來到他的身旁。 尚揚道:“你在車禍發(fā)生后,很快托人聯(lián)系了本省有名的燒傷科專家,表示不惜代價也要救你老婆,你采取了非常積極的行動,在電話里你甚至還很細(xì)心地詢問了面部燒傷后整容的相關(guān)問題,這些至少說明在當(dāng)時,你沒有要殺她。我還不知道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才改變了你的初衷,但我可以以此推定,你剛才說的話,至少有一部分是假的。那場車禍如果真的是你一手策劃,是為了吞掉千里集團(tuán),那么馬千里父女都是你眼中待宰的羔羊,你老婆劫后余生,你只會嫌她死得慢,又怎會想救她?更不會關(guān)心她被燒傷的臉?!?/br> 孔躍辯解道:“我那是做樣子,讓旁人看的,是怕別人說我閑話?!?/br> “那樣子做給誰看?”尚揚皺起眉,無奈而痛心地揭開這案子最初的困境來源,道,“當(dāng)?shù)鼐揭杂晏烊∽C困難和車輛面目全非為理由,蓋棺定論地堅稱那就是一場意外,不只沒有人懷疑到你頭上,這個案子,從一開始就沒有嫌疑人?!?/br> 孔躍還想說什么,尚揚道:“你要是真想做樣子給人看,就不會你老婆死了還不到一年,你就公然和男性出雙入對。那時候你怎么不怕別人說你閑話了?” 孔躍:“……” 這期間,金旭始終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的意思。 孔躍不是窮兇極惡之徒,但是個絕對的滑頭。 尚揚也不是幾個月前怯于訊問嫌疑人的刑偵菜鳥,他進(jìn)步神速,在今天獨自對付孔躍已經(jīng)能做到游刃有余。 “當(dāng)天在醫(yī)院里的直接關(guān)系人,只有你和那個助理?!鄙袚P道,“轉(zhuǎn)折多半還是和他有關(guān),對嗎?” 孔躍閉緊了嘴巴,不打算主動坦白。 尚揚也沒有要等他開口的意思,一擊便到了重點,說:“助理把自己受人指使制造車禍的真相,告訴了你。” 孔躍:“……” 尚揚道:“你被嚇了一跳,以你的個性,你第一個念頭應(yīng)該是想報警,但當(dāng)助理把幕后主使的名字說了出來,你就不得不重新考慮?!?/br> 孔躍的瞳孔顫抖起來,尚揚就像是身在當(dāng)時當(dāng)?shù)?,親眼目睹了一切。 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充斥著消毒水味的醫(yī)院里,孔躍得知車禍非意外,而是助理受人指使制造的兇殺案,他當(dāng)場駭?shù)没觑w天外,拿出手機(jī)就想撥打110,下一秒,被助理一句話釘住了所有動作。 助理告訴他,重金買通他,指使他做下這一切的人,是虞真。 虞真那幾年以色周旋于錢權(quán)之間,孔躍也聽說過一些,假裝不知道,假裝與己無關(guān)。 自虞真回國,他們就沒見過面。孔躍知道虞真一定很恨他,對他娶了馬千里女兒一事勢必始終耿耿于懷。 但他沒想到虞真對他和馬家父女的仇恨,竟然到了要奪人性命的地步。 “虞真從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可憐,搖身一變成了邪教的高層,金錢和權(quán)力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他記恨當(dāng)年被送到國外吃盡苦頭,現(xiàn)在想殺掉馬千里父女倆解恨出氣,在你看來,這很合理?!鄙袚P道。 “助理也許還向你出示了別的證據(jù),證實這一切都是虞真的手筆?!?/br> “總之你相信了他,并在他的煽動下,認(rèn)同了幸存者不能活著、否則虞真可能會死的結(jié)論。你們決定殺掉病床上,剛剛從死神之手里逃脫的,你的妻子?!?/br> “她本來傷勢就重,好不容易才搶救回來,又在昏迷中,不能抵抗,連呼救都不能,要殺她不費吹灰之力?!?/br> “她應(yīng)該也有本能的掙扎,但那都沒用,就如你說的……” “一兩分鐘,很快?!?/br> 孔躍垂下頭去,雙手發(fā)抖,他在尚揚的描述中,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晚的畫面。 和他朝夕相對幾年的妻子,因為燒傷而剃掉了頭發(fā),臉頰一側(cè)還有膿血,因窒息向上翻起的赤紅眼睛,被他死死捂住的口鼻。 嘶——嘶——嘶—— 她死了。 “其實我更希望……或者說更愿意相信,是助理動手殺了她。躍哥,你這人人品不行,可也不像是一個能做得出這種事的人?!?/br> 尚揚在此處頓了一頓,才說:“可惜,如果不是你親自動的手,幕后大boss不會扶持你上位接管千里集團(tuán),殺死你老婆,就是你入伙的投名狀。” 孔躍猛然抬起頭,蒙了,語無倫次道:“什么?不是不是,你說的不對,什么投名狀?扶持我接管千里集團(tuán)?不要講笑話,我岳父和老婆都死了,我接管是理所當(dāng)然,不是什么投名狀……” 尚揚冷冷道:“集團(tuán)還有那么多元老在,憑你,一個打著岳父旗號在外面招搖撞騙搞傳銷的廢物,輪得到你當(dāng)家?” 孔躍:“……” 尚揚道:“你殺了你老婆,這既是你的把柄,也是你得到boss信任的保證書。他們想要把千里集團(tuán)變成真月教的輸血機(jī)器,需要扶持一個傀儡上位,你是最合適的?!?/br> 他輕蔑一笑,說:“承認(rèn)吧,你殺你老婆,就是為了向大boss表忠心。” 孔躍脫口反駁道:“不是,我是為了阿真,不得已才殺了她!” 尚揚和金旭同時:“哦……” 孔躍:“……” 這么些年,他當(dāng)然知道自己并不是千里集團(tuán)真正的掌權(quán)者,小事都有黃利國摻和,大事就要向呂正光匯報,他只是明面上的老板,但被尚揚這樣騎臉輸出,他還是被傷了面子,控制不住想替自己“澄清”。 “來說說,”尚揚道,“什么叫做為了阿真,不得已才殺了她?” 孔躍臉色難看,不欲回答他。 尚揚嘆氣道:“躍哥,你這腦子也就只能搞搞傳銷了,搞邪教就是給我們公安送人頭。你到現(xiàn)在還沒明白整件事是怎么回事嗎?” 孔躍:“?” 尚揚道:“他們想掌控千里集團(tuán),馬千里父女倆必須出局,沒想到你老婆萬幸沒死,這幫人索性又想了一招,既能置她于死地,又能捎帶手把你拉上船去,扶持別人接管千里集團(tuán)當(dāng)然可以,但又有誰比馬千里的女婿更讓外人挑不出錯,你本來就是最合適的人選,誘導(dǎo)你犯下殺人罪行,你就徹底被綁牢了?!?/br> 孔躍呆了呆,像是想通了,很快道:“不管你怎么說,人都是我殺的。” 尚揚要被氣笑了,說:“你還沒明白,虞真和這事半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不是,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么就認(rèn)定虞真會動手殺你的岳父和老婆?” 孔躍冥頑不靈地不聽不聽,堅持說:“我就是要自首,車禍?zhǔn)俏抑圃斓?,我老婆是我補(bǔ)刀的,剛才是情緒太激動,說錯了話?!?/br> 尚揚:“……” 他的猜測都成立,和事實基本吻合,孔躍就是想替虞真開罪,虞真在真月教里沒犯下過殺人這種級別的重罪,也不是實際上的組織者,而孔躍自認(rèn)為已經(jīng)背負(fù)了殺害妻子的罪孽,不如就把車禍這一節(jié)也攬到自己身上。 而尚揚手頭目前也沒有證據(jù)能證明,馬千里遭遇的那場“車禍”,和虞真沒關(guān)系。 那案子至今已經(jīng)好幾年,助理人間蒸發(fā),重啟調(diào)查也有極大概率翻不出新證據(jù)??总S大概就是猜到了這點,才一口咬死了是自己干的,鉆牛角尖地想替虞真把殺人罪扛下來。 這老滑頭,到了這時候,偏又一根筋,也是夠氣人的。 金旭看出尚揚來了氣,正打算著來接替他,把接下來的訊問完成。 “孔躍,”尚揚卻把氣忍了回去,又開口道,“你是不是覺得你替虞真頂罪,很偉大?。俊?/br> 孔躍沒有說話,可神情分明就是尚揚說的這回事。 尚揚厲聲道:“我勸你,趁早不要自我感動了!” 孔躍被他忽然變化的語氣震了一下,仍沒有說話,與他對視,帶著幾分怒意,極度不滿意“自我感動”的評價。 “難道不是?”尚揚語氣里的鄙夷更加嚴(yán)重,道,“你口口聲聲是為了替虞真掩蓋殺人罪行,不得已才殺了你老婆,搞得好像你有多愛虞真一樣,你是不是忘了……” 孔躍搶答道:“我沒有忘!他會被騙進(jìn)邪教里,都是我造成的,都是我害的,如果還有機(jī)會的話,我想把一切都彌補(bǔ)給他?!?/br> 尚揚冷漠臉道:“不好意思,沒人要聽你說這個?!?/br> 孔躍情緒激烈地想把自己的愧疚傾訴出來,被尚揚一句話噎住,臉色精彩。 尚揚道:“我是想說,你是不是忘了,如果虞真想的想殺人泄憤,他要殺的當(dāng)然是你啊?!?/br> 孔躍:“……” 出于親情愛情等等原因,有些人鐵了心要為真正的兇手頂罪,這在刑事案件中并不鮮見。 可是孔躍這種情況,和別個情況還是有著本質(zhì)不同。 有些為愛頂罪,會讓尚揚在為普法任重道遠(yuǎn)而發(fā)愁的同時,被人世間的情感所觸動,唏噓不已甚至產(chǎn)生同情。 孔躍這種……什么鬼東西啊這是。尚揚只能發(fā)出這樣的聲音。 尚揚道:“你如果真的愛虞真,就不會對他做出這樣的判斷。例如這一次,今時今日的虞真,不但掌握錢權(quán),身邊還有了個職業(yè)殺手,他挖空心思布了好大一盤棋,目的也只是想殺掉呂正光一個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