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旭飛快洗漱，換好衣服，看了地圖上的地鐵線路，也出了門。

    他這次來帝都，除了看尚揚和見尚揚的家人，還提前預(yù)約了專家號，去看病。

    第101章

    臨近中午,十一點過半，尚揚和上司打了聲招呼，提前下了班。

    下樓又經(jīng)過院子,遇到的幾乎所有同事都發(fā)現(xiàn)了，尚主任今天的笑容格外和暖親切。

    晚春時節(jié)的晴朗天氣,干燥的風(fēng)里蕩漾著因氣溫上升、大自然繁衍而撩動心弦的躁動感。

    尚揚住處離單位很近,平日里常散步回家,今天打算刷一輛共享單車回去，節(jié)約幾分鐘就能多談幾分鐘戀愛，下午還要回來按時上班。

    他出單位大門，和門崗執(zhí)勤同事互相敬禮，剛走出來，就見一身黑衣的金旭站在門邊，戴著口罩,低頭玩手機。

    這畫面,似曾相識。

    “你怎么過來了？”尚揚背起手,腳步輕快地朝他走過去。

    他抬頭,眼睛彎起來,說：“怕你不能早退，來等你,好節(jié)省點時間?！?/br>
    昨天就發(fā)現(xiàn)了，尚揚心情很好的時候，和他養(yǎng)的小馬爾濟斯，神態(tài)幾乎一模一樣。

    兩人沒走太遠,尚揚帶著,去了附近一家安靜的素食菜館。

    吃飯中,金旭把上午去醫(yī)院看專家號的事說了,道：“和我們省醫(yī)院的大夫說得差不多?！?/br>
    尚揚皺起眉，說：“還是上次在西南……這算是后遺癥嗎？你干嗎不說掛了專家號？早說我上午請假陪你去啊?！?/br>
    “這么點小事，不配耽誤你工作。我也只是順便來聽聽首都的專家會怎么說?！苯鹦竦?，“從西南一回去，我就去看過了，儀器檢查結(jié)果都沒什么，ct、磁共振都做過，沒問題?！?/br>
    尚揚懷疑道：“沒問題你就不會費勁來排專家號。今天如果大夫說你有事，你是不是還不打算告訴我？”

    金旭：“……”

    他是怕尚揚擔心，才沒提這事。專家說沒事，他才放心把結(jié)果告訴尚揚。

    尚揚忍不住道：“你這什么都自己扛的習(xí)慣，改改行不行？前幾年你生病，就誰也沒說，咱們倆是沒聯(lián)系，你跟曲燎原可是常聯(lián)系，怎么跟他也不說？咱們班咱們寢室就沒人知道你生過一場大病……我知道你不想給別人添堵、添麻煩，現(xiàn)在對我還這樣就是你不對，我不是別人，你也不是我的別人?！?/br>
    金旭點頭如搗蒜，誠懇認錯。

    尚揚還是掛念他的身體，道：“你現(xiàn)在把全部情況，一個字不差的，都給我交代清楚?！?/br>
    金旭向他保證道：“我真的沒事，專家說我很健康，就是缺覺。”

    之前那次事件后，他就開始持續(xù)多夢，每天一睡著，亂七八糟的夢就紛至沓來，剛開始他沒太當做一回事，漸漸地醒來會覺得精神不濟，運動后能改善狀態(tài)，但白天工作也偶爾會感到頭暈。

    他去醫(yī)院看過，醫(yī)生聽他說了情況，安排他做過腦部檢查，拍過片子，檢查結(jié)果都沒有什么異常，醫(yī)生的結(jié)論是：長期高壓工作下，身體各方面消耗太大，睡眠質(zhì)量不好，有輕微的神經(jīng)衰弱。

    這次過來是網(wǎng)上提前掛好了首都某神經(jīng)科王牌醫(yī)院的專家號，該院內(nèi)排名前幾位的神內(nèi)專家為他看診，看診結(jié)果和他在西北省會醫(yī)院的結(jié)果，差不太多：工作強度大，長期睡眠不足，病人本身又有舊疾，目前看雖然還沒大礙，建議最好休個長假，休整一下身體和精神狀態(tài)，好防患于未然。

    尚揚聽下來，好像和西南的事件沒直接關(guān)系，問道：“那就是和邪教的致幻劑，還有雇傭兵打傷你造成的腦震蕩，都沒有關(guān)系嗎？”

    “關(guān)系應(yīng)該也有一點。”金旭道，“你還記得嗎，我昏迷后醫(yī)生給我驗過血？”

    尚揚道：“記得，當時我還以為邪教用的會是常見致幻劑成分，比如裸頭草堿，毒蘑菇提取物。化驗結(jié)果說是苯二氮卓類藥物，和酒精混合服用，就會產(chǎn)生致幻效用。姜云起后來還跟我聊過，說他沒想到你們國保部門，竟然也要經(jīng)歷抗藥性的特殊培訓(xùn)?！?/br>
    “沒有培訓(xùn)過?！苯鹦竦?，“前幾年我生病，長期服用過這類藥物，安定，氯氮，都含這個?！?/br>
    尚揚：“……”

    金旭道：“說的是前幾年，和這次不一樣，我自己能感覺得出來，不是一回事?！?/br>
    尚揚不太同意，說：“假性癲癇也是神經(jīng)方面的問題，也許你現(xiàn)在覺得沒之前那么嚴重，有時候病情爆發(fā)就是幾秒鐘的事，我爸前一天晚上還跟我拍桌子瞪眼睛比誰嗓門大，我走了他還跟我媽吵了一架，他也想不到過幾個小時后自己就會送去搶救……”

    他想起春節(jié)時接到家里電話時的情景，仍心有余悸，嚴正告誡金旭道：“你這次回去就打報告，跟你們領(lǐng)導(dǎo)申請休假，正好現(xiàn)在沒任務(wù)，有任務(wù)也要安排別人去。就是天上下刀子，你也得聽醫(yī)生的，休息一段時間，把狀態(tài)調(diào)整一下。”

    金旭連連點頭：“好，好好好，都聽領(lǐng)導(dǎo)的。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從醫(yī)院出來就在打算了，你不是也在拍休假了嗎，大概排到什么時候？我們兩個把假期安排到一起，一箭雙雕，一石二鳥，一起薅國家的羊毛?！?/br>
    他居然快樂地暢想起了一起休假，尚揚根本笑不出來，道：“我要擔心死了，你還和我開玩笑？”

    “沒有開玩笑，認真的?！苯鹦竦?，“等你確定你什么時候休，我就馬上打報告，不然你讓我一個人休息，怎么可能？我根本坐不住。你跟我一起休假，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想去哪兒我陪你去，這才能一邊休息一邊調(diào)整心情，不然我自己在家悶著沒事干，也不知道干什么去，回頭再閑出更大的毛病來，還不如別休?！?/br>
    尚揚匪夷所思道：“那你工作這些年，休息的時候都做什么？”

    金旭道：“還沒大休過，休一到兩天就抓緊時間補覺。相親的時候跟你說過，我這人很無聊的，沒有興趣愛好，日常來往的就是同事，沒有朋友，也沒家里人?！?/br>
    “你就是太忙?！鄙袚P內(nèi)心嘆氣，說，“好吧，我盡快確定下什么時候休年假。到時候，我去西北陪你，你想做什么我們就做什么……前提是你一定要好好休息?！?/br>
    金旭對他笑，說：“有些東西在你腦子里至少出現(xiàn)了一秒鐘?！?/br>
    尚揚沒好氣地承認了，道：“是，我以前也沒想過，我談起戀愛竟然會這么墮落?！?/br>
    “你這算什么，知道我昨天夢到什么嗎？”金旭說起了昨晚的夢，越說聲音越低。

    他夢里和真實情況是不一樣的，尚揚初聽感到害臊，聽了兩句又有點心動，帶著獵奇式的心態(tài)聽了下去，像聽一個情色故事，主人公不是自己，只是夢里的人。

    但金旭又用“你”和“我”來指代兩位主人公，還是讓尚揚面紅耳赤。

    下午上班。

    尚主任工作間隙里，查了神經(jīng)衰弱相關(guān)的問題，一面替金旭擔心，一面又忍不住回想他中午講的那個故事。

    當天夜里，故事變成了現(xiàn)實，故事里的“你”和“我”，變成了真正的你和我。

    尤其當金旭一邊do還要一邊講故事，十分荒唐，但刺激感加倍。

    “太變態(tài)了！”尚揚受不了，一結(jié)束就忍無可忍把他捶了一頓。

    金旭躺平任捶，也不怎么怕疼，還提起之前的另外一個夢，背景是前幾年的事，他當時在西北做小刑警，尚揚遠在北京，現(xiàn)實里他倆那幾年根本就沒有見面，也沒有工作和生活上的交集，但在金旭的夢里，兩人的關(guān)系相當離譜——

    “我在抓一個逃犯，接到線報說他被人窩藏起來，我找上了門，結(jié)果窩藏逃犯的就是你，我問你人哪兒去了，你不肯說，我說那行，要抓你回去，你一把抱住我，主動親我，說什么都肯做……”

    “好了！不要說了！”尚揚聽不下去這個毀三觀的夢里故事，道，“你整天做夢都是這些夢嗎？跟醫(yī)生也說了嗎？醫(yī)生不給你看病，當場報警抓你這個變態(tài)?！?/br>
    金旭道：“沒，我也不是只做這種夢。什么都夢過，夢見你是比較多，也經(jīng)常會夢到我爸和我媽，還有小時候的家?！?/br>
    尚揚：“……”

    他伏在旁邊，靜靜看著金旭的側(cè)臉，聽他講他的夢。

    “我媽帶我去山上打棗，我用野草野花給她編了個花環(huán)，她戴上特別美，我媽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人。”金旭聲音很輕地講述道，“還夢見過我爸教我做農(nóng)活，我不聽話，把農(nóng)具弄壞了，他追著打我。夢到他一直當治安員，我考上大學(xué)，他和我媽都在，看了我的錄取通知書，還給我戴大紅花，他也當上了輔警，發(fā)了新制服……反正什么都有，亂七八糟的瞎夢?！?/br>
    尚揚聽得入了神，說：“日有所思……”

    他原本想說，金旭有很多沒實現(xiàn)的愿望，才會夢到這些事?？墒怯行┰竿?，分明已經(jīng)不可能再實現(xiàn)，這話說出來，無異于在他傷口上撒鹽。

    “你每天都在懷念他們，”尚揚想了想，說，“也許你夢到的這些事不只是夢，在平行世界里，都成真了?！?/br>
    他伸手過去，輕輕撫摸金旭的側(cè)臉，表達自己的安慰。

    金旭卻說：“別說這種哄小孩的話，我不信有平行世界。我只相信我的眼睛能看到的，我的雙手能觸摸到的現(xiàn)在。夢里那些再美再好，都不是真正屬于我?！?/br>
    他這句話，不只說給尚揚聽，更是給自己的警醒，不要沉湎于泡影一般的美夢。

    “除了能看到和能摸到，你的心能感受到的美好，也是真正屬于你的。”尚揚道，“就像你還總是夢到我，你很想念我，你心里希望我們畢業(yè)后就沒有分開過?！?/br>
    金旭道：“畢業(yè)的時候，我以為我很快就會忘了你?！?/br>
    尚揚說：“你應(yīng)該忘了我才對?！?/br>
    金旭道：“你真這么想？”

    尚揚道：“真的，你早點愛上身邊的別人，就有人陪你了?！?/br>
    金旭表情微變，有點生氣，說：“我不想那樣?！?/br>
    尚揚想了想，改口說：“那我也不想，我剛說的是大方話，是在吹牛。你還是多受幾年苦，等著我吧，我就是這么自私的一個人?！?/br>
    金旭：“……”

    尚揚笑著朝他胸口一撲，說：“我怎么這么喜歡你??？我可太喜歡你了，連你神經(jīng)衰弱的癥狀我都很喜歡，有病的人怕不是我吧？”

    金旭也笑起來，掐著他的腰，輕松地把他提上來些，輕柔地吻了他。

    數(shù)天后，薔薇花開至荼蘼，春天到了盡頭。

    尚揚排到了下周休年假，加上前后兩個周末，能休上整整十天，他開始著手收拾行李，準備周末飛去西北。

    金旭的假比他短兩天，要從下周才開始。

    西北。

    這座省會城市迎來了春夏之交的第一場雷雨。

    市第一醫(yī)院的招牌和紅十字籠罩在烏云壓頂之下，頃刻間，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落入人間。

    雨幕里，醫(yī)院辦公區(qū)大樓高處的某扇窗口，一道人影，垂直跌落。

    人體墜落理應(yīng)發(fā)出引人注意的聲響，偏與此同時，恰好天空中轟鳴雷響，閃電遠遠地亮了一瞬。

    幾分鐘后，有位撐傘的女護士因事經(jīng)過，快步踩著積水向住院部大樓走去，忽見地面上有人倒在那里，以為是犯了急癥的病人，定睛一看，那人身上濕透的卻是一件白大褂，頭部滲出的鮮血已經(jīng)溶進了雨水里，這種傷情只能是墜落造成。

    護士駭?shù)檬忠凰桑瑐愕袈湓诘?，她急忙轉(zhuǎn)身去叫人來幫忙。

    得到通知的醫(yī)院保安部數(shù)人，匆忙沖上樓，來到墜樓醫(yī)生的辦公室，就在墜樓位置的正上方。

    辦公室的門虛掩著，保安隊長推門而入。

    辦公室里只有一位身形高大的男人，正從窗口向下觀望，他一身便服，手上卻戴了一副橡膠手套，像是不想在窗邊留下指紋的裝備。

    “不許動！”保安隊長喝道，他確定這人不是醫(yī)院職工，出現(xiàn)在這里，又是這幅樣子，和墜樓事件有什么關(guān)系？墜樓那位醫(yī)生最近醫(yī)鬧纏身，這男的莫不是來鬧事的患者家屬？失手把醫(yī)生推了下去？站在窗邊做什么，不會是要畏罪自盡？

    保安隊長腦補了一通，怕靠近把這人嚇得真跳了樓，張臂先把隊員們攔在外面，自己也沒敢靠太近。

    那男人回頭，卻黑臉反喝道：“別進來，向后退！”

    門外一眾保安面面相覷，這醫(yī)鬧家屬看起來很不好惹啊，紛紛使眼色，決定和隊長一哄而上，靠人多勢眾來制服他。

    不好惹的男人單手脫了一只手套，要從口袋里往外拿東西。

    保安們從隊長身后張望，緊張起來，不是吧，難道還要掏刀子？

    “我們報警了！警察馬上就來！”隊長大聲威嚇這名疑似醫(yī)鬧家屬的男人。

    “我就是警察，省廳的，我姓金?！蹦侨四贸龅膮s是公安證件，向保安隊長出示，并道，“不要進來，會破壞現(xiàn)場。”

    第10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