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盛言楚哪能讓人虧本,非要塞五兩銀子,巴柳子性子更執(zhí)拗,兩人因?yàn)槎摄y子在院中來回追跑了好幾圈,最后還是巴柳子放出了狠話,盛言楚才作罷。 “楚哥兒,這回我收個本錢就夠了,左右是幫你順帶的,并不費(fèi)事…你再客氣,以后我可就不敢?guī)湍銓っ涿缌???/br> 一句話成功的逼著盛言楚縮回了手。 一大一小在院中僵持了半天后,最終盛言楚敗下陣來。 見巴柳子對他如此殷勤,盛言楚咬了咬唇,斂眉道:“巴叔,你歇會,我去前頭喊我舅舅過來挑樹苗?!?/br> 不待巴柳子說他幫著挑回水湖村,盛言楚就一溜煙的跑出大門,徒留巴柳子尷尬的伸著手。 等盛言楚走了,孫門房瞟了一眼巴柳子,揶揄道:“怎么?你還想挑著樹苗去楚哥兒家中坐坐?” 巴柳子憋紅了臉,聲如蚊啼:“也不是不行……” “喲,”在遠(yuǎn)處看了半天戲的李茂悶笑走過來,“你小子莫不是開竅了?二十株好樹苗只賣三兩銀子,你逗誰呢,你打量楚哥兒人小不清楚里面的門道?他若是知道了你小子心里頭那點(diǎn)齷齪事,怕是……” 巴柳子陡然蒼白,結(jié)結(jié)巴巴道:“沒、沒這么嚴(yán)、嚴(yán)重吧?我啥也沒說……” “楚哥兒可不比旁的孩子,心里跟塊明鏡似得?!崩蠲櫭?。 “茂兄弟,你得幫我想想法子,”巴柳子大是驚慌,拽著李茂的衣裳不放,低聲道,“我是有意與他娘結(jié)親,但這事八字還沒一撇呢,我覺得張揚(yáng)出去不太好,正好孫兄弟說楚哥兒要樹苗,我想著借這個機(jī)會多幫襯幫襯他們娘倆,也好讓他們熟悉我…” “我知道你是好心?!崩蠲刂氐膰@了口氣,“怪我沒提前跟你打招呼,剛才我在一旁使眼色讓你收了那五兩銀子,可你愣是沒瞧見…巴柳子,你做的太顯眼了,平常小孩占了便宜心里可能會偷樂,但楚哥兒不同……” 巴柳子呆住了,拔腿就要跑:“我現(xiàn)在就去找楚哥兒要回那二兩銀子。” “糊涂!”李茂搶先開口,“你現(xiàn)在過去豈不是此地?zé)o銀嗎?” “要也不行,不要又顯眼,那我該咋辦?”巴柳子氣哼的往廊下一坐,可憐兮兮的抱住頭。 “嘿,”李茂踹了一下巴柳子的腳,戲謔道,“你不會真看中了楚哥兒他娘吧?瞧把你緊張的?!?/br> “自然是看中了的。”巴柳子抬起頭,一臉正色道,“只是她才和離,我不好請媒婆去找她大哥說親,想著先幫楚哥兒他家把樹苗種好,等過段日子再細(xì)論那事……” “你呀還是急了。”說著李茂突然站起身,眼神一凜,忙對巴柳子道:“楚哥兒來了,我瞧著他手中還買了東西,定是送你的,你待會聽我的,他送你什么你只管接著,別推辭?!?/br> 巴柳子順著李茂的目光看去,只見空手跑出去的盛言楚此刻肩上背著沉甸甸的竹簍,他強(qiáng)忍著心虛,三步并兩步的來到盛言楚跟前。 “楚哥兒,你身板小,我來幫你——” “咳咳?!崩蠲蛯O門房齊齊發(fā)聲。 巴柳子尷尬的往后退兩步,盛言楚見三人擠眉弄眼不斷,似是猜到什么,面上卻恍若無事。 微笑道:“巴叔,竹簍里是幾斤rou,您且拿回去塞塞牙縫。” rou是盛言楚買的,最底下還有幾斤上好的茶葉,加起來值一兩多。 買了這些后,他心安不少。 他身上的五兩銀子是找舅舅程有福借著,其實(shí)也并非是借,他娘已經(jīng)跟他坦白了,拿到和離書后,他娘就央著舅舅帶她去了當(dāng)鋪,狠心將銀簪子做了死當(dāng),這五兩銀子就是死當(dāng)換回來的錢。 有了李茂的提點(diǎn),巴柳子十分鎮(zhèn)定的接過了竹簍。 盛言楚挑了挑眉,難道剛才他會錯意了?目光往右一轉(zhuǎn),只見巴柳子像得了寶貝一樣將竹簍抱在懷里,李茂和孫門房又齊齊咳嗽,巴柳子干干賠笑幾聲,拿著竹簍也不妥,放地上也不是,愣是在原地打轉(zhuǎn)。 盛言楚嘴角抽了抽,暗忖他所料不錯,巴柳子這般恩惠于他定是對他娘有所求。 哼,打從竹林那一眼他就看出來其中有蹊蹺,果不其然! 巴柳子長相中等,個頭高又壯,瞧著人品也還不錯,若是匹配他娘…… 嗐,想什么呢,不是還有一個素姑娘虎視眈眈在側(cè)么? - 巴柳子走后,康夫子將館中學(xué)子召到一塊,讓小廝給每人發(fā)了兩塊苦中帶甜的清明糕后,便讓眾人散行歸家。 清明有三天假期,程有福早早的來到舍館,待盛言楚收拾妥當(dāng)后,程有福挑起竹擔(dān)子就走。 路上程有福突然道:“楚哥兒,來時我瞧著你們盛家族里似乎在議論你獨(dú)身立戶的事,傳言要將老盛家的長孫田劃給你,要我說早就該這么辦了,你娘在老盛家蹉跎七年,沒道理光溜溜的趕你們出來?!?/br> “我還有長孫田?”盛言楚咋舌,“我爹都被趕出族了,我后腳又分出來了,這哪還有長孫田給我?” 程有福同樣茫然:“誰清楚呢,左右盛家族里是要出點(diǎn)血補(bǔ)償你的,不然外頭的人要罵死盛家,你是不知道,這些天周邊的村子都在笑話盛家,說盛家狠心,竟將一個七歲的娃扔出來開獨(dú)門……” 盛言楚沒說話 ,他覺得分出來生活挺好的。 半路搭了一輛牛車,顛簸了半個多時辰后,幾人終于回到水湖村,還沒到家喝口水歇歇呢,就有人過來喊話。 “楚哥兒,可把你盼回來了,快些去祠堂,老族長有話跟你說——” 第20章 平白得了三十兩銀子 程有福擔(dān)心盛言楚受欺負(fù),撒手放下竹擔(dān)子就跟著過去了。 這回程家父子倆沒能進(jìn)到盛家祠堂,就連和離出來的程氏都只能遠(yuǎn)遠(yuǎn)的站在祠堂門前的大樹下等著。 老盛家的越氏和白氏也在,見到程氏一身青布短衫打扮的比往日素雅大方,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fā)側(cè)盤在腦后,上面還應(yīng)春景插了根艷麗的桃花枝,越發(fā)襯的程氏容顏清秀,杏眸神采明亮,乍一看還以為是哪家剛納進(jìn)門的水靈小媳婦。 “呸,打扮的花枝招展給誰看呢?”白氏最恨的就是程氏這幅窈窕干凈的模樣,路過時忍不住啐了一嘴。 原先在老盛家的時候,因上頭公婆丈夫不喜,程氏見天的只會低頭做繡活,何曾這般嬌艷過,如今離開了大伯子盛元德,程氏竟插起花來了,在白氏看來,程氏定在外有了野小子,不然離了男人怎還有心思打扮? 和離比休妻是要好聽,可說來說去還不是一個棄婦?這附近不乏有被休的棄婦,誰家不是躲在家中大半年都不敢拋頭露面? 白氏越想越覺得蹊蹺,又回頭看了一眼程氏,這不看沒事,一看白氏心窩更難受。 她比程氏還小兩歲,見天的在地里暴曬,如今臉皮黃不拉幾就算了,隱隱還長了不少褐色的斑點(diǎn),不比程氏,臉上雖不白皙,卻光滑的能淌水,再瞧瞧她那站姿,哪里還有往日的怯懦?活似年輕了好幾歲。 “果真是見了鬼了?!焙箢^跟過來的越氏剛從大樹下過來,她原想繼續(xù)擺擺婆婆的譜,誰知平時見到她脖子骨頭都不敢抬的程氏這回竟敢柳眉倒豎瞪她。 婆媳這人皆心中藏了納悶,白氏悻悻的往前走時一不留神被地上沒挖斷的樹根絆了個狗啃泥,整個人徑直往越氏身上倒去,越氏‘啊’的一聲尖叫,雙雙摔了個鼻青臉腫。 “活該?!背桃再F得意的笑罵,“叫她們以前欺負(fù)姑姑,如今來報應(yīng)了,哼?!?/br> 程氏抿唇而笑,目光只瞥了一眼地上開始互相怨罵的婆媳兩人后,就挪開緊盯著盛家祠堂大門。 - 祠堂內(nèi),盛言楚都快被兩方人馬拉斷了胳膊。 誠如他所料,長孫田就是一個幌子。 從他踏進(jìn)祠堂第一眼看到堂中的盛老爺子和盛元德后,他就知道這是一場“鴻門宴”。 兩人‘苦口婆心’的哄他聽了一籮筐的好話,比方說重新回到老盛家,老盛家的人定會奉他為座上賓,日后讀書用的銀錢,老盛家一概全包,至于其他兩房惦記的胭脂鋪?zhàn)雍烷L孫銀長孫田,等盛老爺子歸西后,這些都會留給盛言楚。 盛言楚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淖诟咭紊?,望著蹲坐在他面前喋喋不休的二人,他幽幽的嘆了口氣,旋即使出老盛家禮哥兒慣用的伎倆——扯開嗓門開始鬼哭狼嚎。 盛家祠堂立在村中央,哭聲驟起立刻惹得村民頻頻相望,稚兒嗓音尖銳,正好當(dāng)下又是吃晚飯的時辰,他這么一下撕心裂肺的喊屈,程家兄妹豈能甘休? 急匆匆趕來的程有福一把將盛言楚抱到懷里,疼惜得摸開小孩滿臉的驚恐淚水后,擰緊眉頭痛斥:“好哇,我還以為你們良心發(fā)現(xiàn)了要彌補(bǔ)楚哥兒呢,沒想到一個個躲在屋里欺負(fù)我家楚哥兒!你們盛家到底還要不要臉了?” 老盛家出爾反爾想重新討回盛言楚這么大的事,想必是過了盛家族里的同意,思及此,程有福擼起袖子,指桑罵槐道:“打量您是楚哥兒族里的長輩,我才敬您一二,不成想您也是個糊涂東西,我妹子的事我忍著沒找您要說法,您倒好,由著老盛家胡來——” 躲在祠堂后院的盛大林心口一堵,他就是想彌補(bǔ)楚哥兒啊,思來想去覺得楚哥兒太小了,想著還是回歸老盛家最好,所以才安排了這一局。 程有福的謾罵氣得盛家老族長險些從炕上摔下來,老族長艱難的掄起拐杖打盛大林,怒火滔天的拍響桌子:“蠢貨!你腦子塞了糞嗎?看看你辦的好事,我都說了你不要再摻和老盛家的家事,你偏不!” “爹,我這不是心里過意不去嘛。” 盛大林瑟縮了一下肩膀,硬生生扛下一棍子,自嘲一笑:“德小子再三跟我保證說他會好生待楚哥兒,我想著天下無不愛子女的爹娘,何況德小子此生就只有楚哥兒這么一個男丁了,我這才鬼迷了心竅讓他們跟楚哥兒提合戶的事……” “趕緊將程家那位打發(fā)了。”老族長大喘著氣,聽到兒子這句荒唐的話,不禁咬牙悲愴:“大林吶,你可別因?yàn)槔鲜⒓业膸拙滟u慘就軟了心腸,我左右是活不了幾年了,就你這樣辦事我如何閉眼?如何將盛家大族交給你?” “爹……”盛大林慌忙跪地,哆嗦抬頭,不敢置信的問:“爹,難不成我這回真做錯了?” “好心辦了壞事!”盛老族長佝僂著身姿,干癟的嘴角露出一抹諷刺,“楚哥兒這孩子我敢篤定,不出十年定是咱們盛家的一個人物,可惜被你生生推了出去……” 盛大林聞言瞪大眼睛,下一息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都怪家里那個攪屎精,她沒日沒夜的在我耳邊吵,說我若是把楚哥兒當(dāng)兒子養(yǎng),那程氏和我之間的關(guān)系豈不是亂了說辭?” “你管一個和離棄婦作甚!她離開了老盛家自是要回程家,屆時你倆根本就碰不到面,你怕什么?” 老族長直接將手中的拐杖砸了過去,怒罵不止,“你是盛家未來的族長,是盛家頂天立地的大男人,聽你家后院婦道人家嘰歪作甚?” 指了指祠堂外鬧哄哄過的村民,老族長呼喝起來:“瞧瞧,睜大你的狗眼仔細(xì)瞧瞧,外頭如今有誰稱贊你盛大林有寬宏之心?都在說盛家無情,盛家無義,讓一個七歲的娃帶著寡婦立戶,這法子也就你這個蠢貨想的出來!” 老族長年紀(jì)大了,說了這么一大串話后,咳得嗓子都啞了。 底下幾個兒子紛紛勸老族長消消氣,老族長面色如土,緩了下后悵然道:“你且讓老盛家務(wù)必將長孫銀端出來,咱們家也奉上一些,將我的意思跟大伙傳一傳,就說楚哥兒依舊是獨(dú)戶,但旁人不可欺辱他,他雖頭上沒爹,可身后有盛家庇佑他,誰也不許低看他一眼……” 說著,老族長睨了眼蔫的有氣無力的盛大林,眼神頗有幾分復(fù)雜:“你也別想著再要回楚哥兒,楚哥兒是個聰慧的娃,他不要你給他的那六兩銀子,就意味著他心里明白你家枕邊風(fēng)的厲害,既然覆水難收,你且與楚哥兒平淡相處吧,至于楚哥兒日后的榮耀,你甭想沾半點(diǎn)光,他不記恨你就已然不錯了?!?/br> 盛大林咂巴了下嘴,宛如霜打的茄子無力的委頓在地。 - 回山腳茅草屋的路上,盛言楚一手提著沉甸甸的錢袋子,一手乖乖的任由程氏牽著。 “楚哥兒,你是沒看到剛才老盛家那些人臉上的心疼相,區(qū)區(qū)二十三兩長孫銀就跟要了他們的老命似的,一個個咬牙切齒只恨不能撲過來搶。” 一路上,程以貴愉悅的在田埂上又說又笑。 程氏緊了緊盛言楚的小手,對程有福道:“老族長家出了七兩,說是盛家族里公中掏出來給楚兒讀書用的……大哥,我總覺得這銀子不該收,收了有愧心?!?/br> 程有福大大咧咧說沒事,然而盛言楚卻清楚其中的意味。 這是老族長在敲打警告他呢,告誡他日后不能忘了盛家的恩惠,其二,這七兩銀子是拿來堵外頭人的嘴的,這般張揚(yáng)出去,外邊不好再說盛家苛待于他。 盛言楚顛了顛銀袋子,將其往頭頂上一放,又蹦又跳的指著云嶺山,朗聲道:“娘,咱們買山地吧,我打聽過了,向陽的林地只需七八兩就能拿下,咱們今天白白得了三十兩,不如都拿來買林地算了,正巧我托巴柳子從南域運(yùn)了二十株荔枝苗,趁著清明種下如何?” “買林地?”程氏微皺眉,“我原打算買點(diǎn)好的水田放你名下……” “現(xiàn)如今水田里都插了秧苗,未必有人家愿意出手賣給你,妹子,你就聽楚哥兒的,左右你又不擅種糧食,身邊又沒個力氣漢子幫你干,與其買水田回來空著交田稅,還不如買點(diǎn)林地種果子,好生養(yǎng)個三五年的,銀子總會回本?!?/br> “用不著等三五年,”最近看了不少農(nóng)書的盛言楚笑了笑,道,“荔枝樹種下后,咱們可以在樹行間種紅薯苗苗,屆時家里只需給紅薯苗苗澆水,順帶潤一潤荔枝樹就行了,不必花大心思在上面,即便荔枝樹沒種活,咱們家也不虧,到時候秋天挖紅薯出來攪紅薯粉賣,照樣賺錢?!?/br> “嘿,楚哥兒這法子不錯?!?/br> 程有福贊許的頷首,“近些年郡城府城的大戶人家尤為喜歡做醬燒rou時在鍋里下一些紅薯粉團(tuán),別看紅薯團(tuán)熟了后黑不溜秋,可吃起來香的要命,粉團(tuán)內(nèi)外吸足了rou湯,嘖嘖嘖,吃一個下肚簡直賽神仙?!?/br> “有這么好吃嗎?”程氏問。 “那是自然?!背逃懈E呐男馗拔以诰茦亲龌?,經(jīng)常聽后廚的人說rou燉紅薯粉團(tuán)只要一開鍋,還沒上盤呢,就被食客全定走了?!?/br> 盛言楚上輩子吃過這道菜,聽舅舅這么一描述,不禁咽咽口水。 見兒子舔嘴唇,程氏微微一笑開始琢磨:“村里種紅薯的人家并不多,大抵是因?yàn)榧t薯要占用旱地,而旱地的稅銀又高,所以沒人舍得拿地來種紅薯,不過楚兒的想法的確妙,買林地雖比旱地貴些,但交給官家的稅要少好幾成呢,加之大哥說外頭紅薯粉賣的價錢不錯……如此,那就買林地吧,便是果子種不好,咱們還有紅薯這條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