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盛言楚時刻觀察著盛大林的狀態(tài),以防盛大林身子有什么不適,見盛大林聽完孫氏的嚎叫后竟然臉色好了許多,心中頓時有了計量。 “大林爺你好生休息,我就不打擾您了?!彼焓忠戳艘幢蛔?,目不轉(zhuǎn)睛道,“老族長的喪事您也別cao心了,我剛在外頭瞧元勇叔辦的盡善盡美,就讓他來替您守孝吧?!?/br> 盛大林猛地咳嗽,掙扎的要起身:“不妥不妥,還是我去吧?!敝煌H祆`已經(jīng)是不孝了,再不待在靈堂前燒元寶紙錢誦經(jīng),那真是大不孝。 “不用,您歇著。”盛言楚眼疾手快的將人推了回去,睫毛撲閃兩下,“就讓元勇叔全權(quán)cao辦吧,您病的下不來床,沒人會因此說閑話的?!?/br> “是??!”等盛言楚走后,盛元地坐過來喂湯,嘰嘰歪歪道,“爹,爺爺?shù)膯适履憔蛣e管了,就讓勇哥兒做就行了…” 話還沒說完,一臉憔悴的盛大林狠猛的將藥婉砸碎,刺鼻的中草藥瞬間彌漫開來。 “爹,你這是作甚,這藥要半兩銀子呢!”盛元地心疼的趴在地上用手捧藥水。 盛大林拼死坐靠在床頭,聽著外邊的嗩吶聲不斷,下一息就捂著胸口吃力的下床。 “爹,你又要折騰什么!”盛元地氣不過,雙手用力的將盛大林抱起來扔回床上。 進(jìn)來服侍的孫氏大驚:“地哥兒,你干嘛要摔你爹?哎喲當(dāng)家的疼不疼???” 盛大林能不疼嗎,一身的骨頭感覺都散了架。 盛元地拍拍手,居高臨下的擺著一張臭臉:“爹,你就別下床了,你要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咱們盛氏一族的族長可就輪不到咱們家了!” 族長的選舉一般都是里長和老族長決定的,可老族長這次走的匆忙,因而并沒有和里長商定此事,不過盛氏的人都看的出來老族長一直將盛大林作為接班人在培養(yǎng),所以就自然而然的認(rèn)為盛大林就是下一任族長。 盛大林心里也是這么想的,可適才聽到盛言楚的話后,他猛地驚醒。 就他這個式的對老族長,族里的人肯定會被他有所抱怨,到時候別說當(dāng)下一任族長了,怕是多年養(yǎng)起來的好聲譽都會毀于一旦。 “快,快去將勇哥兒找來。”盛大林粗喘著氣吩咐。 盛大林只有兩個兒子,一個是盛元地,另外一個就是盛元勇。 大約是盛元勇出生的晚,那時候盛大林膝下已經(jīng)有了好幾個孫兒,所以對盛元勇的問世并不覺得驚喜,因而父子倆并不親。 盛元勇是盛言楚見過最不像盛家的人,之前老族長嚴(yán)明他名下的掛田名額全部給族田后,族里的人天天往老族長家跑,試圖說服老族長更改主意。 那時候老族長已經(jīng)病下了,盛大林一家人私底下跟那些吵鬧的人是穿一條褲子的,所以沒人攔著這些人,后來聽說是盛元勇看不下去了,抄起一把掃帚就沖進(jìn)了老族長的房中,惡狠狠的將這群不要臉的人罵了一頓,臟話渾話罵了幾籮筐,愣是罵的這群人老臉丟盡,自此不敢再來老族長面前胡鬧。 盛元勇不僅僅罵這群人,還將盛大林這樣的至親家人也罵了個狗血噴頭,父子倆差點因為這件事分了家。 有關(guān)盛元勇干的大義滅親之事,盛言楚還是剛才吃饅頭的時候聽他娘說的。 從盛大林的屋子出來后,他就直奔靈堂,要了個草席就跪在了火盆邊上。 “楚哥兒,你去一邊歇著吧,這兒有我就行?!笔⒃绿蛄颂蚋砂偷淖齑?,往火盆里扔了一個剛疊好的大元寶。 盛言楚挪了挪屁股,也往里邊扔了一個,叨叨道:“老族長從前喜歡帶我們幾個小子去云嶺山下背文章,誰文章背的好,誰就能多吃一個野果。” 他的三百千大部分都是在那段時光中學(xué)下來的,說起來,老族長算是他的蒙師之一。 憶起往事,盛元勇啞聲道:“我爺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能回來送他一程已經(jīng)夠了。” 說完這句話后,差著輩分然而年紀(jì)卻沒差多少的兩人均嘆了一口氣,你一下我一下的往香爐里燒元寶紙錢。 燒了沒一會,盛元地很不情愿的進(jìn)來喊:“勇哥兒,爹喊你進(jìn)去說話。” 盛元勇抹了一把淚,頭都沒回:“你告訴爹,有什么事等吊唁結(jié)束后再說?!?/br> “隨你。” 兩兄弟平時關(guān)系不太好,盛元地古怪的看了一眼跪坐在那的盛言楚,陰陽怪氣的對盛元勇道:“勇哥兒,我勸你還是過去看看爹吧,爺爺?shù)降资撬懒?,可爹還在啊,你不在爹跟前盡孝,跑到?jīng)鲲`颼的靈堂呆著干嘛,左右楚哥兒不是喜歡跪這燒紙嗎,干脆就讓他跪著。” “滾?!?/br> 盛元勇絲毫不領(lǐng)盛元地的好意,眉間戾氣一閃而過,淡淡道,“久病床前無孝子,讓我去服侍他?他怎么不捫心問問自個,爺爺病著的時候他端屎端尿了嗎?他既然做不到就別指望我能做到?!?/br> “勇哥兒,你胡說啥呢!”盛元地睨了一眼停止燒元寶的盛言楚,激動的語無倫次,“你不去服侍爹就不去唄,說這么亂七八糟的干嘛!” 說著就跳著腳跑出去了,靈堂內(nèi)頃刻間又只剩下盛言楚和盛元勇兩人。 “元地叔的幾個孩子呢?怎么沒看到人影?”盛言楚起身來到桌前,老族長走的突然,家中的挽聯(lián)都沒有買齊全,正好桌上有白紙和筆墨,他撿起來邊寫邊問。 盛元勇跟著站起來準(zhǔn)備奠儀要用的香燭和冥鏹,聞言表情有些復(fù)雜。 “幾個侄子侄女信了那算命說的渾話,生怕在這占了臟東西,所以磕了頭就跑了出去,我娘舍不得他們出事,便吩咐他們?nèi)ネ鈭髥嗜チ??!?/br> 盛言楚執(zhí)筆的手一頓,他記得去程家報喪的并不是盛元勇的侄子侄女,看來報喪是假,出去躲著才是真。 見盛言楚嘴角翹起一抹譏諷,盛元勇恍然大悟:“楚哥兒,我娘她不會是在騙我吧?” 盛言楚寫好一副挽聯(lián)放置一旁晾著,聞言搖搖頭:“我不知道,說不定他們真的去報喪了呢?” 他雖然跟盛元勇的幾個侄子侄女小的時候紅過臉 ,但在沒證實前他不會多嘴挑撥。 “肯定是去哪偷懶去了!”盛元勇咬緊牙根,將手中整理好的東西放下,對盛言楚道,“楚哥兒,我出去找他們?nèi)??!?/br> 說著就如風(fēng)一般跑出了靈堂。 盛元勇一走,繞著屋角點了一圈白蠟燭的靈堂內(nèi)就只剩下盛言楚一人。 院子里來吊唁的村民早已走的差不多,這時一陣風(fēng)呼呼的吹進(jìn)來橫掃整個靈堂,門口三根喪幡迎風(fēng)刮的嘩嘩亂響。 盛言楚只覺后頸傳來毛骨悚然的聲音,立在堂中的他小小打了一個冷顫,抬頭卻見裊裊香爐正中處似乎有一團(tuán)黑影在晃動,揉了揉眼再看時黑影不見了。 “是老族長嗎?”他不迷信,可這會子卻滿心想著剛才那團(tuán)黑影會是老族長。 然而無人應(yīng)他。 盛言楚楞了半晌,掀起衣擺往下一跪,雙手合十喃喃道:“小子當(dāng)日不該頂撞您,但小子說的話句句是為了盛氏一族好,外邊那些族人一個個都被您嬌慣壞了,您若由著他們胡來,咱們盛家一門大抵就這樣沒出息了?!?/br> 說了一番話后,盛言楚想扇自己一巴掌,老族長已經(jīng)沒了,他還在這矯情個什么勁,可有些話憋在心中難過,因而不吐不快。 “老族長,小子給您賠罪來了?!闭f完又磕了一個響頭。 外頭太陽已經(jīng)西沉,靈堂內(nèi)越發(fā)的凄涼,盛言楚磕完頭后索性將寫好的挽聯(lián)掛了起來,隨后就跪在火盆前疊了一大籮筐的冥紙元寶。 “還不進(jìn)去跪著!”盛元勇進(jìn)來的時候一手?jǐn)Q著一個男娃,說男娃都過分了,應(yīng)該說十五六歲的少年。 兩個少年被盛元勇甩到了火盆前,見到跪在那低著頭疊元寶的盛言楚,少年們臉上閃過一絲厭惡。 盛言楚又不是瞎子看不到這兩人對他的敵意,抬眸不緊不慢的威脅:“兩位哥哥不想守靈只管出去,只我這人嘴不嚴(yán),到時候我出去胡說八道可怪不得我,畢竟我把丑話說在前頭了。” 兩個少年氣結(jié),挽起手袖想像幼時一樣薅盛言楚的小辮子打架,誰知下一息撲通往地上齊齊跪倒,膝下沒有墊草席,痛得兩人齜牙咧嘴。 “楚哥兒一個小娃娃跪在這半下午了,你們倆倒有心思賴在草堆里烤紅薯吃!”盛元勇踹了一腳又氣不過擰起兩人的耳朵。 “我就問問你們,你們兩個有沒有良心!” “哎呦疼,叔輕點——” “我們跪就是了,您別打了……” 此起彼伏的哀嚎聲驟起,盛元勇嘆了一口氣松開了手。 “楚哥兒,你也累了,跟我過去吃點東西吧,這里就交給他們得了?!?/br> “好?!笔⒀猿D難的直起跪的有些僵硬的雙腿,壓低嗓門道,“元勇叔,就他們兩個在這能行嗎?” 外邊頭都黑了,他覺得這兩個小子會嚇著。 “嗚嗚嗚,還是楚哥兒替我們著想?!眱蓚€半大的少年忙一臉希冀的看向盛元勇,“叔,你別丟下我們倆啊,這里陰森森的,我們怕?!?/br> “怕個卵子!”盛元勇作勢又要抬手,兩少年搶先一步捂住耳朵。 “有什么好怕的,棺材里的又不是旁人,是你們的曾祖父,他平時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好的東西全進(jìn)了你們這些小崽子的肚子,切,真是白疼了你們這些沒人性的狼。” 兩個少年被罵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愧疚的垂下腦袋跪在那守靈。 - “元勇叔咋想的?”盛言楚問的是大殮送棺材上山的事。 嘉和朝的送葬和他上輩子記憶中的火葬當(dāng)然不一樣,這邊的人死后一般會讓棺槨在家中停靈七天,然后再運往之前相看好的山林中,并不是立馬下葬,而是在山林中放三年,等三年之后再將尸骨撿出來重現(xiàn)打一座棺材安置,然后才挖坑下葬。 “必須七天!”盛元勇的話沒得商量,“爺爺是盛家的大功臣,他的葬禮自該轟轟烈烈的辦一場才好?!?/br> 盛言楚也是這么想的,但…… “大林爺那邊怕是不好說話?!?/br> “病了就找大夫,聽算命的胡咧咧有什么用?”盛元勇一想起他爹做到那些荒唐事,氣就不打一處來,“我爹當(dāng)初病了,我立馬就讓鎮(zhèn)上的丁大夫看了,丁大夫說他思慮過多加之受了寒才病的,開了藥又吊了雞湯端給他,他死活不喝,非說是我爺沖了他!” 盛元勇越說越煩躁,略帶自嘲道:“楚哥兒,這里沒旁的人,我不怕對你說句遭天譴的話,爺爺之所以那么快就咽氣了,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我爹,你在康家沒回來你是不知道前些日子我爹都干了什么,又是燒艾又是請廟里的和尚來家里沒日沒夜的頌經(jīng),我一個壯挺挺的小伙子聽著都嫌心慌,你說爺爺躺在屋里能舒服嗎?” 盛言楚心中冷笑,這幫人莫不是瘋了嗎?老族長是他們至親之人啊! 盛元勇說著說著小聲哭起來,捂著臉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起老族長生前遭的罪,盛言楚自詡心腸硬,可聽了盛元勇的話后,他恨不得立馬沖進(jìn)屋子將盛大林以及孫氏幾人吊起來打一頓。 “那就停靈七天?!笔⒀猿Я艘豢诟砂桶偷乃孛?,略思量了一下,“明天還要麻煩元勇叔看著靈堂,我去找里長過來?!?/br> “找里長干嘛?”不用盛言楚囑咐,盛元勇也會守在靈堂前寸步不離,“里長晌午已經(jīng)過來吊唁了?!?/br> “我找他過來是商量下一任族長的事。”盛言楚沒打算隱瞞,“大林爺既然病入膏肓,想必族里的事也沒時間料理,我今個去大林爺床邊還說呢,說元勇叔深得老族長的家傳,老族長病下的這些日子,多虧了元勇叔您主持族里的人,這才沒讓盛家人亂了方寸?!?/br> “楚哥兒你的意思是跟里長舉薦我當(dāng)族長?”盛元勇大吃一驚,“不妥不妥,我才二十來歲,太年輕了,恐不服眾。” “難道大林爺就服眾了嗎?”盛言楚當(dāng)下碗筷,犀利的問:“那些人見天的上門叨擾病危的老族長更改掛田的事,大林爺插手管了嗎?恐怕不但不管還跟那些人乘了同艘船吧?” “你咋知道?”盛元勇語氣掩蓋不住難過,“這事傳出去不好聽,我還自作主張和那些人大吵了一架?!?/br> 盛言楚直起身子,緩緩道:“總之,這族長一位不能落到大林爺頭上,他辦事不公,有私心,若是他上位,我未必能說動他保留族田,元勇叔,我過幾天就要去縣學(xué)了,若沒人幫我盯著族田,我懷疑這些銀子落不到盛家讀書人手中?!?/br> 盛元勇仔細(xì)聽著,道:“我知道楚哥兒你有心想在族里多扶幾個有能力的小子出來,我把話撂在這了,倘若有朝一日我盛元勇當(dāng)了盛家的族長,我定會將族田銀子悉數(shù)都用在盛家兒郎讀書上,好叫他們早些考個名堂出來給楚哥兒作伴?!?/br> 盛言楚露出了到這的第一個笑容,乖巧道:“還是元勇叔疼我,這兩年在康家見夫子收了不少學(xué)子,獨獨沒有盛家的,我那時候看到同窗抱著族里的堂哥堂弟在康家打鬧時,好生羨慕呢!” 盛元勇也笑了:“我還以為你小子當(dāng)上秀才公后就和大人沒區(qū)別了,沒想到竟還有這孩子氣的一面。” 盛言楚小臉一紅,忙借口去靈堂守靈跑開了,盛元勇見盛言楚小短腿跑的歡快,不禁嘴角抽了抽。 - 最后在盛言楚的暗示以及盛元勇的自薦下,里長再根據(jù)村長以及盛家族人的話語,言明盛家下一任族長是二十二的盛元勇,口令一下達(dá)后,盛大林氣得差點吐血,大罵盛元勇沒心肝,竟敢搶老爹的族長之位。 盛元勇不愧是盛言楚看中的翹楚,大義凜然的跪在盛大林面前,高聲道:“你對爺爺不聞不問,大家都看在眼里,我敬您是老子,我暫且摁住此事,否則我定要去官府告一通?!?/br> “你敢告我?!”盛大林踉踉蹌蹌的從床上爬下來,不管族人的拉扯,照著盛元勇的臉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孫氏和盛元地在一旁喋喋不休:“勇哥兒,你這是不孝啊,這世道哪有兒子告老子的!” 盛言楚冷眼旁觀著,只聽盛元勇一邊忍著盛大林的拳腳,一邊挺直肩膀,一字一句道:“我怎么就不孝了?我如今是盛家的族長,爹枉為人子,娘跟大哥也一樣,爺爺病中時,你們有關(guān)心過嗎?全是我和秀娘在近前服侍的,試問是你們不孝還是我!” 鏗鏘有力的話震得盛大林往后直退,像是不認(rèn)識小兒子一樣,嘴里大呼生了白眼狼。 孫氏和盛元地也被盛元勇嚇得瞠目結(jié)舌,一時間,無人敢直視盛元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