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明日程有福過來,程春娘原是打算做一盤臘rou炒筍干,再就是一盤荔枝燉兔rou加半壺黃酒就行,左右程有福在酒樓干活什么樣的菜式?jīng)]吃過? 至于豬筒子骨,程春娘沒給程有福安排,而是焯水后全部燉好盛給了自己的兒子。 “好香。” 豬骨頭是用大火燉煮的,再加柴文火慢燉,燉的骨頭都爛了。 盛了一碗白白的豬骨湯給盛言楚后,程春娘將所有的骨頭夾出來擺好,然后將切好的蔥花和胡荽沫沫灑在上頭。 就著這兩樣小菜用木勺狠狠的挖一塊骨髓進(jìn)嘴后,口腔里就跟灌了滿滿一嘴的濃郁rou香一樣,微微一抿就能下咽,蔥花和胡荽的顆粒感嚼起來能將骨髓里的油膩感洗刷干凈,盛言楚一口氣吃完一根筒子骨也不覺得犯嘔。 盛言楚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只吃這些當(dāng)然吃不飽。 晚飯程春娘還準(zhǔn)備了一小碟子爆炒咸rou,又沿著鍋邊貼了四五塊紅薯粉團(tuán),一掀開鍋蓋,一股咸香撲鼻而來。 紅薯粉團(tuán)在rou湯中浸泡過后變成了黑色,遠(yuǎn)遠(yuǎn)的瞧上去就跟樹上的黑褐色琥珀似的。 一碟子咸rou,一碟子紅薯粉團(tuán),再配上香噴噴的豬骨頭湯,盛言楚吃得樂到飛起。 吃完晚飯后,盛言楚沿著院墻踱步消食,程春娘則在一旁燒水洗鍋。 院中樹下不知何時添了一張石桌,石桌上的油燈在微風(fēng)下?lián)u曳不斷。 “楚兒,過來吃些荔枝換換口氣。”程春娘將廚灶底下的木桶抬了出來。 從云嶺山上摘下的荔枝都浸泡在水中,因有水養(yǎng)著,這些果子竟一點(diǎn)都沒壞。 盛言楚剝了一顆進(jìn)嘴,邊嚼邊道:“娘,要不咱們讓舅舅日后將山上的荔枝運(yùn)到靜綏賣吧?” “運(yùn)到這?”程春娘有些猶豫,“ 路途太遠(yuǎn)了,想往城里運(yùn)光兩只腳可不成,得拉牛車。” 程春娘本來想說馬車的,可一輛好的馬車弄好后得幾百兩銀子,想想就遙不可及。 “那就買牛車?!笔⒀猿狭诵模?,“靜綏的牛販子比鎮(zhèn)上要多,價錢應(yīng)該比懷鎮(zhèn)要便宜些?!?/br> “再怎么便宜也不可能低于二十兩?!背檀耗锟拷稽c(diǎn),小聲道,“今年咱家的春稅雖然免了,但娘手頭上零零散散攢的銀子也就十六七兩。” 前兩年買了山林后,程春娘挨著荔枝樹下種了大片的紅薯和番葛,番葛收獲后盡數(shù)賣給了懷鎮(zhèn)的醫(yī)館,而紅薯一部分磨成粉賣給了酒樓,一部分則挖了地窖藏了起來。 這兩種東西雖掙了不少銀子,但商戶之家要交十之六七的稅,每每到了收稅的時候,程春娘都要握著銀袋子萎靡好一陣子。 直到盛言楚的秀才功名抵掉了春秋兩稅后,程春娘的銀袋子才慢慢鼓起來。 可縱是如此,她手中的銀錢也不多。 “我這還有?!笔⒀猿ⅠR就賭坊的銀子拿了出來,“刨除租屋子花的二兩,我這還有二十四兩呢,夠買一頭牛了?!?/br> 程春娘想說你要拿著這銀子去買牛,怕是少不了她哥的一頓打,話都嘴邊程春娘又咽下去了,想著還是給兒子留點(diǎn)面子吧。 買牛的事就此敲定,但盛言楚還有一事要說。 “娘,”盛言楚斟酌了一下,將小公寓里的火鍋料掰了一小半拿了出來。 “這是什么?”程春娘立馬就注意到了一股辛辣的氣味,驚訝道,“這硬邦邦的東西是哪來的,怎么這么香?” 盛言楚拿得是未煮開的火鍋底料,他拿開一個碗將底料用開水泡開,然后希冀的看著他娘:“娘,以你多年掌勺的經(jīng)驗(yàn),您能說出這里頭都放了什么香料嗎?” 碗里的底料用筷子攪拌幾下很快就散開,碗口處頓時浮起片片辣椒油,程春娘拿起筷子沾了底料舔了舔,又細(xì)細(xì)的檢查了一下碗里的殘?jiān)?,道:“我只知道幾味,辣椒、陳皮、姜、蔥油……然后就是香茅草,嗯,還有大茴香,剩下的我就嘗不出來了。” 盛言楚也拿起筷子潤了潤唇,回想著火鍋底料外殼上的配料,試探道:“娘,您知道哪里有花椒賣嗎?” 旁的香料少了都不打緊,最不能缺的就是火鍋的靈魂花椒。 按理說火鍋底料除了辣之外就是麻,他娘沒說出花椒,是不是說嘉和朝還沒有花椒,還是說僅僅是因?yàn)樗餂]見過花椒? 程春娘茫然的搖搖頭,盛言楚嘆了口氣,看來他的火鍋之路任重而道遠(yuǎn)吶。 見盛言楚皺著小眉頭,程春娘莞爾一笑:“你娘又沒出過遠(yuǎn)門,哪里知道你說的那些玩意,要不你明兒問問你舅舅?他常在酒樓干活,說不定見過你說的那什么——” “花椒?!笔⒀猿嵝?,旋即笑道,“對哦,舅舅常年幫酒樓運(yùn)貨,他肯定知道!” “你還沒說這東西哪來的呢?”程春娘又嗅了一口火鍋底料,笑道,“忒香,又麻又辣開胃的很。” 盛言楚眼珠子一轉(zhuǎn):“娘,我說了你別罵我?!?/br> 程春娘:“只要是不偷不搶不賭不嫖……” “我哪敢這些?!笔⒀猿ⅠR道,“這個鍋底是我巴柳叔臨走前給我的,說是南域的一種吃食,我壓在書箱里忘了拿出來,今個想起來便拿回來了?!?/br> 一提巴柳子,程春娘倏而沒話說了。 第36章 盤下鋪面開起食肆 程有福是落日時分進(jìn)的靜綏縣城, 一起來的還有烏氏和程菊。 程菊和柳家大郎的親事定了,程菊今年十七歲,按照朝廷的規(guī)定, 必須在過年之前嫁出去, 程有福這趟過來主要就是為了程菊的親事。 “七月初七吧?!币宦牼司思m結(jié)成親的黃道吉日,盛言楚笑著說, “七巧蘭夜又稱女兒節(jié), 那一日出嫁的女兒有牛郎織女庇佑,這輩子定會平安順?biāo)??!?/br> 程菊臉蛋一陣發(fā)燙,綁著紅布的瞎眼似乎都流淌著幸福的神光。 盛言楚這些年一直跟醫(yī)館的丁大夫?qū)W習(xí)醫(yī)術(shù),見程菊還戴著繃帶,忍不住道:“菊表姐, 既來了城里, 不若讓城中大夫看看你的眼?” 程菊的眼睛并不是先天就瞎的,大概是七八歲的時候上山打豬草, 一不小心捅了馬蜂窩, 右眼被蜂子蜇了。 當(dāng)時程有福立馬抱著程菊找了大夫,雖將毒素逼了出來,可程菊的眼睛終究是傷了, 這些年右眼的視力越來越差, 見光時就不停的流眼淚,時間長了還不能視物。 “治不好的。”程菊捂著右眼, 神色黯淡下來,“丁大夫說我的眼睛拖的時間太長了,若早幾年來城中醫(yī)治,些許還有好的可能,只如今十來年了, 大抵就只能這樣了?!?/br> 盛言楚清楚丁大夫醫(yī)術(shù)有多高超,既然丁大夫說無可能,那大概就真的沒有可能了,不過,術(shù)業(yè)有專攻,也許外郡或是京城有擅長醫(yī)眼的大夫呢? “菊表姐且寬心 ,我會留心幫你尋摸的,天大地大,總有人能幫你醫(yī)好?!?/br> 盛言楚笑著安慰程菊,其實(shí)他并不是沒頭腦的說這些話,嘉和朝有古書記載,曾經(jīng)有一個權(quán)貴世家的人舉辦了一場吃蜂宴,中途就有人不幸被蜜蜂蜇了舌頭,當(dāng)時舌頭腫的嘴巴都裝不下,好在有一個行走大江南北的游醫(yī)途經(jīng)此地,據(jù)說扎了幾針后立馬消了腫。 “我不求這只眼睛能完好無損,但求能摘了這只眼罩?!背叹漳﹃t布說的很小聲。 烏氏見不得女兒陷在眼睛的缺陷中,忙笑道:“嗐,你就算真瞎了一只眼又如何,那柳家大郎不是說了嗎?他不在乎這個的,他看中的是你的品行。” 說著插起腰嘚瑟:“算他有眼光,程家莊方圓百里誰有你賢惠能干?說起來先前錢家退了你,是他們家不識貨,哼,轉(zhuǎn)頭娶的盛梅花是個什么臭德行!” 說到盛梅花,程有福瞪了一眼烏氏,數(shù)落道:“盛梅花好歹是楚哥兒的族人,你在這較什么勁?要我說咱家該謝謝盛梅花,否則我菊姐兒嫁進(jìn)錢家那個坑,如今還不知道過得是怎樣的苦日子呢?!?/br> 盛言楚心頭一動,不經(jīng)意的問道:“盛梅花咋了?” 烏氏被程有福訓(xùn)了一頓后癟了嘴,聞言又來了勁頭:“她呀,現(xiàn)如今上有公婆欺壓,下有小妾?dú)馐?,活生生氣出了毛病,說是床都下不來了。那錢運(yùn)宏是個狠心的,竟將盛梅花的女兒抱出來給小妾養(yǎng)了,你說說,好不容易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一朝給了丈夫的其他女人養(yǎng),盛梅花能順心嗎?半夜里吐了一口血,如今人被老盛家接回去將養(yǎng)著了,三五天的就要灌人參湯下去,總之這回老盛家的老本怕是都要栽在盛梅花身上?!?/br> 一番話說得程春娘唏噓不已。 “從前她還挺著肚子在我跟前炫耀錢運(yùn)宏如何如何的待她好,怎么才兩三年的光景就成這樣了?” 程有福白了程春娘一眼,徑直對盛言楚道:“你管著你娘,可別讓她對老盛家的人亂發(fā)善心,他們有這樣的結(jié)局,都是他們自己做的,早知道如今當(dāng)年何不善待你們娘倆?有你這個秀才公在,量他錢運(yùn)宏還是銀運(yùn)宏都不敢這么糟蹋老盛家的女人?!?/br> 盛言楚拍拍他娘的手,沉吟道:“老盛家的人我自是不會幫的,上回我訓(xùn)了錢運(yùn)宏一回,全是因?yàn)樗肴⑵狡薜木壒?,只要不是娶平妻,管他納幾個妾氏我都不會過問?!?/br> “不提她了,楚哥兒,你過來看看你舅娘給你做了什么好吃的?!背逃懈T掍h一轉(zhuǎn),將牛車上的幾個陶瓷罐子搬了下來。 幾個壇子封的很嚴(yán)實(shí),一打開,一股勾人口水的酸味跑了出來。 “胭脂蘿卜!”盛言楚本能的吸溜一下,精神大震,“舅娘,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不成?我這兩天才跟我娘叨叨胭脂蘿卜,沒想到您就給我送來了?!?/br> “你從小就愛吃這一口,我自然是記著的?!睘跏闲χ尦檀耗锝o她一只沒沾過油水的筷子,夾起一小根送進(jìn)盛言楚的嘴里,“嘗嘗味道好不好?” 胭脂蘿卜rou質(zhì)緊實(shí),嚼起來咯嘣脆響,酸溜溜的還有點(diǎn)微甜,總之回味無窮。 “可好吃了!”盛言楚贊不絕口,礙于胭脂蘿卜是咸口的小菜,吃了一根后就沒在吃了。 程菊將另外一個壇子的繩索解開,用手鉗了一條巴掌大的魚干:“楚哥兒,張嘴——” 盛言楚宛如鳥窩里嗷嗷待哺的雛鳥,張大嘴巴。 小魚干先熏后曬再腌的,一進(jìn)嘴里率先品出來的是鹽的咸鮮,將rou一咬開,魚香的氣味瞬間在口腔中爆棚,小魚的刺壓根就不用吐,嚼起來又脆又香。 盛言楚捧著小臉吃的歡樂,程菊笑瞇了眼,道:“這一罐子小魚全是貴哥兒下河摸的,他說你愛吃魚,非要我做成小魚干給你送來。” 盛言楚嘴里的牙齒最近都長齊全了,牙齒一好,他就迫不及待的想吃這種嚼起來得勁的吃食,小魚干隨著時間的發(fā)酵魚rou變得格外的難咬,正適合盛言楚沒事的時候拿來磨牙用了。 “我也有好東西要送給貴表哥,”盛言楚貪吃的從壇子里又拿了一條小魚干,邊使勁的嚼邊往屋里走,很快,他手中多了兩本書。 “喏,這是我這半個月在縣學(xué)抄的書,還請菊表姐捎回去送給貴表哥。” “辛苦你了?!背叹彰靼椎艿艹桃再F有多向往縣學(xué),如今雖不能進(jìn)縣學(xué)讀書,但能擁有縣學(xué)的書籍也是不錯的。 盛言楚嘿嘿笑,吃小魚干的間隙邊問起程以貴的功課,程有福不好打擾表姐弟兩的談話,便拉著程春娘到旁邊說話。 說來說去問的無非是程春娘在縣里過得好不好,以及繡坊的事。 “柳家打算等菊姐兒成親后,讓他們小兩口搬到靜綏縣里來住?!?/br> 一聽程菊嫁人后要來縣里住,程春娘臉上露出笑容:“菊姐兒也算熬出了頭?!?/br> “這才哪跟哪?”烏氏撇嘴,“男人成親前啥話都說的漂亮,要我說,女人想熬出頭還得自己有本事,像我,家里的里里外外都是我在cao持,這樣你哥才不敢跟我大聲說話?!?/br> 程春娘笑出聲來,道:“我大哥是敬著嫂嫂賢德,若是換做旁人,大哥未必會給好臉色?!?/br> 烏氏性子有些霸道,在程家莊是出了名的潑婦,人前人后都愛調(diào)侃她是老巫婆,可縱是如何,大家還是敬佩烏氏手腳麻利,一口氣生了三兒一女不說,還學(xué)了一手好刺繡貼補(bǔ)家用。 烏氏抬起頭看了眼在她面前老實(shí)巴交的丈夫,歡喜之余又有些煩惱。 “春娘,我這輩子算是嫁對了人,只是我家菊姐兒……那柳家大郎是個好的,可是他娘不是啊,他娘總是說菊姐兒的瞎眼睛,我在想菊姐兒嫁過去了未必能有盛梅花過的好?!?/br> “不會的。”程春娘道,“柳母能同意菊姐兒和柳家大郎成親后來城里單獨(dú)住,足以說明柳母還是認(rèn)可菊姐兒的?!?/br> “來城里住是為了尋摸鋪面,柳家在鎮(zhèn)上就是賣雜貨的,柳家大郎成了親就要分家自立門戶,所以才要來城里看看?!?/br> 烏氏說到這,話轉(zhuǎn)了道彎,又道:“鋪面的事菊姐兒說柳家大郎自個能搞定,只是我想讓菊姐兒在靜綏城中也能找一份活做,不至于依著柳家過活?!?/br> 程春娘一下子明白了烏氏的意思,思忖了下,便帶著程菊和烏氏去了繡坊。 - “舅舅,”這邊盛言楚用開水泡了一碗火鍋底料端給程有福,“您幫我嘗嘗,這里頭的香料在哪能找全。” 材料名字其實(shí)他都知道,但有些名字并不是后世那個叫法,為了尋找方便,他必須喊對名字才行。 程有福上來就問火鍋底料哪來的,盛言楚說起謊話來眼睛都不帶眨,又將巴柳子搬了出來。 “真是他給你的?”程有福這人比程春娘難糊弄,擰著眉頭重復(fù)一遍,“莫不是你又背著你娘上賭桌贏來的?” 賭徒還不起賭資的時候,都會拿出家中壓箱底的東西,或是吃的,或是用的,總之只要有價值賭坊都會收。 程有福聞了聞火鍋底料噴發(fā)出來的迷人辣味,越發(fā)覺得盛言楚皮開始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