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鐘諺青搖頭:“國子監(jiān)我倒是站門口看了兩眼,但幾位皇子我是一面都沒瞧到?!?/br> 見盛言楚滿臉失望的坐回去,鐘諺青嘴角含笑:“盛小兄弟難不成對某位皇子有了儒慕之情?” 盛言楚瞇眼看過來,順著鐘諺青的話悠悠道:“儒慕?談不上。說句大不敬的話,宮里的皇子才學出色的唯有太子和四皇子,其余三位……上不了臺面。” 鐘諺青很是贊同:“你說的對,雖說都是天家的孩子,但國子監(jiān)的三位皇子屬實難登大雅之堂,我是去年進京的,恰好年底國子監(jiān)選館,幾位皇子的學問都沒過關,此消息傳出來后,據說宮里的皇上氣的好幾天沒吃下飯?!?/br> “竟這般差勁嗎?”盛言楚五指收緊,試探道,“三位皇子不會都還待在稱頌館吧?” 嘉和朝國子監(jiān)沿用的是分館積分的教學制度,也就是說進到國子監(jiān)的學生,會按資歷分到國子監(jiān)下邊的六館學習。 六館中最為初級的三館分別是尚文,高節(jié),稱頌,這三館別看是同一層次的學館,實則亦有高低之分,備受唾棄的就是稱頌館。 稱頌館里的學生都是一些紈绔子弟,把他們放在稱頌館純粹是為了讓權貴子弟在國子監(jiān)鍍一層金罷了,要說做學問想都別想。 “六皇子有點出息,去年僥幸升入了廉明館?!辩娭V青撿起桌上的干果吃的歡,邊剝殼邊道,“其余兩位還是老樣子,呆在稱頌館已經成了老人了?!?/br> 在尚文、高節(jié)、稱頌三館修業(yè)一年半或者一年,嫻熟四書五經的學生可以跟祭酒大人申請升館,經過司業(yè)官考核通過,就可以正式進入凜然、廉明二館繼續(xù)深造。 凜然、廉明還不是國子監(jiān)的頂級學館,學了一年半載后,若經史兼通,學子性情襟懷坦白,便可以進到國子監(jiān)最高級的學館——赤忠館。 只有進到赤忠館的學子方有入朝為官的機會,要么走祭酒大人的推薦前往朝廷六部任職,要么肄業(yè)后不做官,而是繼續(xù)走科舉之路。 一路攀爬到赤忠館的學子,大抵都會選擇前者,畢竟赤忠館的存在就是為了給官宦子弟開做官的后門,真要下場科舉,這些從小錦衣玉食的公子哥未必能考中科舉,所以想做官只能走赤忠館這條路。 當然了,如若家族有人是朝廷重臣,族中子弟想入朝為官,重臣去吏部說兩句就行,也就沒必要這么麻煩了。 不過這種靠山制度近幾年不太好使,試問皇上的兒子想步入朝廷當值都要一層一層的在國子監(jiān)考試,那些大臣的孩子哪里還敢越過赤忠館直接進到朝廷? 只要三位皇子苦逼的待在國子監(jiān),那京城權臣的孩子就只能跟在后邊一級一級的考,誰要是敢耍小心思,立馬有御史官上奏朝廷。 思及此,盛言楚突然有些想陰謀論了,老皇帝甘心將自己的親兒子丟在國子監(jiān),莫非是為了洗清朝中那些閑散不干事卻領著俸祿玩樂的世家子弟? “六皇子倒是爭氣。”盛言楚夸了一嘴,卻沒往下說,而是問起五皇子。 “五皇子?” 鐘諺青以為自己聽錯了,略帶諷意的笑:“京城人送‘小霸王’,這稱呼可不是喊著玩的,知道路家嗎?路家嫡長女屬意他,他倒好,將路大小姐的荷包牽了繩子仍在路上釣魚,然后放出消息讓京城那幫愛慕路家大小姐的公子哥前往京城最大的花樓等他,你猜他怎么著?” 盛言楚斟酌著語氣:“他用路大小姐的荷包釣權貴世家公子哥玩鬧?” “正是呢!” 鐘諺青氣得將茶盞往桌上一擲,“那天我正好在京城,五皇子手中拿著釣魚竿,魚線底端纏繞的荷包一會甩向這邊,一會甩向那邊,那幫紈绔子弟剛開始是有些意拿到路大小姐的荷包珍藏,越到后來卻起了玩心,和五皇子打打鬧鬧開起路大小姐的玩笑,說什么誰拿到荷包就去路家迎娶路大小姐,你聽聽,這些混賬話是一個皇子該說的嗎?可惜了路大小姐一片芳心,怎么就偏偏喜歡上那種人?!?/br> “慎言。”盛言楚板起臉,“到底人家是皇子,你心中對其不滿我能理解,但這種話可不能再說了?!?/br> 自從有了印章后,盛言楚謹慎了很多。 “多謝盛小兄弟提醒?!辩娭V青掌掌自己的嘴,小小聲道,“我不過是話趕話說到這了,真要我當著外人的面說,我自是一個字都不提。” 盛言楚腹誹:我不是外人?可別把我想的太正人君子。 鐘諺青是個話癆,在客棧跟盛言楚說了大半天的話,直到郡守府過來尋鐘諺青時,鐘諺青才戀戀不舍的跟盛言楚告別。 送走了鐘諺青,外頭的天都已經黑了,盛言楚一天里吃了好多補品并不餓,便沒叫孟雙和他吃飯,洗漱過后就栓好門窗進了小公寓。 一進小公寓,盛言楚就疾奔二樓書房。 小公寓的燈很亮,幾乎和白晝沒區(qū)別,光線打在錦盒中的印章上,印章鎏金的‘盛’字看的盛言楚心臟一股一股的跳躍。 他從旁邊的架子上找來一幅詩卷和紅泥,然后小心翼翼的舉著印章烙在詩卷上,一抬手,一個碩大端正的‘盛’字躍然紙上。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字,盛言楚卻越看越覺得神圣不可侵犯。 品味一番后,盛言楚將烙了印章的詩卷用金線做了裝裱,旋即高高的掛在書房墻上。 望著墻上的字畫,盛言楚莫名領悟了外頭那些書生熱衷于落印的原因,一個字,爽。 一副字畫沒有烙印,總感覺少了什么東西,現在想想,可不就是少了彰顯身份的印名靈魂嗎? 一想到這印章不能隨便亂用,盛言楚就跟癟了氣的氣球一般癱在沙發(fā)上。 早知道要藏著掖著用,京城老皇帝還不如隨便賞個東西給他呢。 ‘難過’了幾秒鐘后,盛言楚收斂情緒,坐到書桌前開始整理白日從鐘諺青那打聽來的消息。 他用素紙做了好幾個筆記本,之前春娘鍋子鋪營業(yè)的時候,他每日都會在筆記本上記下當天的營業(yè)額以及家里拿出去的成本銀子,久而久之他養(yǎng)成了每晚寫日記的習慣。 翻開筆記本,日期停留在幾天前,看著缺失的日記,盛言楚對書生譚訥的反感猛然冒了出來。 這幾天沒記錄是因為車轎里有譚訥在,而只要他醒著,那譚訥就不會睡,所以他根本就沒有時間進到小公寓來。 這些空白的筆記無不在嘲笑盛言楚多管閑事半路招惹了這么個煩人精,越想越氣,氣到最后盛言楚索性拿起筆將‘救’譚訥的蠢事寫進了日記里,一寫就是四五頁紙。 寫完后,盛言楚心中對譚訥的那股惡氣終于消散了些。 在筆記里吐槽完譚訥后,盛言楚往后翻了一頁,開始記錄有關五皇子的內容。 鐘諺青說五皇子是個斗雞走犬花中消遣的浪蕩子,然衛(wèi)敬對此人評價頗高。 五皇子今年十四,是老皇帝一次宮宴醉酒后強了宮娥后生下的孩子,五皇子一出生,皇后便下令杖殺了隱瞞身孕的宮娥,那時的皇后手中已經有了嫡子四皇子,所以五皇子就成了皇后的眼中釘,生母死后不久,五皇子險些也遭了歹人的毒手。 后來居后宮禮佛的太后看不慣皇后毒殺皇上的子嗣,便將五皇子抱去養(yǎng)著了,五皇子俏母,老皇帝看一眼就會想起自己醉酒后做的失德事,所以很不待見五皇子,五皇子長到七歲的時候,太后薨了,五皇子連最后一點溫暖都沒有了。 宮里的人都長了一雙勢利眼,見五皇子沒有太后庇佑,宮妃和宮娥見到五皇子的時候都愛冷言冷語的說幾句,全然沒把五皇子這個皇子身份放在眼里。 這樣的日子直到老皇帝立了太子,其余皇子出宮開府后才結束。 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一向寡言少語的五皇子突然變的囂張跋扈起來,一度成了秦樓楚館的???。 盛言楚寫到這筆頓了一下,假若五皇子真如衛(wèi)敬所言這般游手好閑不學無術是為了保命演給他人看的,那他不得不佩服五皇子了。 因為五皇子演戲演的很逼真,一想到鐘諺青說起五皇子那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盛言楚忍不住想笑。 合上筆記本前,盛言楚在五皇子的名字上著重劃了三道杠。 相比較受寵的太子和四皇子,他覺得追隨五皇子挺好。 能在詭譎多變的后宮安身立命的人,想來不會是個只會斗酒縱馬的無用之輩。 他今年才十歲,又不是簪纓世胄子弟,雖因為御寒之技得了老皇帝的賞識,但以太子和四皇子身邊的幕僚以為,拉攏他恐怕還不到時候,真要拉他站隊大概也要等他殿試結束。 畢竟在太子和四皇子的眼里,他不過是個有點小聰明的秀才罷了,倒不至于讓他們大費周章的拉攏。 太子和四皇子兩方人馬的確是這么想的,皆認為盛言楚太小,沒什么利用價值,真要用盛言楚也要等盛言楚人到了京城才行,到那時盛言楚若沒有泯然眾人矣,他們再過來說服也不遲。 可惜,有一人不這么想,那人就是被盛言楚寫進筆記本的五皇子。 盛言楚到達臨朔郡城的第二天,衛(wèi)敬身邊的侍衛(wèi)神色凜然的進了客棧。 第59章 【二更】 崔方儀她娘嫁的…… 自打年后雪停后, 盛言楚就恢復了之前清晨慢跑的計劃,等他回到客棧時,等在那的孟雙頭發(fā)都急白了。 “你跑哪去了?”孟雙大步走過來, 焦急道, “衛(wèi)大人找你呢!” “找我?”盛言楚擦擦額頭的汗,一手換衣一手套褲子, “大清早的找我干什么?” 衛(wèi)敬昨天還說忙的很, 說讓他這兩天在臨朔郡城隨便玩玩,等衛(wèi)敬忙好了再招待他。 “我哪知道?”孟雙像養(yǎng)兒子一樣在衣簍里找盛言楚的衣裳,拿了件黑色的,孟雙嘴一扁,放下黑色拿了件水紅的棉袍, “你也別磨蹭了, 去了不就知道了?” 換好褻衣套上毛衣的盛言楚剛抬起手,孟雙就拎著棉袍輕松的往盛言楚肩上一套, 盛言楚傻愣愣的由著孟雙舉著他的手穿進衣袖, 等衣裳穿好后他才回過神。 “孟雙大哥,我自己來?!睋屧诿想p前頭,盛言楚忙將床邊的棉鞋拿了過來。 孟雙訕訕的收回手, 他從前服侍劉縣令慣了, 別看他長得威武雄壯,實則心細的很, 劉縣令的生活小事都是他來打點,猛然跟著盛言楚來郡城,他是下意識的將盛言楚當成了自己的主子。 穿好鞋子后,盛言楚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孟雙,見孟雙低著頭只顧看自己的手, 他頓了頓,迅速道:“孟雙大哥,你想什么呢!不是說要快些去郡守府嗎?” 孟雙快速的收斂起臉上的尷尬,應聲道:“走吧?!?/br> 兩人之間的小插曲很快過去,進了郡守府后,一向忙的不可開交的衛(wèi)敬竟然還在府上。 “跟我來。”衛(wèi)敬面色凝重,交代一句后大步往書房走。 盛言楚和孟雙相視一眼,兩人目中均多了一份探究的意味,尤其是盛言楚,在盛言楚看來,能讓衛(wèi)敬撇下修繕民宅這等大事候在家中等他,可見接下來要說的事很重要。 孟雙沒有進來,依然守規(guī)矩的等候在門外。 進了書房,衛(wèi)敬像昨日一樣神神秘秘的拿出了一樣東西,只不過不再是昂貴的錦盒,而是一封薄薄的書信。 “誰寄來的?”盛言楚低頭一看,信封上署名‘梅自珍’,這人他壓根就不認識。 衛(wèi)敬大馬金刀的坐那,聞言簡短道:“早上驛站送來的,五皇子生母是個宮娥,據說姓梅。” 盛言楚忽覺手中輕飄飄的信似有千斤重,反反復復的念叨‘梅自珍’三個字后,他才抬眸跟衛(wèi)敬求證:“這信是五皇子給學生的?” “正是?!毙l(wèi)敬起身背手行至窗前,聲音很輕:“這封信是以好友之名從京城驛站寄來的,里面旁的東西沒有,有的只是一份科舉書單?!?/br> “書單?”盛言楚臉上綻放出神采,看完信后他下意識的感慨:“我還有好多書沒看哇——” 上面羅列了一堆科舉能用到的書,除了書名,再無其他話語。 “學生多謝五皇子。”盛言楚含笑鞠躬,“學生近些時日苦于遍尋不得好的書,如今有了這個總算不用盲目的亂看書了?!?/br> 衛(wèi)敬看過來,糾正道:“是多謝梅自珍?!?/br> 盛言楚捧著書信連連改口:“對對對,是梅自珍?!?/br> 收好書單后,盛言楚這才問起最關鍵的問題。 “大人私下和五皇子莫非有聯(lián)系——” 衛(wèi)敬又轉頭看向窗外的春色,良久才道:“本官只跟梅自珍有來往,和皇五子并不熟?!?/br> 盛言楚了然笑笑,走上前賠罪:“是學生胡言亂語了,這信是梅自珍寄來的,學生該問梅自珍為何要寄信給學生才對。” 衛(wèi)敬微微嘆息:“梅自珍愛才,但苦于在京城托不開身,聽聞你過兩年要下場鄉(xiāng)試,便親自擇了科舉書單送給你?!?/br> 盛言楚恭敬的站在那靜靜聽著,衛(wèi)敬回眸看了一眼少年,少年年方十歲,身材纖瘦脊背卻挺的直,絲毫沒有因為陡然拿到京城陌生來信而惶恐。 他們兩人都清楚,梅自珍就是五皇子,皇家之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對一個人好,施了好處肯定有所求。 然而面前少年臉上沒有絲毫焦慮,不驕不躁鎮(zhèn)定的可怕。 想起昨晚夫人杜氏說的話,衛(wèi)敬看向盛言楚的目光越發(fā)的滿意。 “你且回去吧?!毙l(wèi)敬道,“梅自珍知道你年幼,寄來科舉書單是想讓你好好的學,等回了靜綏,你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千萬別讓梅自珍還有本官失望?!?/br> 盛言楚眼底閃過一縷詫異,梅自珍,也就是五皇子,寄來這份書單很明顯就是在喊話,讓他好好的考,若來日考到京城,他得替五皇子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