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兩人來到郡守衙門前時,門外柵欄外已經(jīng)擠滿了人,盛言楚現(xiàn)在是衛(wèi)敬的義子,圍觀的百姓看到盛言楚后,自發(fā)的讓出一條道。 盛言楚還是頭一回享受這種待遇,對著百姓拱手致謝后,他領(lǐng)著孟雙往衙門內(nèi)走。 衛(wèi)敬身著官府斂容看著堂下,見盛言楚進來,衛(wèi)敬斜眼看了身邊的侍衛(wèi),侍衛(wèi)持劍大步走過來,引著盛言楚坐到右下首的椅子上。 嘉和朝斷案有狀師相伴,盛言楚就坐在狀師旁邊。 坐定后,衛(wèi)敬手中的驚堂木啪的一聲落下,趴跪在地的譚訥嚇的一哆嗦,反倒是另外一邊跪著的男子雙手撐地毫不畏懼。 “狀告譚訥的這人是誰?” 盛言楚來的晚,衛(wèi)敬不可以因為盛言楚而將案子重頭開始審,見衛(wèi)敬冷著臉質(zhì)問譚訥是否招供,盛言楚偏過頭問起旁邊的師爺。 師爺彎下身子,指著譚訥旁邊那個衣衫襤褸,臉上傷痕累累的男人,低聲道:“那人才是譚訥!” “他才是譚訥?” 盛言楚盯著胡子邋遢的男人看了好幾眼,男人此時雖狼狽不堪,但面容堅毅,聲聲控訴同窗好友竊取他的身份投靠富貴親戚不說,還殺他滅口,說完男人頭重重的往地上一磕,祈求衛(wèi)敬替他做主。 “所以我一時好心還救了一個贗品書生?”盛言楚瞬間臉一黑,問師爺,“那假的譚訥叫什么?” “叫龐武,和譚書生是老鄉(xiāng),賣慘說家中無糧,聽說譚書生要投奔臨朔譚家,龐武就起了花心思,半道借口身子不適騙取譚書生和他下了馬車,然后趁其不備將譚書生推到了山崖下邊,好在山崖下的水結(jié)了冰,譚書生掉下去后并沒有沉入湖底,反而沿著冰河一路進了城。” “我真是瞎了眼。”盛言楚罵了自己一句,想了想道,“譚家人呢,譚家怎么就無人認出譚訥換了人?” 師爺搖頭:“譚家人昨兒出城去禮佛了,還沒回來呢?!?/br> 這時,堂中龐武死活狡辯他就是譚訥。 “大人,冤枉啊——”龐武兇悍的瞪向一旁的譚訥,試圖栽贓,“我好心帶你來譚家避難,你竟敢倒打一耙說我假扮成了你?!是!半道歹人過來時,我是扔下你獨自跑了,但我是迫不得已啊,我一介書生手無寸鐵根奈何不了那群莽漢……” “你胡說!”真正的譚訥握緊拳頭,尖聲道,“那些人明明與你相識!你還狡辯!” 龐武咧開嘴,逼近譚訥,得意的威脅道:“你有證據(jù)嗎?你有本事就將那些人歹人尋來,咱們當堂對證!” 此話一出,衛(wèi)敬看向譚訥,譚訥卻往地上一跌,無可奈何的呢喃:“那幫人早就不知所蹤,我…去哪里找他們?” “無憑無據(jù)你說什么?”龐武傲慢的撇嘴,身子也不抖了,對著衛(wèi)敬大喊冤枉,高聲道,“大人,此人忘恩負義,往小人身上潑臟水,還望大人明察?!?/br> 譚訥氣的發(fā)瘋,大罵龐武鳩占鵲巢不知羞恥,邊罵邊起身用力的朝龐武身上撲過去,兩人頓時扭打成團。 衛(wèi)敬鐵青著臉讓官差將兩人拉開,因譚家的人還在趕來的路上,所以衛(wèi)敬暫時沒有處決此案,只叫人將‘真假譚訥’壓下去待審。 盛言楚留心看了‘真假譚訥’的表情,聽到衛(wèi)敬說等譚家人過來指認,龐武顯得一點都不緊張,倒是真譚訥苦著一張嘴連連嘆氣。 “孟雙大哥,你跟過去看看。”盛言楚悄聲吩咐,“看看能不能打聽到什么?!?/br> ‘真假譚訥’ 沒有押回大牢,此時就候在衙門后邊。 孟雙過去后,衛(wèi)敬招手讓盛言楚上前。 “譚訥當初是跟你一道進城的,你可發(fā)現(xiàn)他有不對勁之處?” 衛(wèi)敬想盡快了解此案,省得派人去昌余縣打聽,一開一回要耽誤不少功夫,最好這個案子今天就能斷個明白。 盛言楚知無不言:“義父以為城中這個譚訥是真是假?” “假?!毙l(wèi)敬說的很果斷,“但要有證據(jù)才行,真譚訥憑著一張嘴說自己是譚訥可不成,得有路引文籍,而這些東西都在龐武身上?!?/br> 盛言楚嘴角一彎,這不就是上輩子最為搞笑的一個問題嗎——我要證明我是我自己。 “笑什么?”衛(wèi)敬忙里偷閑,將手中的公文批好了,趁著休息的片刻關(guān)切的問上兩句。 “這兩日在府上住的可習慣?” 認了親后,盛言楚在衛(wèi)家夫婦面前性子逐漸放開,對夫婦二人喂豬一樣的手法進行了控訴,這幾天杜氏送進來的吃食明顯正常了很多。 “義母待我如親子,和我親娘一樣,這幾天給我做了好多衣裳,說是讓我?guī)o綏穿?!?/br> 其實除了衣裳還有很多別的東西,真要拉到靜綏,得兩輛車才夠。 衛(wèi)敬明白杜氏愛子的心思,輕笑道:“這些天你多陪陪她,等我忙完春種和修繕的事,再找個好日子帶你和衛(wèi)家的人見一面?!?/br> 盛言楚乖巧的點頭,這時孟雙走了進來,對盛言楚道:“楚哥兒,我問過了,譚訥說他和譚家人好多年沒有聯(lián)系,譚家人對他的面貌還停留在襁褓中,所以即便是譚家人來了,恐怕也奈何不了龐武。” “怪不得龐武那么囂張!”盛言楚忍不住吐槽,“這樣一來想斷此案,義父只能多廢點時間派人去昌余縣打探消息了?!?/br> “其實不必這么麻煩?!泵想p抱著劍道。 衛(wèi)敬神色自若的揮筆批閱文書,道:“孟雙說的對,我已經(jīng)讓人去跟譚家人說了,等會上堂只管指認真正的譚訥,至于那龐武,等著吃官家的板子吧!” “義父剛不是說要證據(jù)嗎?”盛言楚‘咦’了一聲,“怎么又不要證據(jù)了直接指認?” 衛(wèi)敬和孟雙兩人都笑了,衛(wèi)敬起身點點盛言楚的腦袋,語重心長道:“楚兒以后做了官可不能死腦筋行事,證據(jù)是要有,但有些事得巧拿證據(jù),與其廢時間去昌余縣,不如咱們?nèi)フㄒ徽莻€假譚訥?!?/br> 盛言楚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是我想繞了?!?/br> “你沒做錯?!毙l(wèi)敬笑,“我初入官場的時候,和你一樣,事事都循規(guī)蹈矩 ,以為是為老百姓著想,實則他們并不會領(lǐng)情,還會在私底下埋汰你。楚兒,義父今日就教你一招,日后行走官場時,不必事事都詳看,有些事你心里有底就行,旁人要的只是一個答案罷了,人家要,咱給他們就是了?!?/br> 盛言楚大為驚嘆,在他心里,他一直認為古代律法森嚴,所以他覺得事事都要按照律法一步一步的來,今天才知道,原來官場背后并不講究這一套,這跟上輩子所說的‘只要結(jié)果不要過程’是一個意思。 衛(wèi)敬派人去昌余縣做察訪,一來一回要消耗不少的人力物力,最終得到的結(jié)果不會有變,這樣一來,還不如早早的收買了譚家人‘做假證’。 衛(wèi)敬不愧是官場上的老狐貍,表面上正義凜然,實則早已跟譚家人通了氣,面對譚家人突如其來一口咬定龐武盜用了譚訥身份,龐武急得在堂上血色消失殆盡。 此案半個鐘頭不到就結(jié)了案,盛言楚甚至連桌上的茶水還沒來得及喝就走出了衙門。 衙門外,崔老爺子見盛言楚短短幾日就從農(nóng)家小秀才搖身一變成了郡守大人的義子,內(nèi)心是五味雜陳。 本來還有些猶豫和程家結(jié)親的崔老爺子一回到家,立馬吆喝譚崔氏準備上門的東西,當天下午崔老爺子就帶著孫女回了靜綏。 崔老爺子去找程以貴的第三天,盛言楚跟著衛(wèi)敬去見了衛(wèi)家族人,衛(wèi)家族人當然不樂意盛言楚一個外人霸占了衛(wèi)敬嫡子的身份,可惜衛(wèi)敬做官多年官威深厚,一個眼神掃過去,幾個喋喋不休的族老立馬閉了嘴。 見過衛(wèi)氏族人后,盛言楚就算是半只腳踏進了衛(wèi)氏家族的人,只待來日過繼一個孩子給衛(wèi)敬,到那時,他跟衛(wèi)家就真的是彼此交融不分你我。 第62章 【二更】 張大人把我娘照…… 見過衛(wèi)氏一族的人后, 盛言楚也該啟程打道回府,臨走前,盛言楚忐忑的提了提夏修賢的事。 衛(wèi)敬站在馬車外, 笑的意味深長:“本官巡回科考考的是秀才們的學識和品行, 和旁人無關(guān)?!?/br> 呆在衛(wèi)敬身邊久了,盛言楚已經(jīng)漸漸習慣衛(wèi)敬的處事風格, 衛(wèi)敬在大事上分毫不讓, 但在小事上時能簡就簡。 所以夏修賢的擔憂純屬多余。 回靜綏走的很快,路邊的冰雪化的干干凈凈,杜氏臨行前又給他換了兩匹矯健的汗血馬,所以從臨朔郡城趕回靜綏足足縮短了三日,馬車進了靜綏后, 剛好迎來靜綏縣試放榜。 “杭云兄——”盛言楚坐在車板上, 老遠就看到了一行學子中最為惹眼的梁杭云。 梁杭云這兩年一直在書肆抄書,去年盛言楚點撥梁杭云去寫一些話本, 梁杭云起先還不愿意, 后來實在是家里揭不開鍋,情急之下梁杭云便寫了一個書生和富家小姐的話本子交給了書肆 ,窮書生和富小姐的故事很快在靜綏風靡開來, 盛言楚只看了一眼便知那云端先生就是梁杭云。 在縣學的這段日子, 盛言楚沒有跟梁杭云斷過聯(lián)系,但凡舅舅程有福來靜綏看他, 他都會讓舅舅給康家的梁杭云捎去一封信,或者書院的一些試題等等。 梁杭云每隔一段時間會給盛言楚送一頂家中meimei繡的書袋或者秀才帽,一來二去,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比之前兩年還要好。 “楚哥兒!”梁杭云從人堆里擠出來,笑著昂首, “怎么樣?一路可順暢?” 盛言楚跳下馬車,一把攬住比他高不了太多的梁杭云:“吃的好喝的好,一切都好,你呢?” 他掃了一眼烏泱泱的發(fā)案現(xiàn)場,笑容可掬:“當初咱倆可說好了的,你得考個案首才不辜負我這一年里寄給你的那些試題!” 梁杭云愧疚的拜了拜盛言楚,笑的如沐春風:“讓盛秀才失望了,學生沒能拿到案首?!?/br> 盛言楚怔住,梁杭云立馬道:“僥幸拿了第二,倒也還成?!?/br> “怎么就沒拿第一呢?”盛言楚像個老學究一樣凝視著梁杭云,審問道,“不應該啊,每每縣學的試題你做好了我都拿給趙教諭看了,趙教諭說你的答卷相當不錯…” 一直吃不停的祝永章好不容易從人堆里擠到盛言楚跟前,見盛言楚像審學生一樣看梁杭云,連忙給梁杭云解圍:“梁家伯母前些天病了,杭云兄不分晝夜的伺候在床前,差點就錯過了縣試?!?/br> 盛言楚這才注意到梁杭云眼底下的青黑,幽幽嘆了口氣,道:“帶病還能考第二名,是我錯怪你了。” “伯母身子怎么樣了?好些沒?” 梁杭云站立如松,輕笑道:“受了點風寒,已經(jīng)找丁大夫看過了,丁大夫說給我娘燉點排骨湯喝就成,旁的藥不用吃?!?/br> 盛言楚又嘆了一口氣,梁母為什么病倒不起,還不是因為營養(yǎng)跟不上。 他拉了拉梁杭云,小聲問:“端云先生的書不出了嗎?”否則怎么會沒錢養(yǎng)身子。 問及這個,梁杭云搖頭,一臉窘態(tài):“廖家夫子不知從哪知曉了端云先生就是我,他是秀才,又是夫子,他想跟書肆合作出書自然比我要方便?!?/br> “所以廖經(jīng)業(yè)搶了你的吃飯銀?”盛言楚趕緊發(fā)問,“他一夫子也好意思跟你爭這個?” 讀書人都愛名聲,很多讀書人寧愿抄書累一些也不愿去碰話本子,像梁杭云當初進軍話本若不是因為家里窮的揭不開鍋,給梁杭云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愿碰那玩意。 在讀書人的圈子里有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那就是寫那些情情愛愛話本子的書生都是一些郁郁不得志的人,現(xiàn)實中過的不如意,只能在虛擬的話本世界中和富家小姐癡云膩雨。 這也是為什么古代流傳下來的話本子會那么不合常理,試問哪家貴小姐眼瞎了能鐘情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窮書生? 總之,只要是個正常人都不會去碰話本子,何況廖經(jīng)業(yè)還是私塾的夫子。 縣衙門口人多眼雜,梁杭云排出十來個銅板:“今日我做東,給你接風洗塵如何,走,咱們邊吃邊說。” 梁杭云帶盛言楚吃的是活珠子。 “敢不敢吃?”梁杭云挑釁的問。 活珠子和毛雞蛋不同,毛雞蛋是死胎雞蛋,而活珠子是拿正在孵的雞蛋來吃,食客嚼的時候能感覺到小雞頭和腳的骨頭感。 老百姓哪里舍得將孵化的雞蛋拿來賣,還不是因為到了春天家里的老母雞一抱就抱了好幾窩,養(yǎng)太多養(yǎng)不起,還容易造成雞瘟,所以每逢晚春,大街小巷都會有小販挑著活珠子四處販賣。 因是應季的吃食,所以活珠子并不貴,但畢竟是已經(jīng)孵化半個月的小雞胚胎,食客還能吃出雞rou的滋味,鑒于此,一個活珠子的定價一般在兩到三文。 見盛言楚不挑食,梁杭云一口氣要了八個,一人四個。 賣活珠子的攤子并沒有桌椅,而是蹲坐在小巷口,看到有食客過來,小販立馬支起腳邊的小竹椅,然后挑了八個熱騰騰的活珠子放在剛切開的新鮮竹板上,兩人端著小竹板坐在巷子口就這樣直接吃起來。 梁杭云敲開一個活珠子,吮吸一口.活珠子上的鮮汁,笑了笑:“我還以為楚哥兒你不會吃這玩意?!?/br> 吸完湯水,盛言楚美滋滋的咬了一口雞蛋,道:“我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神仙沾不得地面的濁物,活珠子rou質(zhì)鮮美堪比水里的河豚rou,汁水香滑,既能吃到雞rou還能兼顧到雞蛋,干嘛不吃?” 梁杭云點頭:“活珠子還是大補的東西,只不過有些人覺得惡心,所以我才擔心你也……” 盛言楚睨了一眼手中的活珠子,撇開雞蛋殼就能看到小雞身上的經(jīng)脈紋路,紅的紫的都有,乍一看沒什么,仔細一看還真的有些反胃。 但買都買了,總不能扔了不吃。 眼不見心不煩,他閉著眼張大嘴一口包下活珠子,鮮滑的雞rou混合著汁水在舌頭上翩翩起舞,獨特的滋味勾著盛言楚將手伸向下一個活珠子。 吃完后,兩人又要了碗新鮮出鍋的豆腐腦,放糖還是放咸菜惹得兩個少年在攤子前‘大吵’了一架,最后小販看不下去,一人給了糖,一人放了咸菜,這才止住兩人的紛爭。 吃好喝好,該說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