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安排好鋪?zhàn)永锏氖潞?,盛言楚收到了一封來自西北的信?/br> 拆信的時候,程春娘拿著鍋鏟緊張的盯著:“信上說了什么?” 盛言楚淡淡道:“巴叔說他在西北一切安好,然后問娘身子咋樣,又問了我課業(yè)的事?!?/br> 程春娘握著鍋鏟的雙手略略有些不自在,臉蛋飄紅:“沒別的了?那個大胡子的事你巴叔沒提?” 盛言楚搖頭,程春娘登時松了口氣:“你巴叔不說可見那晚你是認(rèn)錯了人 ,總之不是大胡子就好?!?/br> 說完,程春娘扭頭進(jìn)了后院繼續(xù)炒底料。 站在原地的盛言楚則攤開之前的信,信上還有一句話,答的正是上次盛言楚所問他在船上看的那個男人是誰。 “那人是巴叔我多年的好友?!?/br> 僅此一句,再無其他的了。 - 過了五月,靜綏書院迎來一批新的學(xué)子,這些人大部分是今年童生試中的優(yōu)勝者,少部分是往年的童生和秀才。 康家私塾今年送進(jìn)縣學(xué)的有五人,都是童生,其中就有梁杭云和程以貴。 張郢對靜綏縣學(xué)生源的掌控非常嚴(yán)格,通過張郢的應(yīng)試進(jìn)到縣學(xué)的童生和秀才們都是有一定實(shí)力的人才,所以今年的新生一入縣學(xué),學(xué)正和教諭們宛如喜從天降,特意挑了黃道吉日迎新人入學(xué)。 盛言楚作為前輩當(dāng)然要空出時間領(lǐng)著一眾新生參觀書院,靜綏書院并不大,但藏書閣卻占了一半,書生們看到滿屋子的書后頓時走不動道了。 盛言楚眨眨眼,對梁杭云和程以貴道:“這里人多,你們倆要不晚點(diǎn)再過來看?” 梁杭云挑眉看了一眼人滿為患的藏書閣,輕笑道:“我看書喜靜,這樣鬧騰的環(huán)境我容易分神,還是過段時間再來吧,反正要在這待兩三年,不急于一時?!?/br> 程以貴的想法很簡單,捂著咕嚕咕嚕叫的肚子:“楚哥兒,我們跟著你圍著書院逛了一上午,旁的事先放放唄,你先帶我們?nèi)菏仇^吃一頓?” “你要吃書院的飯菜?”盛言楚啞然失笑,“書院的飯菜跟廟里和尚的素餐沒什么區(qū)別,你確定要吃?” 程以貴癟嘴,這兩年家里兩個弟弟都在康家讀書,光他們兄弟仨人的束脩每年都要消耗十兩左右,縣城的開銷更大,他得省著點(diǎn)花。 梁杭云就更不用說了,梁家全靠他抄書寫話本子來維持生計(jì)。 總之這兩人在縣學(xué)的這幾年肯定是要守著書院食館過活的。 盛言楚領(lǐng)著兩人左拐右拐來到書院食館門口,食館是幾間茅草房,撩開垂下來的半開簾子,三人目光齊齊朝著墻壁上的木牌望去。 縣學(xué)的食館和康家的布局差不多,唯一不同點(diǎn)是縣學(xué)的食館沒有葷菜,清一色全是素菜,主食除了雜面饅頭就只剩下粗糧面,白米飯?jiān)谶@里是奢侈之物。 木牌上書寫的黑字代表著今日份的菜名,今天因是迎新的大日子,故而食館多了一道桂花糯米藕。 “就要這桂花糯米藕!”程以貴餓的前胸貼后背,狠狠的咽了口水,小跑著上前跟廚娘討了一大碗桂花糯米藕以及兩個雜面饅頭。 梁杭云和程以貴進(jìn)學(xué)之前一口氣交了一兩半的吃食費(fèi),交了錢,接下來這一年里他們二人能在食肆一天三頓免費(fèi)吃。 為了防止有些書生偷偷藏糧食帶回家,書院后來出了規(guī)定:食館的菜飯不可以帶出,和藏書閣里的書一樣。 盛言楚陪著兩人繞著長長的石欄看了一圈,食館的構(gòu)造很樸素,炒菜用的鍋灶都是從山里搬運(yùn)過來的大石頭,石頭砸開后打出一個洞就是灶臺,為了避免灶臺里的火星飛出來燒傷羸弱的書生們,食館在灶臺前壘了一排結(jié)實(shí)的石板,縱是如此,火舌還是會躥出石灶燒到外邊來。 才靠近石灶,盛言楚就感覺到一股炙熱逼人的悶熱氣息席卷過來,他拉著兩人往后邊挪了挪腳。 廚娘們看到盛言楚進(jìn)來,連忙舉著大鐵板將灶臺里的棍子柴褪了一些出來,cao著粗獷的嗓音笑著跟身邊的人說話。 “你們快看誰來了——” “這不是盛小秀才嗎?” “咋?今天咋有空來食館吃?” “快跟我們說說,想吃點(diǎn)什么?” 廚娘們的極度熱情惹的盛言楚不吃都不行,硬著頭皮要了兩饅頭和兩大碟腌菜后,盛言楚火速的逃離灶臺。 “楚哥兒這是咋了?”程以貴嘟囔一聲,“今天不是有桂花糯米藕嗎?他咋不點(diǎn)這個吃?盡吃一些腌菜干什么?” 梁杭云也有些懵,里邊的廚娘用力的拿著鍋鏟敲了敲鍋灶,指著堆的滿遙遙的菜鍋,笑吟吟的問:“兩位面生,是今天才進(jìn)學(xué)的新人吧?” 兩人點(diǎn)頭,廚娘笑而不語,抄起家伙就給兩人舀了兩大碗桂花糯米藕。 “不夠再跟嬸子要,管飽!” 程以貴笑逐顏開,一個勁的道謝,旋即端著菜一步三搖的跑到盛言楚桌前。 梁杭云拿著碗沒動,廚娘吧嗒下嘴,問梁杭云還要些什么菜,隨后又補(bǔ)了一句:“書生你可得掂量著吃,書院對學(xué)子的吃食是有嚴(yán)格要求的,每頓飯雖說隨便你們吃,但拿走了的菜盤子必須吃光。” 想起盛言楚對香甜的桂花糯米藕視而不見的態(tài)度,梁杭云躊躇了一會,將手中的碗往前一伸,歉意道:“嬸子,這么多桂花糯米藕我一個人怕是吃不完,左右這碗我還動筷子,我能不能只要半碗?” 廚娘露出古怪的神情,對著梁杭云干瘦的身子左看右看,就在梁杭云被盯得手足無措時,廚娘接過碗將里邊的桂花糯米藕弄掉了三分之二,梁杭云神色一松,學(xué)著盛言楚的樣子要了兩大碟子腌菜。 “我看這學(xué)子跟盛小秀才學(xué)壞了?!?/br> 梁杭云一走,幾個廚娘登時圍到一塊說起小話。 “桂花糯米藕不吃,偏要吃腌菜,真是天大的稀罕事。” “盛小秀才口味重,吃不慣食館的齋飯情有可原,只是剛才那個書生…我瞧著身子骨還沒八兩rou,若日日跟盛小秀才一樣挑食,哼,過不了幾天肯定會餓趴?!?/br> ‘挑食’的梁杭云端著飯菜剛走到盛言楚跟前,就見對面的程以貴捂著嘴往旁邊的木桶前一跪,然后嘩啦一陣嘔吐。 旁邊吃飯的書生們見怪不怪的拿起碗筷換了方桌子。 “咱們也走吧?!笔⒀猿ǖ钠鹕?,找了一個離程以貴很遠(yuǎn)的位置坐下。 “他這是怎么了?”梁杭云驚魂未定的跟著坐下,拿袖子捂住嘴,拼命的忍著嗓子眼里的惡心勁。 盛言楚掰了塊饅頭就著咸菜吃了兩口,戲謔道:“還不是因?yàn)楣鸹ㄅ疵着禾y吃的緣故。” “難吃?”梁杭云望著碗里金燦燦冒著蜂蜜香味的桂花糯米藕,難以置信的抬眸,“原來你不吃這個是早就知道這桂花糯米藕不好吃?” 盛言楚笑著點(diǎn)頭:“去年我剛進(jìn)來的時候一點(diǎn)都不知情,被夏修賢一群人激得盛了一大碗的——” 他指了指梁杭云碗里的桂花糯米藕:“書院還是一成不變,去年我來書院的時候是桂花糯米藕,今天還是老樣子,你可別看這桂花糯米藕做的美觀,實(shí)則吃起來……” 盛言楚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種滋味才好,搜刮了一頓詞匯后,最后匯成一句話:“杭云兄,要不你嘗嘗?反正你碗里的桂花糯米藕不能剩?!?/br> 梁杭云瞥了一眼攤在那宛如咸魚翻白眼的程以貴,舉著筷子好半天才鼓足勇氣夾了一塊進(jìn)嘴,咀嚼幾下后,梁杭云的俊臉倏而皺成一片苦菊。 本著不浪費(fèi)的原則,梁杭云抖著手又夾了一塊桂花糯米藕進(jìn)嘴,然后緊皺著眉頭嚼幾下就咽了下去,等小半碗腌制金黃的桂花糯米藕下肚后,梁杭云這才緩了口氣說話。 “這齁甜齁甜的是給人吃的嗎?”梁杭云臉色大變,看著空碗簡直如臨大敵,“不止甜的過分,還嘗出了豬食的餿臭酸味?!?/br> 梁杭云總結(jié)的很到位,可不就是豬食。 盛言楚將梁杭云吃癟的表情盡收眼底,收斂起笑意將真相吐了出來:“現(xiàn)在不是摘桂花的季節(jié),食館今日用的桂花都是去年腌制的,那幾個廚娘手藝一般般,腌制的時候沒蓋好瓦罐,導(dǎo)致桂花醬嘗起來十分的酸臭,為了掩蓋氣味,她們會往里邊倒上大量的蜂蜜,因而吃起來個中滋味都有?!?/br> 梁杭云夾了一大口腌菜換換口味,好擋住后喉嚨里不時往上冒的餿臭苦膽味,又塞了一個饅頭下肚后才消停。 “沒桂花就不做這道菜就是了,作甚要折磨我們?我剛看了一圈,擺在灶臺上的菜都蔫兒吧唧的,唯獨(dú)這道桂花糯米藕有個人樣…可誰知味道竟然這么難以下咽?!?/br> 梁杭云吐槽的時候,盛言楚已經(jīng)將饅頭和腌菜吃完,提了壺涼茶走向趴在木桶邊跟掉了魂似的程以貴,梁杭云三下五除二的解決了饅頭,跟著走過來。 程以貴是吃了吐吐了吃,如此反復(fù)終于將一大碗桂花糯米藕給消滅精光,見盛言楚倒了杯茶水過來,程以貴感動的兩眼冒淚花。 “楚哥兒——”程以貴一張嘴,滿嘴濃郁的胃酸氣息沖的兩人立馬往后退了兩步。 “趕緊漱漱口?!笔⒀猿嬷亲有毖鄣扇?,梁杭云吃的饅頭還哽在喉嚨里,乍然聞到這股刺鼻的犯嘔氣味,梁杭云再也忍不住了,扶著木桶彎下腰哇的一聲吐了出來,連帶著剛吃下去的饅頭和腌菜全嘔了出來。 梁杭云一吐,旁邊幾個艱難吃著桂花糯米藕的書生們紛紛撂下筷子,頃刻間食館成了酸水聚集地。 盛言楚沖到廚娘面前舀了一大勺咸鮮的腌菜進(jìn)嘴,邊嚼邊捂著鼻子拉起嘔吐不止的程以貴和梁杭云急匆匆的往舍館跑去。 進(jìn)了舍館后,盛言楚從井里打開一大桶冷水,也不用盛言楚多說,程以貴和梁杭云就沖過去將頭埋進(jìn)水桶里。 盛言楚吐掉嘴里齁咸的腌菜渣渣,咕了口冷水漱口,又從小公寓里拿了兩條干凈的毛巾給兩人。 “擦擦吧,眼下雖是五月,但淋多了冷水容易受寒?!?/br> “暴殄天物啊!”擦干頭上的水珠后,程以貴坐在廊下一個勁的罵食館,“好端端的桂花糯米藕咋做得那般味同嚼蠟?不會做就別做唄!“ 梁杭云甩了甩發(fā)尖上的水,點(diǎn)頭應(yīng)道:“就是,浪費(fèi)了糯米藕還讓我們這些學(xué)子遭了一場罪,何必呢?” 盛言楚雙手環(huán)胸倚靠在柱子邊,嘆息一聲:“書院每年這時候做桂花糯米藕是為了你們好?!?/br> “為我們好?”兩人均反手指著自己,瞪大眼看著說風(fēng)涼話的盛言楚,“楚哥兒,你莫不是在縣學(xué)學(xué)傻了?” 盛言楚定定的瞧著兩顆茁壯成長的小樹苗,神秘一笑:“我騙你們干什么?書院同樣沒必要故意逗你們反胃嘔吐,這還不是為了以后的科舉著想?書院的意思呢,是覺得你們這些新進(jìn)學(xué)的學(xué)子一來就吃上桂花糯米藕,預(yù)示著接下來幾年定會金蟾折桂,誰吃的多,誰高中的幾率就越大。” “原來是這么回事。” 程以貴悵然的站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懊惱道:“是我領(lǐng)悟錯了意思,書院費(fèi)盡心思給我們這些學(xué)子做桂花糯米藕是為了圖一個好兆頭罷了,我還逮著書院罵了好幾句,怪我怪我,怪我不識好歹!” 說著掌掌嘴表示罪過。 盛言楚嘴角彎曲,對程以貴一前一后兩幅面孔沒有做出評價,反倒是梁杭云很理智。 “楚哥兒,這好兆頭要延續(xù)幾日?” “哎——”盛言楚痞痞的拉長音調(diào),朗聲道,“你問對了關(guān)鍵,去年我親眼見那幫廚娘背著簍子去山上撿桂花,足足撿了幾十背簍,若我沒估計(jì)錯,怎么著也要吃個十天半個月吧?” 為了不嚇著這兩人,盛言楚特意將時間縮短了很多,要知道去年他剛進(jìn)來的時候,足足吃了一個月的桂花糯米藕,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他對食館幾個廚娘有了陰影。 “要連著吃半個月?”程以貴不淡定了,“這樣下去我們豈不是要脫一層皮?不行不行,楚哥兒,你得救救我,我今個肚子里的水都吐干凈了,你那可有吃的?” “有是有,”盛言楚毫不吝嗇的將小公寓冰箱里的牛rou卷從屋舍里拿了出來,攔住按捺不住抄起筷子的程以貴,揶揄道,“你還想不想八月份院試高中了?” 舉著筷子僵在半空的程以貴楞了一下:“想啊——” “若想你還是去吃桂花糯米藕去吧?!笔⒀猿唤?jīng)心的笑,“你應(yīng)該聽說過書院的夏修賢夏秀才吧?” 程以貴呆呆的點(diǎn)頭,盛言楚見魚兒上鉤,神秘兮兮道:“他為了鄉(xiāng)試高中,這幾日每天都在食館里吃桂花糯米藕,聽說他當(dāng)年還是童生的時候,就是因?yàn)樘焯斐怨鸹ㄅ疵着翰鸥咧辛税甘壮蔀樾悴拧?/br> 點(diǎn)到為止,剩下的全靠程以貴自己去悟。 程以貴咬著筷子盯著牛rou卷看了半天,最后使勁的吞了吞口水,抬起頭放下筷子表情嚴(yán)肅的酷似扼腕上戰(zhàn)場的將士。 “楚哥兒,我決定效仿夏秀才,這美味的rou我不吃了!” 說著就起身往食館方向跑。 盛言楚憋著笑看向梁杭云,涉及科考征兆的好壞,梁杭云一下也被打散了心智,哆哆嗦嗦的站起來:“楚哥兒,我覺得我還沒吃飽,我再去吃一些。” 至于吃什么,不言而喻。 望著兩個小白鼠興高采烈的沖進(jìn)了食館,盛言楚眉開眼笑的拿起筷子有滋有味的吃起他娘做好的牛rou卷。 嚼了一大口香噴噴的牛rou卷后,盛言楚翹起二郎腿,痛快的笑出一口漂亮的白牙。 去年他剛進(jìn)縣學(xué)的時候,也跟程以貴、梁杭云一樣懵懵懂懂,愣是被夏修賢等人忽悠著吃了一個月的桂花糯米藕,如今他做了前輩,怎么著也要將自己吃過的苦頭讓后生們嘗一嘗。 “盛小弟竟也變壞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