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吳記還真的做出了令人瞠目的舉動,趙蜀的一百兩到位后,剩余因窮打不過趙蜀這么高價錢的秀才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秀才文書被燒成灰燼。 秀才文書跟路引差不多,別小看了這一張輕飄飄的紙,一旦毀掉了再想補辦簡直比登天還難。 到時候又要花一大筆銀子去官府補辦,能不能補辦還不好說,很多地方都是輪到院試年才給辦,三年兩次機會,有些官員為了在這上面做文章,會故意拖著不給辦理,實則你的秀才資格早被官員挪給旁人用了,等你再辦時,官府直接將你轟出來,言及你文籍上沒有功名,民不與官斗,屆時你只能暗暗吃下這個虧。 盛言楚扶著趙蜀去臺階上休息,望著從衙門里踉踉蹌蹌走出來欲有發(fā)瘋跡象的秀才們,趙蜀恚忿道:“這狗官什么來歷?一來靜綏就這般急迫的斂財,還得罪了好幾個廩生,他就不怕來年那些秀才高中進士找他算賬?” 吳記什么來路? 盛言楚摸摸下巴,這一點他還真的沒留意。 第95章 【二更合一】 一萬兩高…… 張郢走后, 和盛言楚相熟的黃正信也跟著去了京城,現(xiàn)在他想打聽有關(guān)吳記的消息只能靠孟雙。 “你和那個閻王小鬼孟官爺是舊交?”趙蜀剛生出力氣的雙腿一下又軟了下去,拽著盛言楚的手再次確認, “怎么以前從沒見你對外說過?” 盛言楚唔了聲:“我與孟雙大哥早在當(dāng)年縣試的時候就認識了, 是私人交情,為何要對外傳揚?” “流水的縣令老爺, 鐵打的閻王孟雙?!?/br> 趙蜀臉上的神色又敬又懼, 覷盛言楚的目光越發(fā)的好奇:“這樣式的人物,沒想到竟跟盛小弟你稱兄道弟…孟官爺在衙門的聲威一向了得,可他為人冷酷,便是有人想巴結(jié)他也不敢跟他開口。” 盛言楚扯動嘴角:“孟雙大哥辦事公正嚴謹,從前在劉縣令身邊當(dāng)差時就極得劉縣令的信服, 后來的張大人亦是?!?/br> 趙蜀指了指衙門, 哼了聲:“狗官貪財無度,拿我等秀才捉弄戲耍, 盛小弟, 咱們?nèi)フ颐瞎贍敗C瞎贍斒茄瞄T的老人,那狗官的底子孟官爺定知情,我倒要看看這狗官是從哪調(diào)過來的貨色, 竟這般猖狂!” 兩人摸到衙門后門挑出幾個銅板給守門的衙役, 麻煩衙役喚孟雙出來。 那衙役認識盛言楚,笑著將銅板推了回去, 又朝四周小心張望了一番,才低聲道:“盛秀才,孟哥這些天不在衙門?!?/br> “去哪了?” 衙役雙手攏在一起取暖,睨了眼外頭,嗤道:“還能去哪, 擱家里呆著唄?!?/br> “家里?”盛言楚瞪大眼,詫然道:“年底是衙門最忙的時候,往年孟雙大哥忙得飯都吃不上一口,今年怎會……” 衙役嘆了口氣,拉著盛言楚去了角落。 “盛秀才有所不知,新上任的吳大人一來就勒令我們替他收羅古畫字玩,說是嫌衙門宅子冷清寡淡無趣,要拿字畫豐盈宅院?!?/br> 衙役雙手一攤,無能為力道:“靜綏又不是郡城,這一時半伙從哪能找來古畫字玩?聽吳大人的意思,是打算讓我們自個掏腰包,哼,我們每月的俸祿才一兩多一點,根本就拿不出幾百兩甚至幾千兩去買那玩意。” 盛言楚聞言不由握緊雙手:“我還以為新來的縣太爺只敢跟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要銀子,沒想到連自己的下屬也不放過。” 衙役吐了一番苦水后,嘆了口氣:“孟哥的性子你最清楚不過,他哪里肯出銀子,便當(dāng)著吳大人的面罵吳大人身后出餿主意的幾人是混賬羔子,連帶著吳大人也被罵了好幾聲狗娘養(yǎng)的。” “罵得好!” 趙蜀切齒呼喊:“狗官貪婪無饜雁過拔毛,他就不怕天打雷轟?只可恨今年雪下得不大,否則我非求老天爺下冰雹砸死他才好!三年任期時間長得很,若沒有人桎梏住他,那咱們靜綏縣的老百姓豈不是要長久置身在水深火熱之中?” “趙兄慎言?!笔⒀猿攘艘宦暎靶⌒母魤τ卸??!?/br> 這里是縣衙,對面還站著一個衙役呢! 趙蜀心疼那一百兩銀子,因而嘴碎了些,說完后才意識到自己在小鬼面前說縣太爺?shù)男≡?,頓時訕訕的退到一邊。 衙役此刻對吳記滿滿的抱怨,對于趙蜀的不敬只笑了兩聲沒呵斥。 趙蜀莽撞,盛言楚之所以告誡當(dāng)然不是擔(dān)心眼前的衙役,而是防著衙門里頭吳記的狗腿子。 衙役壓低聲音,道:“盛秀才若要找孟哥,我給你指指孟家的路,你去他家尋吧,今天外頭飄著雪,盛秀才當(dāng)心些,可別滑倒了?!?/br> 說著就將孟家所在的巷子細細說了出來,又指了條近路。 盛言楚感激一拜,將手中握著溫?zé)岬你~板往衙役懷里塞:“小小心意您收著,且去買盞酒喝著暖暖身子?!?/br> 衙役推脫不了,便笑呵呵的收下。 走出后巷,兩人迎面和一頂小轎相遇。 因是秀才的身份不用跪拜,盛言楚便退到巷子口站著沒動,眼睛則一瞬不瞬的盯著遠處繡紅色四人抬的轎攆。 “好大的官威?!壁w蜀咂舌。 盛言楚走出巷口,舉著油紙傘,輕聲道:“朝中官員出行的轎攆都有祖制,唯有三品以上的京城大官才有資格在民間坐四人抬的轎子?!?/br> “這狗官簡直找死!”趙蜀昂聲嘲笑,“就他這不守規(guī)矩的樣子,便是縣太爺又如何,若是激起民憤,自有朝廷律法懲治他。他革咱們的秀才功名,哼,等著瞧著,他的縣太爺帽子怕是也戴不長久?!?/br> 盛言楚滿眼微笑,附和道:“趙兄說得是?!?/br> 吳記適才坐得轎子是繡紅色,轎攆上還掛了一圈鈴鐺吉祥結(jié)以及珠寰,若他沒看錯,這種配制唯有他義父這樣的官階才準坐,吳記不過是個芝麻小縣令,坐這么高配制的轎攆就不怕有心人告他一個越俎代庖的大罪? 帶著困惑,兩人左拐右拐來到孟雙家,開門的是孟雙的娘孟許氏。 孟許氏正在廊下接無根水,聽到敲門聲趕緊走了過來,見門外站著的是盛言楚,孟許氏一臉錯愕:“盛秀才怎找這來了?” 孟家世代衙役,身份低賤,別看孟雙人前有臉,實則清高的讀書人很反感不入流的吏人,加之很多衙役會為了中飽私囊以賤壓良,故而像孟雙這樣的世代衙役家族每每都會被冠上‘jian吏、滑吏’的惡毒稱呼。 所以當(dāng)盛言楚和趙蜀出現(xiàn)在孟家門口,孟許氏才感到驚訝。 之前張郢當(dāng)值時,孟許氏曾被請到鋪子查探程春娘小日子疼痛的緣故,因而和盛言楚說過幾句話。 “大冷天的,盛秀才怎么有空來寒舍?”孟許氏熱情的將門敞開,看向趙蜀:“這位是?” 趙蜀咧嘴拱手:“趙某是縣學(xué)的秀才,此番前來是想問問孟官爺可在家中,我跟盛小弟想跟孟官爺打聽些事。” 孟許氏合上院門,領(lǐng)著盛言楚和趙蜀往內(nèi)院走,邊走邊道:“實不相瞞,我還想問盛秀才一些事呢,自打下元節(jié)一過,我家雙哥兒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見天的不沾家。所以我家老頭子就去衙門問他那幫兄弟,那些人說雙哥兒得罪了如今的縣太爺,不知此事可是真的?” 盛言楚笑說不清楚,縱然知道事實,他也不好說出來讓孟許氏擔(dān)憂。 - 孟家的院子是古宅,和盛家的四合小院造型上截然不同,跟著孟許氏走了一節(jié)長長的廊沿后,兩人才真正的進入到內(nèi)院。 盛言楚環(huán)顧一圈長廊,心道這宅子的設(shè)計倒新巧。 孟許氏推開內(nèi)院的門,指著內(nèi)外兩道門,無奈的苦笑:“但凡世代做衙役的人家都是這樣的戶型,成天拿著刀在外巡邏收官府的稅賬,勢必會得罪不少人,我們也是迫不得已,只能費心花點銀子在外邊多建一圈護院防身?!?/br> 盛言楚嘆氣,這大概就叫人前顯貴人后受罪吧,整天提心吊膽的防著老百姓報復(fù),年俸也不是頂高,娶妻也難娶,換作他是孟雙,早晚有一天會被這憋屈的衙役工作鬧出心病。 進了內(nèi)院,孟許氏的嗓音明顯大了起來,引著盛言楚和趙蜀上了炕,笑著端上茶水:“你們喝喝茶等等巴,我去喊雙哥兒回家,他這幾天天天在外頭野,我狠狠罵了他一頓,他才收斂了些沒跑遠,瞧著時辰,現(xiàn)在約莫在護城河那邊釣魚?!?/br> 孟許氏出去后,趙蜀搖頭失笑:“孟官爺好雅趣,年底衙門正忙,他倒輕松趕著去護城河垂釣?!?/br> 盛言楚摘下手套,捧著熱氣氤氳的清茶吹了吹:“要我說孟大哥此時不摻和狗官的行徑是對的,那狗官遲早有一天會摔下來,跟前伺候的師爺和衙役能幸免于難?連坐可懂?” “你是說孟官爺是故意得罪那狗官?” 趙蜀回味良久才反應(yīng)過來,雙手交疊激動道:“是了!衙門上上都知道孟官爺和狗官不和,若狗官出了事,孟官爺自然不會受影響?!?/br> 盛言楚含笑點頭,能追鬼斧追到南域尚且不罷休的孟雙怎么可能會放著衙門的事不做跑去釣魚,想來孟雙恥與吳記為伍,八成是看出了端倪。 大約過去了一刻鐘,只聽孟家后院的門一聲響,隨后響起腳踩在雪地上發(fā)出的吱呀聲。 孟雙解下毛氈,將釣到的一小桶魚兒交給孟許氏,然后掀起厚重的布簾往屋子走去。 “孟雙大哥。”盛言楚揚起笑臉起身相迎,趙蜀緊跟著拱手介紹自己。 “坐坐坐。” 孟雙脫下身上厚重的棉衣,找來小杌子靠在火爐邊烤火,臉上的疤痕此刻落了層薄霜,襯著孟雙的面孔越發(fā)的陰鷙可怖。 趙蜀怕怕的往后邊挪了挪,盛言楚卻不畏懼,孟栓是因為逮捕鬼斧才受得傷,這是榮光的象征,老百姓該敬著孟雙,而不是怕。 趙蜀的小動作瞞不過孟雙,孟雙懶得計較,笑笑:“什么風(fēng)把楚哥兒吹我家來了?書院才結(jié)束歲考,楚哥兒哪來的閑工夫在外邊逗留?” 往年歲考都由孟雙替縣太爺監(jiān)察,所以孟雙很清楚歲考榜張貼后,書院會抽一些考學(xué)優(yōu)良的秀才去秀才坊講解歲考卷子,每每這時候會是書院一年中最為熱鬧的日子,坐在下邊聽講的人除了書院的秀才,還會有不走科舉的秀才。 歲考卷講完后,書院德高望重的山長會請城中舉人老爺來傳授鄉(xiāng)試的經(jīng)驗,或是對對子或是起詩社,總之好不熱鬧。 盛言楚來縣學(xué)快有兩年,令他向往至極的一點正是歲考后的辯駁,群英薈萃思想激烈碰撞,這可比大觀樓論禮要有趣多了! 然而,頭一年因雪勢過大,書院遂決定取消歲考后的一應(yīng)事務(wù),好不容易等來了今年,哎,今年的歲考榜亂成麻線,一等秀才好多都名不符其實,想來山長也沒心思讓這些人上臺丟人現(xiàn)眼。 盛言楚當(dāng)然聽得出孟雙的調(diào)侃,嘴角微翹,反擊道:“孟雙大哥還好意思說我閑散,你不也一樣嗎?如今衙門的人通宵達旦的整合靜綏秀才的歲考榜,孟雙大哥倒清閑自在,竟跑到護城河釣起魚來,不知我和趙兄可有機會吃上一口?” 孟雙朗聲而笑:“你們都留下來吃就是了,等會我娘做好了飯菜,我還能趕你們走不成?” 孟雙執(zhí)行公務(wù)時總愛板著臉,這會子爽朗而笑,倒給人一種出乎意料的反差感,很坦率,一點都不冷冰。 趙蜀于是鼓足勇氣插了句嘴:“…我和盛小弟為了歲考榜的事,累得焦頭爛額,如今孟官爺盛情相邀,趙某…咳卻之不恭?!?/br> 孟雙嘴角噙著笑容,擺手讓趙蜀別多禮:“聽聞歲考當(dāng)天趙秀才大膽出手頂撞吳大人,險些失了歲考的資格?” 趙蜀憨憨而笑:“慚愧,一時急得沒過腦子,還好盛小弟等同窗為趙某求了情…” 盛言楚戲謔道:“孟雙大哥那日沒去縣學(xué),怎的知道此事?” 孟雙是衙役‘世家’出生,人不到場還能掌握即時的消息,可見衙門里有自己的人手。 孟雙沒答這話,而是開始轉(zhuǎn)移話題:“猶記得那年楚哥兒縣試被一少年折辱不休,楚哥兒三言兩語就將那少年逼得現(xiàn)出了原形,我當(dāng)時敬佩不已,然而一扭頭就看到你趴在考棚里哭得一哽一哽?!?/br> 說著孟雙大手抵著下巴,憋笑道:“哭得可傷心了,若非縣試在即,我定然不會出聲喚你,也不知那時的你能哭好久?” 憶起糗人的往事,盛言楚的臉唰得一下漲紅。 當(dāng)年他被辛華池百般誣陷,是真的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一個商戶子好不容易有了科考的機會,若是查出夾帶,他這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他本來能忍著不哭,但越想越難過,就趴在那小聲啜泣,沒想到這一幕被孟雙看到了。 趙蜀睜大眼,不敢置信道:“孟官爺說笑吧?盛小弟在書院比我們這些成了家的人還要穩(wěn)當(dāng),怎么可能會哭?” 孟雙挑眉:“趙秀才若不信,且問問你的盛小弟當(dāng)時有沒有痛哭,我不上前勸,他怕是要哭到縣試結(jié)束?!?/br> “過分了啊…”盛言楚幽怨的睨了睨孟雙,道:“今天上門我可不是跟孟雙大哥嘮舊日的丑事…” 孟雙登時斂起笑容:“買賣歲考的事我的確有所耳聞,但我一個小小的衙役根本就無計可施?!?/br> 盛言楚也肅了神色,道:“吳記魚rou鄉(xiāng)民,胡亂的搜刮民脂民膏,他就不怕郡城大人怪罪下來?” “正逢年尾,郡守大人忙得不可開交,哪里有空顧及靜綏?” 孟雙皺著眉頭道:“也怪咱們縣氣運不好,縣令的任期最低三年,但張大人過了下元節(jié)就遞了辭呈回京,從而導(dǎo)致靜綏縣群龍無首。” 盛言楚心頭一動,是啊,雖說吏部的升降折子是在上元節(jié)那天才發(fā)往各地,但一般來說,官員都會等到開春后才會離開目前的崗位。 張郢走太早了…… “張大人的任期未滿就回了京,雖說是得了調(diào)呈,可依我的經(jīng)驗,張大人至少該在靜綏呆兩任才能離開,所以剩下的任期中,郡城那邊根本就沒有想過重新銓選官員下來。” 盛言楚愣?。骸凹热簧线厸]有及時調(diào)官員來靜綏,那吳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