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有人瞟了眼盛言楚,笑道:“與其在這杞人憂天,咱們還不如多囤一些盛解元他娘程娘子教給郡城繡娘的毛衣,待來日去了京城,我穿它個十件八件!” 此話一出,眾人笑了。 “對對對,除了毛衣,還有鴨絨棉襖,再不濟(jì)花點銀子買件狐裘,買雙鹿皮靴……” 有了御寒的法子,一干舉人們頓時松了口氣。 散席后,盛允南數(shù)了數(shù)程春娘給他使得銀子:“叔,咱們要不也買雙鹿皮靴?” 盛允南在盛言楚的衣柜里見過好幾件狐裘,火狐,玄狐都有,全是杜氏命人送去盛家的,至于鹿皮靴…大概杜氏覺得南邊天再冷也用不著穿鹿皮靴,所以這些年都沒備下。 “一雙鹿皮靴可貴了!”盛允南抱著所剩無幾的銀子湊過來道,“我適才跟著那幫舉人去鋪子打聽,嘿,鹿皮靴子一雙要五十多兩!” 鹿皮昂貴,制鹿皮靴用得牛筋更昂貴,為了不積貨,想要買鹿皮靴必須上門訂貨,且要交一半的定金才行。 盛允南擔(dān)心買不到好的鹿皮靴,所以屁顛屁顛的來跟盛言楚討銀子:“叔,奶給我的銀子還剩十兩,你再給我十五兩,我去幫你定一雙鹿皮靴,省得明年會試?yán)涞枚迥_?!?/br> 盛言楚正坐在屋里謄寫鄉(xiāng)試題,聞言頓了頓,好半天才道:“銀子不夠我給你,你記得挑兩塊好的皮子買下來,用不著讓鋪子幫忙做好,拿回皮子回頭讓我娘來cao持就成?!?/br> 鹿皮靴做工要耗十兩多,若是只要皮子,自然便宜一些。 這趟他來郡城下場鄉(xiāng)試,前前后后算起來花了不下快三十兩,雖說家中鋪子這兩年進(jìn)賬頗多,但去了京城開銷極大,所以家里的銀子他得精打細(xì)算才好。 “要買兩塊鹿皮?”盛允南楞了下,旋即道:“對對對,得給奶買一雙?!?/br> 盛言楚笑了笑沒指出盛允南話中的錯誤,其實兩塊皮子有一塊是給盛允南的,另一塊他娘穿,至于他自己…… 小公寓有好幾雙巴柳子寄給他皮子,屆時他抽空拆了線讓他娘幫著重新做一雙大點的鞋就行。 只是那皮子是巴柳子送得,他該怎么跟他娘開口? 一想起巴柳子,盛言楚當(dāng)下沒了繼續(xù)寫字的欲望,趁著盛允南去鋪子買鹿皮時,盛言楚溜進(jìn)小公寓里翻找出巴柳子丟在他家門口的那個包裹。 那年巴柳子和他娘鬧翻后,這包袱應(yīng)該是巴柳子趁著盛家人不注意扔在院子門口的,當(dāng)時為了不讓他娘觸景生情,他便將包袱一股腦塞進(jìn)了小公寓。 那段時間他煩心的很,加上后來歲考以及吳記在靜綏縣作威作福,他一心忙著歲考便將包袱的事忘了跟他娘說,后來再記起來時,見他娘似乎走出了那段感情,他索性不再去提包袱。 包袱里的東西除了弓.弩,其余東西他都沒怎么碰,好在小公寓有保鮮功能,塞在樓梯儲藏柜下的包袱竟一點灰塵都沒沾,一打開,里面的鹿皮靴子跟新的一樣。 盛言楚坐下來比對了一下自己的腳,小了很多。 找來剪刀,他將鹿皮靴上的牛筋從底部剪出一個小口,然后順著縫制的路線用力一拉,整根牛皮筋輕輕松松的從鹿皮上完好脫落,而鹿皮上只留下一行行細(xì)密的針腳。 莊戶人家為了節(jié)置辦衣鞋的錢,會特意用這種走線去縫制,待來年衣裳小了拆了線重新拼一塊做成大的就行。 不論家里窮的叮當(dāng)響,或是像現(xiàn)在這樣衣食無憂,他娘依舊保持著這種走針。 包袱里一共有兩雙鹿皮靴,拆好后,盛言楚將鹿皮歸置好,出了小公寓沒多久,盛允南就回來了,手里還拎著兩塊皮子。 “叔,我一說不用鋪子里的繡娘給你做,那掌柜的二話不說拿了幾塊好皮子讓我選?!?/br> 邊說,盛允南邊將鹿皮展開:“掌柜的說這兩塊是西北才運(yùn)來的新皮子,皮厚實耐用?!?/br> 桌上的皮子有點濕,盛言楚摸了摸厚度,暗道這皮子沒有巴柳子給他的好,不過看皮毛,應(yīng)該是西北那邊產(chǎn)的。 “買得不錯?!笔⒀猿Φ?,“這年頭賣假貨的多得是?!?/br> “可不是嗎!”盛允南接茬,“如今郡城的舉人老爺還沒家去,那些小販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拉了一車一車的貨往城里來了,我去瞧了瞧,嘿,好些都是山貓野袍子皮,愣是拿來充鹿皮,不過倒也有幾車是西北貨,趕車的人大多胡子拉碴,長得也比較兇……” “長得兇?”盛言楚皺眉,大概是鹿皮靴子勾起了回憶,盛言楚一下聯(lián)想到那日吳記被抹脖子的場景。 盛允南叭叭不停:“跟著馬車后來的幾個漢子尤為的陰森,我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其中一個漢子還回頭瞅了我一眼,我的親娘,我當(dāng)即跑得比兔子還快……” 盛言楚猛地從桌上起身,抓著盛允南的手追問:“你可瞧真切了那漢子的長相?他們留宿在哪家客棧?” 盛允南手被拽著生疼,忍住痛意道:“叔,你別急,你讓我好好想想……” 盛言楚見狀松開手,歉意道:“那人些許是我認(rèn)識的人,我一時著急才對你下手重了些……” “叔,我沒事?!笔⒃誓先嗳喟l(fā)疼的手腕,沉思后道:“許是西北那邊風(fēng)雪大,那漢子進(jìn)城時臉上圍了黑紗,只露出一雙兇巴巴的眼睛在外,所以我…我還真的不知道他長啥樣?!?/br> 盛言楚垂著眸子失落的坐回去,西北的人很多都是大胡子,也許那漢子不是巴柳子吧? 盛允南見盛言楚臉色悵然,心知那故人十分重要,撓撓頭囁嚅:“叔,要不我陪你去客棧找找那人,說不定真是故人呢?” “你知道他們住在哪?”盛言楚心下一亮。 盛允南點頭:“西北的人吃不慣咱們南邊的飯菜,他們白天賣了貨后,夜里都會回胡人開得酒館,胡人酒館離咱們住得客棧并不遠(yuǎn),繞幾條巷子就能到?!?/br> “知道地方就好辦。”盛言楚心底的郁氣頃刻一掃而空,急忙套上一件秋衣,“走走走,咱們?nèi)ズ司起^!” “哎!” 盛允南的記憶好,左拐右拐帶著盛言楚穿梭在小巷中,很快兩人停在一棟高樓外。 “就是這。”盛允南指著高樓,聲音明顯沒有在之前客棧的大:“叔,你待會可別亂跑,我聽說胡人客棧亂得很,話不投機(jī)他們就會抄家伙打起來……” 盛言楚仰著脖子望著碧瓦朱甍的華屋,含糊的問:“南哥兒,你說一個賣貨的西北漢子住得起這樣的酒館嗎?”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盛言楚突然覺得巴柳子似乎比他想象中要有錢,那一車車的牦牛rou,還有鹿皮往他家拉…… 盛允南跟著抬頭看向胡人酒館,酒館一共有四層,每層外圍抄手游廊上都站著好幾個搔首弄姿的胡人姑娘,帶著面紗裸著白嫩的大腿,一顰一笑尤為的勾魂。 “叔,這你就不懂了吧?”盛允南嘿嘿笑,“從西北趕車過來,至少要走十天半月,趕車的都是一些食葷的漢子,這陡然來了南邊,自然要去胡人酒館小意溫存一番……做快活事誰會計較銀子?” 盛允南比盛言楚大三歲,若不是為了給盛言楚做書童,怕是孩子都能打醬油了,這兩年跟在盛言楚身邊被趙蜀引誘著看了不少避火圖,正巧又是年少方剛的歲數(shù),所以少不得偶爾跟盛言楚開開黃腔。 “……”盛言楚一頭黑線,手指握成團(tuán)狠狠的敲在盛允南的頭上。 盛允南幼年吃得苦多,因而個子并不高,盛言楚打過來時盛允南躲閃不及,當(dāng)即痛得抱頭蹲下:“叔……” 盛言楚拿眼睛瞪人,警告道:“我教你識字可不是讓你看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以后少跟趙蜀翻那種書!” 盛允南哭喪著臉點頭,這時,胡人酒館的小二從里邊走了出來。 “客官要住店還是打尖?” 胡人酒館里的姑娘火辣,城中風(fēng)流男子看慣了溫婉如水的南方姑娘,有時候會跑來胡人酒館玩一玩,這幾日鄉(xiāng)試榜才下來,如今在酒館里戲玩的書生不少。 小二在里邊觀察過盛言楚,面色白皙,五指修長,身后跟著一個書童,想來是城中的讀書人,站在門口久久沒進(jìn)來,大抵是害羞皮子薄,故而小二跑出來迎接。 “燙壺羊羔酒來——”盛言楚緩步進(jìn)去,邊走邊打聽:“聽說你們酒館常年接待西北那邊的商人?” 小二收了銀子,當(dāng)即臉笑開花:“卻是如此,客官可是要來買貨?” 經(jīng)常有尋不到西北貨的人跑到胡人酒館這邊,這兩天西北皮子賣得緊俏,在小二眼里,盛言楚進(jìn)胡人酒館應(yīng)該是為了這事。 盛言楚擇窗而坐,環(huán)視一圈沒見到巴柳子的身邊,便道:“原是打算買點好的皮子進(jìn)京趕考用,可我左瞧右橋沒見到西北商隊???” “喲。”小二笑容放大,“敢情您是舉人老爺?” 拱拱手,小二態(tài)度謙卑了許多,指了指樓上的廂房:“商隊待會就要走了,舉人老爺想買什么只管跟小人說,小人上去幫您問?!?/br> 盛言楚瞇著眼順著小二的手指往二樓西邊廂房看,這時珠簾晃了晃,只見里頭走出好幾個留著一嘴大胡子的漢子。 小二忙道:“他們才吃了酒,待會趁著城門鑰匙沒落便要出城回西北,舉人老爺,你且說你要什么貨,我好去跟他們買?!?/br> 盛言楚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珠簾后邊走出的青壯漢子們看,待看到一個腰間配著短刀的人,他猛地站起來。 那人極為敏感,幾乎是盛言楚站起來的瞬間也看了過來。 時隔兩年之久,盛言楚再次和巴柳子相遇。 巴柳子瞳孔倏而放大,觸及盛言楚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腰刀上,巴柳子心底閃過一絲不詳?shù)念A(yù)感。 盛言楚搖搖舉起桌上的羊羔酒,忍著心底翻滾的情緒,喊道:“巴叔?!?/br> 一旁的小二傻了眼:“舉人老爺認(rèn)識商隊的人?” 盛允南將小二往一邊拉,排出兩串銅板:“再來一壺羊羔酒?!?/br> “得嘞!”小二拿著銅板顛了顛,很快一壺辛辣的羊羔酒上了桌。 跟著一道過來的還有巴柳子。 巴柳子蓄了胡子,和多年前在康家看到的樣子大有變化,目光銳利,行走間腳步極為有力,下盤很穩(wěn)。 “楚哥兒。”巴柳子音色比從前要醇厚低沉,笑了笑道:“沒想到咱們會在這碰上。” 似乎分離兩年再次相見一點都不驚訝。 盛言楚倒了盞羊羔酒給巴柳子,唇角牽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時隔兩年,不知巴叔的長子可降生了?” 提及這事,巴柳子心底五味雜陳。 一口飲空入口棉甘的羊羔酒,巴柳子僵著臉,嘆道:“你娘…還在氣我吧?庶子的事我……” “巴叔?!笔⒀猿驍喟土拥慕忉?,直言道:“此番我來胡人酒館就是特意尋你的,沒旁的意思,我就是好奇那庶子罷了,若沒有那勞什子庶子,這會子咱們犯不著在胡人酒館喝酒,我娘怕是早就在家做好了熱飯熱菜……” 當(dāng)年眼瞅著他娘和巴柳子的事要成,誰料巴柳子突然說要生個庶子,問理由是什么,巴柳子堅持說要留后……這不是甩他娘玩嗎? “是我辜負(fù)了你娘。”巴柳子坐在那不知所措地搓手,語氣苦澀:“自那以后,我想了很多,我——” “巴叔,我今天之所以來這,其實就想問你一個問題?!?/br> 巴柳子隱隱覺得不妙,但還是順著盛言楚的話道:“你問?!?/br> 盛言楚靠著椅背,只淡淡一句:“巴叔,你為什么出爾反爾非要留后?” “這…”巴柳子瞬間擰起了濃眉,幽深的眸子靜靜的打量著面前這個少年,道:“楚哥兒,這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br> “不方便說?” “嗯?!?/br> “一定要有子?” “……嗯?!?/br> 盛言楚哼了聲,歪頭笑道:“有了嗎?” “沒……” 盛言楚垂下眼瞼,默了片刻站起身,巴柳子緊跟著起身,一雙眼盯著盛言楚不放。 “南哥兒,天色也不早了,咱們該回去吧?!?/br> 上胡人酒桌需要脫鞋,盛言楚下了軟塌穿鞋時,巴柳子速度更快,見盛言楚往門外后,巴柳子忙追了上去。 “楚哥兒——” 巴柳子步子挎得大,三兩步就追了上來,然后將腰間的彎刀取下來往盛言楚手中塞,盛言楚倔強(qiáng)掙扎不要,巴柳子直接用蠻力將彎刀插到盛言楚的腰帶上。 摸著冰涼刺骨的刀鞘,盛言楚欲言又止。 巴柳子堆起笑臉:“那天鄉(xiāng)試放榜我去看了,楚哥兒不愧是春娘一手帶大的孩子,就是比旁人爭氣,等回了靜綏,你娘定高興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