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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jìn)了船艙沒一會兒，李老大人就派人過來喊盛言楚去李家船艙小坐。

    李家租得是幾間大敞艙，一進(jìn)去，火爐上的炭火燒起來的滾滾熱浪直往盛言楚臉上打，入目的器物皆是喚不出名兒的古董瓷器，低調(diào)又奢華。

    “宓姐兒，回你自己的屋子學(xué)做鞋去！”

    見盛言楚進(jìn)來，李老大人立馬對華宓君下了逐客令。

    華宓君別扭的端起繡架往外走，路過盛言楚身邊時，只聽身后傳來李老大人一聲刻意的咳嗽，華宓君撇撇嘴，收起捉弄盛言楚的小心思，微側(cè)著身子福禮。

    “華姑娘安好?！?/br>
    盛言楚忙躬身還禮，見華宓君繡架上繡得花兒歪歪扭扭，盛言楚嘴角一抽，礙于華宓君忽黑起的臉，盛言楚立馬斂笑低頭。

    華宓君走后，李老大人請盛言楚進(jìn)了內(nèi)室，內(nèi)室擺著棋，李老大人二話不說就讓盛言楚坐到對面，這一坐直接成了盛言楚接下來幾天里的必做之事。

    民船出了披荊山，穿過斬棘灣，一路向北挺近，十月低，船只終于?？康骄┏堑亟?。

    盛言楚昨夜陪李老大人下棋下到后半夜，若不是華宓君催李老大人去睡覺，興頭上的李老大人怕是要拉著盛言楚熬到天亮都有可能。

    輕輕拉開床邊的布簾，一抹刺眼的白光猛地傾瀉進(jìn)來，盛言楚睡得朦朧有些不適應(yīng)外邊這般光亮，這時，程春娘推開艙門走進(jìn)來。

    艙門只開了一條小縫，溜進(jìn)來的寒冷吹得床上的盛言楚直打哆嗦，程春娘拍了拍身上的寒氣，將攏在火桶上邊的衣裳拿出來。

    “喏，娘料到你這會子要醒，特意將你的暖襖烘得干干的，你趕緊穿上，待會船靠岸了咱們還要坐馬車，外頭雪比咱們來時還要大，冷得很呢！”

    盛言楚接過衣裳，觸感溫?zé)?，邊穿邊納悶的問：“這船直達(dá)京城啊，咋還要轉(zhuǎn)道坐馬車？”

    程春娘吸吸凍得通紅的鼻子，雙手停在火爐邊：“是直達(dá)京城，這不是靠近京城那邊的江被凍住了嘛，船主剛過來說了，說待會靠岸后會有馬車送咱們?nèi)ゾ┏?，不收銀子的?！?/br>
    “這一遭上京咱們已經(jīng)換了兩條船，如今還要坐馬車……哎，也不知京城里邊冷成了什么樣子……”

    嘆了口氣后，盛言楚將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才洗漱吃完朝食，就聽外邊號角聲起。

    盛允南麻利的將帶來的行李挑起來，三人上了岸后，盛言楚本打算和李老大人說聲告辭，找到李家船艙后，卻被告知李家一行人先一步走了。

    船主認(rèn)識李老大人，見盛言楚打聽李老大人的去向，便道：“李大人年年這會子都要上京，舉人老爺還不知情吧，李家那位少將軍當(dāng)年死得時候正是眼下這光景，每年到了十月底，李大人都會帶著人去華家祠堂鬧一場，這不，華家祠堂就在這——”

    說著手指向前方，船主咧嘴笑道：“說來這華家活該！好好的簪纓世家貴小姐不要，非要抱著那勞什子美妾過活，這下好了吧，每年少將祭祀上，李老大人都會揪著華家子去少將軍的墳頭問罪?！?/br>
    盛言楚順著船主的手眺望向?qū)Π叮蝗喝酥幸谎劬鸵姷搅四莻€說話軟糯的華宓君，顧及親娘祭祀之事，華宓君換了身素白的大氅。

    對岸的李老大人一改從前的溫和，冷著臉帶著人往里沖，很快一聲聲哭鬧和嚎叫傳了過來。

    “小公子可是要進(jìn)京趕考？”見盛言楚點(diǎn)頭應(yīng)是，船主神秘一笑：“那你上京可得好好留心近幾日京城華家的消息，這兩日華家定熱熱鬧鬧的不得了！”

    盛言楚撲哧一樂，想來這熱鬧的事跟李老大人脫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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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路難行，船主安排的馬車慢悠悠的行了半天一夜后終于來到京城外，盛言楚生平頭一次見識到皇城，車夫吆喝快到京城時，盛言楚迫不及待的鉆出車棚坐到外邊。

    越臨近京城，盛言楚心底的激動就壓抑不住的往上騰升，京城不愧是一國的都城，城墻如鐵壁般森嚴(yán)堅固，原本的青色墻面如今全被皚皚白雪覆蓋住，一眼望不到邊。

    驗明路引進(jìn)城后，盛言楚只覺自己像是從原始森林一下鉆進(jìn)了熱鬧的大都市，前門大街上，街道上幾乎看不到泥濘的雪水，便是馬車踩過去留下腳印，立馬有官差拿著掃帚過來清掃。

    路兩邊的叫賣聲不絕于耳，馬車從旁經(jīng)過時，盛言楚能聞到各式美味吃食飄香的氣味，進(jìn)了城后，車夫不再揮鞭，跳下車?yán)⒀猿侵凶摺?/br>
    “還沒問小公子落腳在何處呢？”

    走出前大門后，車夫吁停馬車，笑問：“是去客棧還是投宿親友家？小公子報個名，這一帶小人熟得很，準(zhǔn)保將您送過去?！?/br>
    盛言楚跳下馬車四下望了望，一時沒瞅見熟悉的人影后，他扭頭看向車夫：“麻煩您送我們?nèi)プ罱目蜅０??！?/br>
    “楚兒，”程春娘探出頭，猶豫道：“你不是已經(jīng)寫信給你那位當(dāng)官的同窗了嗎？咋，他沒說要接你？”

    盛言楚嘴角下壓，端視著車龍馬水的京城一眼，喃喃低語：“修賢兄是說好要來接咱們的……如今沒來，大抵是被手邊的事絆住腳了吧？”

    第110章 【三更合一】 江南府解……

    車夫極有眼色, 察覺到盛言楚的同窗好友沒有如期赴約后，便拉著馬車往客棧走。

    “小公子那好友可是近兩年才做官的？”

    盛言楚悶悶點(diǎn)頭：“前二甲傳臚，后來朝考進(jìn)了翰林院做庶吉士……等等！”

    雙手敲頭, 盛言楚直罵自己一聲蠢貨：“是了！修賢兄明年開春就要從翰林院散館, 如今又是年底緊要關(guān)頭，可不得忙得暈頭轉(zhuǎn)向！”

    “散館？”程春娘聽不懂。

    車夫懂, 一聽盛言楚好友在翰林院當(dāng)職, 當(dāng)即拱手笑得見牙不見眼：“翰林院多清貴的一地啊，您好友既在那，這兩天沒空出來接你情有可原?！?/br>
    說著指了指皇宮之地，嘿嘿道：“近期吏部和翰林院相通的那條主街頻繁有官差走動，說是翰林院開了春就要換一批大人, 如今正為這事忙得腳不沾地！”

    盛言楚這批新舉人過完年就要下場會試, 會試后過了殿試再經(jīng)過翰林院的朝考就進(jìn)翰林院做庶吉士，而夏修賢這一批老庶吉士自然要‘退位’下來。

    而三年期滿, 老庶吉士們要迎來他們官途中至關(guān)重要的一回考核——散館。

    成績出挑的庶吉士可以繼續(xù)留在翰林院做翰林官, 一般會接手編修或檢討的職位，其實從這一步就能看出殿試三甲之間的差距。

    要知道一甲三人早在三年前初進(jìn)翰林時擔(dān)任的就是編修和檢討之位，像夏修賢這類二甲三甲的進(jìn)士只有通過朝考進(jìn)到翰林院學(xué)習(xí)三年后才能拿到編修檢討的職位, 且還要成績出色才行。

    殿試分高低, 在殿試上跌出一甲后，二甲的進(jìn)士需要花三年才能堪堪追上一甲三人的腳步, 而同進(jìn)士出身的三甲若沒有好的機(jī)遇，一般情況下這輩子怕是都要對進(jìn)士及第的一甲三人望其項背。

    進(jìn)了客棧，果然有早到京城的舉人們圍坐在那暢談翰林院開春散館一事。

    “……那幫庶吉士無所不用其極，為了能留在翰林院，這些時日他們見天的往吏部尚書還有翰林院大學(xué)士府上跑……”

    跑去干嗎？還用問嗎？

    不過有迂腐的讀書人堅決不信這謠言, 擺手大聲道：“……翰林院是朝廷三清衙門，‘點(diǎn)翰林’是何等榮耀之事，大學(xué)士豈會被那些黃白之物蒙了眼？”

    此人的話一落地，不僅圍在那的舉人們撫肚而笑，立在門口的盛言楚嘴角也不由一彎。

    翰林院是清貴的好地兒，但翰林院的人是嗎？連老百姓都知道做翰林官的官員是朝廷中最窮的人，不然哪來三清中的‘清貧’？

    人挪窩活，既要得賢名又要撈點(diǎn)好處，翰林院那些主事的官爺只能從下屬身上拿油水，而三年一次的散正是絕佳機(jī)會。

    盛言楚將手中的包袱交給盛允南，喊小二給他倒了盞菊花茶瀉火，京城外邊的氣溫比靜綏冷得多，但客棧內(nèi)燒了地龍，暖得很，長時間呆在客棧里邊很容易上火。

    手捧著菊花茶，盛言楚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一邊喝茶嗑瓜子一邊聽舉人們閑談。

    剛才那位頭腦單純的舉人逗著大家哈哈一陣大笑后，那舉人猶自辯駁：“我說得難道還有假？！”

    盛言楚吹了吹茶盞上邊飄著的菊花，輕呷一口，只聽一人接話：“翰林院當(dāng)值的庶吉士身上雖有官職，但三年的俸祿并不高，都到了這等地步依然有一堆的進(jìn)士趨之若鶩想往里邊沖，可見翰林院有多誘人?！?/br>
    另一人揮袖道：“翰林院乃養(yǎng)才儲相之所，讀書人寒窗苦讀十年不就是為了進(jìn)翰林院為國效力嗎？消尖了腦袋也要進(jìn)得地兒，仁兄以為那些庶吉士甘心這般輕松的卸任走人嗎？”

    被喊‘仁兄’的正頭腦單純的舉人，此人叫應(yīng)玉衡，出生在尚且溫飽的寒門之家，從小跟著夫子讀書，因是家中唯一的讀書人，遂家人平時對應(yīng)玉衡照料有加，故而應(yīng)玉衡肚子里只有墨水，對人情世故大概是一竅不通。

    幾人都點(diǎn)撥到這個程度了，應(yīng)玉衡還在堅持：“散館是朝廷的規(guī)矩，若那些庶吉士沒本事自然該離開翰林院去地方做官，賴在翰林院難道今后的前程就能一世無憂了？我看未必，諸位也不瞧瞧，翰林院中有多少老翰林，如今他們滿頭白紛紛，也沒見他們?nèi)腴w拜相！”

    應(yīng)玉衡這番話深得盛言楚認(rèn)同，庶吉士散館后便是能留在翰林院，若無才能一樣不得志，還不如散館后去六部做主事，或是外放做州縣小官。

    “這……”

    應(yīng)玉衡的話壓得眾舉人無話可說，尷尬一笑后，幾人話鋒一轉(zhuǎn)，道：“眼下還未到十一月，京城的雪就接連下了好幾場了，你們來得時候瞧見城外的積雪沒？嗬，累得有我膝蓋這么深了?！?/br>
    “何止深……馬車一進(jìn)京城地界，我瞧著新奇便下車去玩雪，嘿，那雪比我娘腌菜用得石頭還要硬，還好我使得力度不大，不然我這腿怕是要廢了……”

    說這話的男人站到空地上憑空踢了一腳，試圖將當(dāng)時的情景復(fù)原給大伙看，滑稽的模樣逗著眾人哈哈大笑。

    應(yīng)玉衡見大家有意無意的忽視他，也沒惱，嘆口氣后端起茶水百無聊賴的來到窗前看外邊銀裝素裹的天地。

    盛言楚睨了眼歡鬧的人群，旋即起身行至應(yīng)玉衡身邊。

    “《晉書》中謝太傅問謝家子女雪像什么，有說像撒鹽，有說像飄若的柳絮。”【注1】

    盛言楚笑著將茶盞放置一旁桌上，背著手望著外邊的鵝毛大雪，續(xù)道：“一小小雪花就有多種說辭，何況是翰林院？”

    “你是？”應(yīng)玉衡趕忙拱手問禮，“賢弟說得對，倒是愚兄鉆了胡同巷子，翰林院有清貴，亦有奢靡，端看外人怎么看了，就好比這雪花?！?/br>
    盛言楚挑眉，暗道這應(yīng)玉衡聰明的很，就目前看來也沒有迂腐到哪里去嘛，迂腐至極的讀書人盛言楚見過不少，那些讀死書的書生是撞了南墻也不會回頭的，應(yīng)玉衡明顯不是。

    “讓賢弟看笑話了。”應(yīng)玉衡慚愧的拱拱手，斜睨了眼身后那幫已經(jīng)轉(zhuǎn)戰(zhàn)詩社的舉人們，道：“賢弟也是上京趕考的舉人嗎？”

    盛言楚笑著點(diǎn)頭：“在下是臨朔靜綏人士盛言楚，還未請教兄長的名諱?！?/br>
    應(yīng)玉衡二十五六，比盛言楚足足大了十來歲，家中早已娶妻生子，為了明年的會試，應(yīng)玉衡咬牙將待產(chǎn)的妻子留在老家，獨(dú)自背著包裹上京，只為在會試前能多聽一聽朝廷的動向，好在會試中調(diào)整自己的答題手法。

    得知盛言楚帶著親娘上京，應(yīng)玉衡佩服的豎起大拇指：“我未成親前家中也只有一寡母，好在族人甚為照料我們，我才不至于學(xué)得辛苦?！?/br>
    盛言楚感慨一聲，直呼應(yīng)氏族人大氣，兩人出身相差不大，故而擇了桌子坐下。

    交談一番后，應(yīng)啟衡看盛言楚的眼神越發(fā)的火熱：“我適才還在想，‘盛言楚’這名字好生耳熟，可一時半伙又想不起來，你一提臨朔郡，我一下就激靈了！”

    應(yīng)玉衡笑瞇瞇的看過來：“盛賢弟，你莫非就是傳說中那位向臨朔郡獻(xiàn)上御寒寶物的盛言楚？”

    “御寒之物并非我所想，”盛言楚笑得和煦，“若多給繡娘們一些時間去鉆研，那毛衣絨毛夾襖并不是什么難以縫制的衣裳。”

    “哎——”應(yīng)玉衡拉長聲調(diào)，笑道：“盛賢弟何須謙虛？我懂我懂…你既入了皇上的眼若不想招人眼紅，功成不居的舉措最為保命?！?/br>
    盛言楚頗有深意的笑了笑，他覺得他和后邊那幫舉人都只看到了玉衡的表面，應(yīng)玉衡這人看似懵懂無狀，實則心較比干多一竅，聰明的很。

    果不其然，問了應(yīng)玉衡的鄉(xiāng)試成績后，盛言楚直呼一聲大佬。

    應(yīng)玉衡和盛言楚同為鄉(xiāng)試解元，可應(yīng)玉衡戶籍地了得，乃鐘靈毓秀的江南府是也！

    從一堆才華出眾的書生中脫穎而出，可見應(yīng)玉衡的學(xué)問有多高。

    “江南府人杰地靈水秀山青，應(yīng)兄在諸多學(xué)子中一騎絕塵遙遙領(lǐng)先，小弟欽佩！”

    這話盛言楚一點(diǎn)水都沒摻。

    應(yīng)玉衡面皮薄，臉紅得跟女子染了胭脂一樣，迭聲道：“盛賢弟才十五就高中舉人，遙想我十五歲那年還是個小小的秀才……你我相差十來歲，這十年里，盛賢弟勢必會趕超我，說起來，我倒羨慕盛賢弟，小小年紀(jì)就有如此高就……”

    兩人你來我往的奉承彼此，說到口干舌燥之處，兩人忽然相視一笑，隨之端起盞以茶代酒。

    “暢快！”應(yīng)玉衡身子往椅背上靠，朗聲笑道：“盛賢弟，你比江南府那些書生有趣多了，和他們說話我總要在肚子里打好幾次腹稿，唯恐哪句話說得不合而遭他們的白眼?！?/br>
    盛言楚亦覺得應(yīng)玉衡和旁人不同。

    夏修賢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浪蕩公子哥，有目標(biāo)有野心，趙蜀則是有賊心沒賊膽，若非有妻室在一旁敦促，趙蜀這輩子大抵只會抱著秀才功名過活，表哥程以貴雖粗中有細(xì)，但每回運(yùn)氣好像都不太好，至于梁杭云，梁杭云學(xué)問不錯，但因家境的緣故導(dǎo)致性子過于敏感卑微……

    借用應(yīng)玉衡的話，有時候他跟幾位同窗聊天，他也有如履薄冰的時刻，也許才接觸的緣故吧，跟應(yīng)玉衡說話他可以做到毫無顧忌。

    兩人聊了半個時辰后，越發(fā)感慨相見恨晚。

    應(yīng)玉衡博覽群書滿腹珠璣，三言兩語就能將底蘊(yùn)富饒的江南府風(fēng)情端到盛言楚面前，如果說鐘諺青的石上作畫是旅行中的打卡機(jī)，那應(yīng)玉衡就是實況播報器。

    盛言楚對水鄉(xiāng)江南十分向往，在應(yīng)玉衡的話語下，盛言楚暗暗握拳，只道來日得空一定要去江南府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