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jié)
殿中禮樂聲聲聲入耳,站在殿外進(jìn)士跟前的禮部尚書手一揮,之前揚(yáng)鞭唱名的侍衛(wèi)又執(zhí)起長長的教鞭沉沉地朝四周甩去,空氣中震懾人心的霹靂聲散去后,急促的禮號聲下,只聽內(nèi)侍官一掃佛塵,尖著嗓子喊:“宣新科進(jìn)士進(jìn)殿——” 進(jìn)士們進(jìn)殿前已經(jīng)經(jīng)過禮部系統(tǒng)的培訓(xùn),聽到這聲號令,盛言楚忙斂起臉上的笑意,步態(tài)從容的走到最前邊,李蘭恪和應(yīng)玉衡則順到第二排,其余進(jìn)士沒有上前,只等俞雅之這個傳臚官唱名后再按次序過去。 “——授盛言楚,一甲狀元?!兵櫯F寺官一聲吶喊后,盛言楚立刻按照嘉和朝的規(guī)矩行君臣禮,嘉和朝以右為尊,在鴻臚寺官的牽引下,盛言楚跪拜到龍椅下邊玉龍臺階的右側(cè)。 緊接著便是李蘭恪和應(yīng)玉衡,榜眼在前,探花在后,一左一后各跪一人。 三人當(dāng)然不可能一直跪著,待鴻臚寺官退下,三人微側(cè)開身站起來面向群臣和新科進(jìn)士。 盛言楚堪堪十六,諸位大臣遙望過去時,發(fā)現(xiàn)新科狀元竟比兩旁的榜眼和探花郎都要高一些。 見眾人打量自己,盛言楚微笑地挺直肩膀,大大方方的任由眾人的目光游離在他身上。 小的時候,他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因為個子矮天天暗自神傷,尤其是見過菊表姐的夫婿柳安惠后,他一度以為自己今生就是個矮子。 但轉(zhuǎn)念一想不應(yīng)該啊,他那渣爹是大高個,娘個頭也不低,大舅程有福身材威武,表哥程以貴也是一個硬邦邦的猛漢,怎么輪到他就成了又矮又瘦的的小蘿卜??? 不信邪的他開始狂補(bǔ)rou類和蔬菜,那兩年他吃得牛rou卷和羊rou卷能塞得下兩個小公寓,輔以合理的健身鍛煉,過了十二歲后,他的個頭就跟春日田埂上的野草一樣,一天一個樣,慢慢的,他比他娘高了,比大舅高了…… 今日盛言楚穿得是朝中統(tǒng)一派發(fā)的紅色進(jìn)士服,紅色襯膚白,艷麗的裝扮絲毫不減少年周身的氣度,狀元獨有的鑲金紅玉盤扣將少年窄腰勒得格外的惹人注目,頎長的身段再配上俊秀的臉龐,眾臣子不由感慨一聲風(fēng)華正茂恰少年。 有幾個耐不住的臣子開始思慮將家中哪個女兒嫁給盛言楚好,雖說要將女兒生得嫡子讓出,但他們家中多得是庶女。 庶女能嫁給狀元郎是庶女的榮幸,何況嫡子給的是衛(wèi)敬,衛(wèi)敬身為漕運(yùn)總督,若能用庶女的孩子和衛(wèi)敬牽上線,那簡直是天上掉餡餅往他們嘴里砸! 臣子們浮想聯(lián)翩時,傳臚官俞雅之奉詔開始唱名。 “二甲第二名,壽滿如?!?/br> “二甲第三名,裘和景?!?/br> 聆聽唱名的盛言楚咋舌,裘和景…是那個在臨朔郡鄉(xiāng)試貢院幫過他的人。 “二甲第三十五名,余添?!?/br> 又一個熟悉的名字。 “二甲第一百名,薛興禧。” 和裘和景一樣,都是昌余書院的人。 …… 全程聽完后,盛言楚不得不承認(rèn)一件事,那就是江南府的確稱得上是文臣大府,余下的二百多人,有三成都是江南府的人。 俞雅之唱到后邊嗓子都快啞了,好在只需唱一次,唱名結(jié)束后,傳臚大典漸進(jìn)尾聲。 接下來就是進(jìn)士們最為向往的游街環(huán)節(jié)了,不過在這之前老皇帝先行一步離開傳臚大殿,而跟隨在后的翰林院官員會將金榜拓印四份著人傳到京城四大街。 今年因為有五皇子攪局,以至于盛言楚踩著丹陛石剛從天南門出來就聽到了外邊百姓呼喊自己名字的聲音。 就在盛言楚納悶時,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坐在馬背上的李蘭恪顛著馬兒過來。 “定是五殿下往外傳的,五殿下頑皮,他在皇上跟前沒能討到好處,這會子指不定擱哪家酒樓說你壞話呢!” 盛言楚先是一愣,旋即笑開,摸了摸胸袋,修長五指再度展開時上面靜靜躺著兩枚綠色的薄荷糖:“那年五殿下去臨朔郡,曾吃這個吃吐了血?!?/br> 丟了一枚進(jìn)嘴,薄荷的清爽嗖得一下席卷全身。 馬上的李蘭恪伸手拿起一枚,聞了聞后笑了:“我道五殿下為何吐血,這夜息香性涼,他一個病歪歪的人吃這個哪里受著???” 說著將薄荷糖往空中一拋張口接住。 盛言楚挑眉,薄荷糖,也就是夜息香,夜息香的確是解暑用的清涼藥材,但當(dāng)年五皇子吐血是故意裝病騙過潘才等人的監(jiān)視…由此可見,五皇子應(yīng)該并不畏寒,至于常年臥病…… 呵,誰知道呢。 - 盛言楚沒接觸過馬,但他騎過盛小黑這個大狗勾,侍衛(wèi)將紅鬃馬牽過來后,盛言楚扶了扶頭上的金花烏沙狀元帽,一手抓著馬背上的韁繩,微一提力人就翻身越上了馬背。 站在遠(yuǎn)處等著看盛言楚上馬鬧笑話的聞人將軍一干人見狀臉一黑。 “誰說新科狀元是羸弱書生來著?” 襄林侯心頭不快,恨聲沖聞人將軍低吼:“老夫瞧著此子比你們這些行軍打仗的人都要利索,殿堂之上尚且有皇上看著,你就敢給他臉色看?誰借你的膽子?” 聞人將軍心頭一陣惶恐,賭氣辯解:“侯爺,此子是因金家恩典才得以科考,他一朝中狀元,受惠的自然是卑賤低下的金家,金家這幾年處處和侯爺您作對,屬下氣不過才扔了那人的考卷?!?/br> “胡鬧!”襄林侯漲紅了老臉,一肚子火氣沖著聞人將軍,“再不喜金家也要給新科狀元面子,如此莽撞行事,朝中那些文臣怎肯效力太子殿下?蠢貨混賬羔子——” 當(dāng)著一眾侍衛(wèi)的面罵,聞人將軍倏地氣惱低下頭 “外祖父…”太子忙攔住剎不住火的襄林侯,“聞人將軍行事雖不妥,但終究是為了外祖父著想,外祖父且消消氣?!?/br> 襄林侯常年行武,即便胡子頭發(fā)白如雪,雙目含威依舊,眼若饑鷹,便是有太子的勸阻,襄林侯依然沒有輕饒聞人將軍,責(zé)罵一頓后,聞人將軍之后還受了十下軍棍。 站在午門下的太子見襄林侯對他的話視若無睹,雙手不由蜷緊,眼底戾氣一閃而過。 - 天南門下,盛言楚騎著馬跟著禮部堂官悠哉地往門外走,出了宮門,一行人來到懸掛科舉金榜的長安門。 長安門是外廷和后宮的交接之處,此時門下站了一堆宮女太監(jiān)看。 宮壁上雕了一大串人名,這些人都是老皇帝在位期間取中的進(jìn)士名單,盛言楚從旁經(jīng)過時側(cè)頭多看了一眼,上邊的人名就跟上輩子放映的電影片尾一樣,一幀一幀的字從眼前略過。 上面有好多他熟悉的名字,義父衛(wèi)敬,張郢,戚尋芳,俞庚……最前邊一張金榜雕刻的印記比較新,他一眼就看到了‘盛言楚’三個大字。 宮里的樹很低,沒有草木擋風(fēng),居于馬背上的盛言楚能感覺到勁風(fēng)往臉上席掃,他微抬起手壓著頭上的狀元帽。 馬兒忽然顛跑起來,盛言楚下意識的去抓馬繩,顧此失彼,頭上的帽子啪得一下掉落,盛言楚腰往后一仰,千鈞一發(fā)之際穩(wěn)穩(wěn)地將狀元帽接到手中。 這一幕落到身后的進(jìn)士們眼中后,進(jìn)士們不由鼓掌叫好。 許是鬧出的動靜有點大,長安門下看榜的人皆扭頭看了過來。 “那就是新科狀元么?”說話的人是老皇帝最疼的公主十公主,年方十四,宮中人喚為朝荷公主。 光從稱號就能看出老皇帝極為喜歡這位公主,朝荷,不就是嘉和朝反過來念嗎? 朝荷公主話一落,立馬有宮婢福禮回應(yīng):“此人正是新科狀元,今年才十六歲,南方臨朔郡人。” “才十六?”朝荷公主蔥指般的手指向盛言楚,刁蠻道,“你去喊他過來見本公主?!?/br> “這…”宮女愣了,目露艱難的看著朝荷公主,“公主,進(jìn)士游街的吉時馬上就到了,這會子喊狀元郎過來會耽——” “誤”字還沒吐出來,宮女的嘴就說不出話來了,朝和公主擦了擦倒刺骨戒上的血,冷笑而又囂張的看著趴跪在地滿嘴嘔血的宮女。 “現(xiàn)在能去請狀元郎了嗎?” 宮女急得磕頭,去請盛言楚會誤了時辰因而得罪老皇帝,不去請會得罪刁蠻任性的朝荷公主,兩難之下,嘴上受了重傷的宮女只能咽下血水一個勁的磕頭求饒。 “賤婢!” 朝荷公主尖聲怒呵,手中的骨戒砰得一下朝宮女打去,骨戒上淬了好幾根猙獰的骨刺,一巴掌扇過去后直接扇得宮女臉頰高腫,道道凌厲的血痕驚得眼神好的盛言楚眉頭緊鎖。 “深宮之內(nèi),誰這么大膽敢這般辱打?qū)m女?”應(yīng)玉衡瞳孔猛地一沉。 李蘭恪已經(jīng)坐到馬上不好下來,便招手讓旁邊行走的太監(jiān)過去看看宮女。 見盛言楚和應(yīng)玉衡皆一臉困惑和不忍,李蘭恪下巴往遠(yuǎn)處跋扈嬌艷的朝荷公主身上抬了抬,冷硬著嗓音:“還能是誰?此人既是太子的表妹又是太子的親meimei,若說五殿下是個欺男霸女的小霸王,那這朝荷公主就是無法無天的彌勒佛,今日不過是扇打一個宮女罷了,前兩年更因一宮女名字有‘荷’字,朝荷公主竟喊著要剝那宮女的皮!” “好生惡毒?!睉?yīng)玉衡呸了聲。 盛言楚牽著馬繩繼續(xù)往前走,聞言歪歪頭:“在宮中如此喊打喊殺草菅人命,皇后都不整治她么?” “皇后怎么管?” 李蘭恪壓低聲音,“朝荷公主乃官家寵妃容妃所生,容妃和太子淑妃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有這二妃在,皇后之位形同虛設(shè),不過這兩年皇后因為四殿下在前朝賣力的緣故,整頓六宮的權(quán)利倒也在慢慢的往手中攏,可惜……” “可惜什么?”盛言楚追問。 李蘭恪五官扭出狠厲,唾棄道:“可惜朝中兵權(quán)大半都在太子外祖襄林侯手中,有襄林侯在側(cè),淑容二妃就等同于副后,那朝荷公主在后宮橫行霸道闖了事又有誰人敢指責(zé)?” 盛言楚一時無言,太子能越過中宮之子四皇子坐上東宮之位是因為襄林侯,朝荷公主在后宮殘暴不仁也是因為襄林侯,若除掉襄林侯…… 午后的風(fēng)呼呼吹過來,盛言楚狠狠地打了個冷顫,忙抬頭扶正狀元帽,腦海中那些膽大的念想隨著長安門外的鑼鼓聲頓時消失無存。 - 出了長安門便有禁軍在前開道,盛言楚手中的韁繩被侍衛(wèi)牽著,空出手,盛言楚忙將金花烏紗帽帶子系緊。 進(jìn)士隊伍進(jìn)到主街 ,等候在主街的老百姓頃刻沸騰起來,老百姓們歡呼雀躍的跟著隊伍□□,不時有人仰著胳膊遞花給進(jìn)士們,才在玄武街走了一會,盛言楚懷中就塞了好幾捧鮮花。 行至高樓旁時,盛言楚抬眸往憑欄上張望,一群人中,他和輕松地看到了他娘、然舅舅還有盛允南。 “娘,然舅舅,南哥兒——”盛言楚學(xué)著其他進(jìn)士一樣沖著人堆里喊。 程春娘激動得暈過去后就一直捏著帕子捂嘴抽泣,見兒子身著紅服身騎高馬往這邊來,程春娘一下沒忍住,淚水滾滾而落。 月驚鴻一手?jǐn)堉檀耗锓乐购筮叺娜藢⒊檀耗飻D下去,一手接過盛允南遞過來的一束杏花枝,滿面榮光地喊:“楚哥兒,看這——” 盛言楚抬手揮舞,眼底的笑意加深,這一笑惹得憑欄上的少女們頓時捂臉尖叫,手中揚(yáng)起的帕子或是荷包像夏日的驟雨一樣急速地往盛言楚身上砸去,盛言楚忙扯袖擋臉。 這些女子大多都是出生大家,所用的荷包里邊塞了不少邊角碎銀,盛言楚可不敢學(xué)周邊進(jìn)士大著膽子去接,弄不好會砸傷臉毀容。 “都別砸,別砸傷了——”月驚鴻急得忙伸出手?jǐn)r身邊的小姐們,小姐們見月驚鴻容貌俊美俏似馬背上的新科狀元,當(dāng)即停手呆呆地仰著腦袋看著月驚鴻。 就在這時,一只毛茸茸的東西擦著她們的腳擠進(jìn)來。 “什么東西過來了?” 低頭一看,盛小黑齜著大白眼雄赳赳氣昂昂的抬著rou爪。 人太多,盛小黑一時擠不進(jìn)去,正抬著黑爪子想著插進(jìn)人堆縫隙中溜過去時,小姐丫鬟們紛紛捂著臉大叫。 “有兇犬!” “啊啊啊,別過來嗚嗚…” …… 憑欄處登時一陣兵荒馬亂,你推我搡中,竟讓出一條空道給盛小黑。 “小黑,過來。”月驚鴻笑吟吟地招手。 盛小黑沖緊貼著柱子的幾個少女吼了聲,少女們嚇得忙閉上眼喊娘叫爹,盛小黑鼻子噴出熱氣,搖著尾巴得意洋洋地往月驚鴻身邊跑。 - 街上,盛言楚和程春娘遙遙相望幾眼后便收回視線和周邊的百姓談笑,游街隊伍剛出玄武大街,忽聽后邊傳來驚慌失措的疾呼。 “誰家的大黑狗?” “我的天,快快退后,小心被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