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節(jié)
“只差這臨門一腳!”男人氣得瞪圓眼睛。 “持安,咱們接下來怎么辦?西北再過兩個月就要過冬,難道今年咱們還要大肆虐殺牛羊剝皮取暖?咱們該跟中州朝廷學學才行,若我們有了絲線布帛,何愁子民不能平安熬過寒冬?” 柳持安蠕動了下嘴角,似是沒聽到男人這番話,深深無力道:“你剛說你在青蘿塢撞見誰了?” 男人楞了下,旋即冷笑:“柳持安,你還惦記那小子的寡娘?” 不等柳持安說話,男人硬起心腸諷刺:“她是中州人!當年你說要娶她,好,讓她坐主母都成,但你我有言在先,你的孩子必須從咱們西北族人肚子里面出來,她一個中州女絕不能誕下你的子嗣!” 柳持安臉色灰敗:“春娘不能生養(yǎng),你們用不著防她…” 男人短促的嗤笑兩聲:“她不能生養(yǎng)怪誰?既自己不能生養(yǎng),那就別耽誤你傳宗接代!” 柳持安皺眉:“這事你怪不了她,是我先答應她不要子嗣的?!?/br> 男人氣得兩只鼻孔噴火,語帶諷刺:“柳持安吶柳持安,你是忘了當初中州人是如何殘殺我西北子民的嗎?!要不是我尋去靜綏,你怕是至今還躲在靜綏做縮頭烏龜!” 柳持安臉色訕訕低頭而坐,男人冷著面孔幽幽道:“倒不見你對中州朝廷的三公主熱情,那三公主比和離婦不知要貌美多少,你若是對三公主也是這般熱切,三公主何至于背叛西北…” “有三公主在,咱們說不定早就攻占了中州,哼,偏偏你冷人家三公主,若你禮待她,和她恩恩愛愛,她勢必會站在咱們西北這邊,如此咱們西北也就不會遭大劫向中州朝廷俯首稱臣—— ” 柳持安怒擲杯盞:“夠了!” 男人臉皮抽搐幾下,最終沒再繼續(xù)往下說。 - 虞城衙門。 夜里城中四處都點了燈籠,盛言楚敢說他這一趟來算是開了眼界。 百家姓燈、八仙燈、松鶴、財神、花鳥等等,看得人眼花繚亂,虞城湘繡功底屬實好,盛言楚挑選的這盞百家姓之‘盛’燈,燈籠面竟不是紙糊而成,而是繡娘用虞城的湘繡絲線一針一針勾出來的,紗布極其薄,卻又堅韌,微風卷著火舌肆意著舔著燈籠罩面,盛言楚遙望四周,周邊沒有一盞燈籠失火。 摸了摸光滑的湘繡絲帛,盛言楚不得不佩服虞城湘繡的厲害之處。 燈會上,杜氏選了一盞粉嫩的藕花燈給程春娘。 程春娘不好意思拿這樣嬌嫩的顏色,推手不要,跟攤上的小販說要個深一點顏色的,杜氏硬將藕花燈往程春娘手里塞。 兩人漫步走在街上,杜氏把玩著手中的燈籠,不假思索道:“早些年我就勸你再找一個男人,你說你有讓我別cao心,可現(xiàn)在呢?楚哥兒都長大成人了你還寡著,莫非你還想替楚哥兒他爹守身?” 盛元德拋妻棄子離家出走七年,程春娘就傻乎乎地等了盛元德七年,實際上像盛元德這種多年不歸家的情況,程春娘大可以去衙門自請和離另嫁,但程春娘沒有。 杜氏后來探知了這些事后,被程春娘當初的隱忍氣得夠嗆。 “杜jiejie這話嘔得妹子我隔夜飯都能吐出來。” 程春娘提著藕花燈籠順著人潮往小島上走,老實坦白:“楚哥兒他爹移情別戀喜歡外頭的野花,替那人贖身再納回來,其實我未必會不同意,但他千不該萬不該讓楚兒去喊那風塵女子為娘,他這是在我心口狠狠劃刀,我焉能善罷甘休?” 杜氏最近被衛(wèi)氏族人鬧得心煩,聽到程春娘這些話,杜氏嘴角一撇:“有些人只顧自己,旁人的好與壞他們都不會在心里想半分…” 這話不知是說盛元德和那小妾還是指衛(wèi)氏族人。 盛言楚和衛(wèi)敬腿長力氣足,先一步登上水中小島,杜氏見程春娘好久沒出來散散心,特意走慢些和程春娘欣賞路上的燈會美景。 衛(wèi)、盛兩家的義親在衛(wèi)家族譜上過了明面,這些年杜氏和衛(wèi)敬對兒子仁至義盡,程春娘也樂意將杜氏當親姐妹看待,見杜氏過問她的感情史,程春娘沒掖著藏著,將她和巴柳子之間的事悉數(shù)和杜氏說了。 “他怎能這樣待你?” 杜氏素來溫柔的臉上不由現(xiàn)出幾分抱怨,“你沒答應嫁給他時,他哄著你說不要子嗣,等你一應,他又說要納妾生子讓你養(yǎng)?這…這不是往你嘴里塞臭烘烘的屎嗎?” 真叫人惡心。 杜氏啐了聲,指著四周男人,輕笑揶揄:“你和那種男人斷了是好事,今夜你睜大眼睛好好觀摩觀摩,諾,待會上了山頂,你多留心燈籠上系了絲巾的男人,這些人都單著呢,見到合心眼的,只管和jiejie我說,我去幫你做媒!” “使不得使不得?!背檀耗锷灰?,暗道杜氏膽子忒大了些,嫁人要先合八字,怎么能這么隨意? 杜氏不過是想逗逗程春娘罷了,黯淡燭光下,見程春娘臉頰生出兩團紅云,杜氏樂了,秀氣眉頭高挑,叫囂著今夜偏要給程春娘摘一枝桃花。 盛言楚爬上的小島在虞城正中央,說是小島,其實就是一塊四周有水的小山坡,因山上栽滿木樨花,虞城的百姓便將小島喚為木樨山。 木樨花是北方人對桂花的雅稱,虞城的花不下千種,但都比不過木樨,木樨有‘天香’美稱,虞城的桂花和別的地方不同,葉上的齒鋸偏大,幾乎每個月都會打花苞,氣味比不過中秋月桂,但能食用,虞城的百姓會拿木樨花釀酒。 盛言楚被青蘿塢的蛇嚇破了膽,陪衛(wèi)敬爬木樨山時,盛言楚一顆心時刻提防著,唯恐一不留神就踩到令人后背生汗的蛇身。 衛(wèi)敬見義子像猴子一樣躲躲閃閃,不由發(fā)笑:“且寬心吧,這里不會有蛇。” 月驚鴻點點頭:“木樨香味清幽,是青蘿蛇最厭惡的氣味,整個虞城要說哪里半條蛇的影子都看不到,唯有這兒。” 盛言楚這才吐出一口郁氣。 戌時左右,各式燈籠隨著人流的涌動穿梭在木樨山上,站在主城碼頭放眼望去,木樨山上好似有無數(shù)條火紅的溪水蜿蜒往外淌。 白日失口和柳持安大吵一架的男人見柳持安窩在屋里思考解決西北越冬的物資,男人深深嘆了口氣,二話不說就拉著柳持安來到外邊。 “絲線布帛的生意斷了就斷了,咱們不若再尋別處,走走走,出去逛逛,別生意沒做成人還悶壞了?!?/br> 柳持安揪了揪蹙緊的眉頭,見男人對虞城燈會興致勃勃,柳持安仰視一眼遠處的小島,略略一忖后便應了男人的邀請。 入鄉(xiāng)隨俗,上島前柳持安也提了一面百家姓燈,兩人步伐挎著大,竟比程春娘和杜氏早一步登上山頂。 木樨山山頂有一處環(huán)形的亭子,沿著山體而建,柳持安提著燈籠倚在欄桿前睥睨著山下的風景。 虞城地理位置好,承接京城的庇護,水路直達南邊各地,最主要的是這里的百姓安居樂業(yè),柳持安越看心越往下沉,曾幾何時西北各部也過著這種自給自足的逍遙日子,可那一切都被中州嘉和朝給毀了… ‘咔嚓’,男人側(cè)頭去看,只見柳持安握住的燈籠桿子碎了開來。 “你跟它較什么勁?” 男人從衣擺上扯了快長條將燈籠桿子系牢后交給柳持安,數(shù)落道:“中州習俗多的很,這刻著姓氏的燈籠若是熄了或是碎了,那都是敗家的先兆,你悠著點吧,西北柳氏一族可就只剩你一人了…” 柳持安失笑:“不過一個燈籠罷了,扯什么敗家不敗家——” 話還沒說完,柳持安急忙往身后看,兩人站著這片欄桿人多,柳持安提著燈籠拼命地往外擠,站到空曠之地沒見到心心念念的人,柳持安失落的怔松在原地。 男人逆著人流跑出來,戒備的張望:“怎么了?” 柳持安脊背僵硬鼻息厚重,好半晌才回看男人:“你剛才有沒有聽到有人喊春…算了,定是我聽錯了…” 男人蹙眉,想問柳持安在想誰,卻聽后邊忽一女人喊:“春娘妹子——” 程春娘握著藕花燈笑著往杜氏身邊走,柳持安遠遠望著佳人的背影心口發(fā)酸,唇角卻微微上揚。 見柳持安提著燈籠往程春娘方向走,男人腦海中忽劃過一道閃電,追上柳持安,語氣艱難:“柳持安,你想干嗎?” 柳持安貪婪的注視著程春娘的背影,聞言笑了笑沒說話,男人一時不知該怎么措辭,咬咬牙簡短道:“那婦人不許你納妾生子,你能應她?” 柳持安笑容不減,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要,就想對程春娘履行當年的諾言,他與她結(jié)成連理,不再育子嗣,一心將盛言楚當成親兒子看待。 男人掩飾不住失望,很不是滋味道:“所以西北各部的仇你不向中州索報了?就為了這么一個半老徐娘?” 泰然而立的柳持安終于變了臉色,和煦的笑容不復存在,見程春娘被一女子拉著和一個男人說笑,柳持安微微皺眉,忽而自嘲一笑,手中系著布巾的燈籠哐當一聲落地。 “怎么了春娘?” 杜氏擺手讓跟過來的男人自行離去,見程春娘繃緊唇角背對著她,以為程春娘生她亂點鴛鴦譜的氣,當即掌掌自己的嘴,賠罪道:“玩笑罷了,春娘你——” “杜家jiejie,”程春娘恍若沒聽到杜氏的話,指著身后某處,皺著眉心道:“我總覺得那兒剛才一直有人在盯著我們?!?/br> “有人?誰?”杜氏膽子大,拉著程春娘往后邊走。 “這兒有姓燈,這燈怎能亂丟這呢,敗家子的東西。” “柳?”程春娘輕喃。 柳字是程春娘為數(shù)不多認識的字,只因侄女程菊嫁得就是柳家大郎,當年剪喜紙時,程春娘特意學了這個字。 杜氏:“你認識?”杜氏問得是姓燈的主人。 程春娘點頭:“識得。”程春娘回答的是字。 “好生奇怪,”杜氏忍不住小聲嘀咕,“虞城雖不大,但憑一盞姓燈就認出主人,這未免太玄乎了吧?” 見程春娘拿出帕子擦拭姓燈上沾到泥巴的‘柳’字,杜氏眼珠一轉(zhuǎn),莫非這主人和春娘妹子… 覷見杜氏投來得灼熱目光,程春娘老實的解釋:“我家侄女嫁得就是柳家人,不是說姓燈不能隨意扔嗎?同是姓柳,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它在這被人踐踏吧?” 杜氏略略點頭:“你說得在理…哎哎哎,我怎么總覺得這里面不對勁,春娘,你說實話,除了侄女婿那邊的人,你真的不認識其他的柳氏郎君?” 程春娘大搖其頭,忽而定住。 她倒是認識一個名中帶柳的男人… 程春娘捏著‘柳’姓燈籠心湖蕩漾,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巴柳子不可能出現(xiàn)在木樨山,而盛言楚這邊直接來了一個會晤。 “巴叔?” 天暗,盛言楚不太確定,舉著燈籠緩步往柳持安身邊走去。 第138章 【三更合一】 拉染料回…… 柳持安沉著臉背著人流往山下走, 走得急而快,盛言楚小心側(cè)過身追上去,眼瞅著柳持安要沒入人海里, 盛言楚下意識拔高聲線:“巴叔——” 柳持安后背僵了一下, 倏地繼續(xù)往山下走。 “難道我認錯人了?”盛言楚輕喃。 這時虞城山下傳來陣陣沉悶的鼓聲,老百姓們聽到鼓聲忙將手中的燈籠抬高, 程春娘學杜氏將燈籠底端藏起來的絲線抽出來, 緊接著將纏著竹竿的繩索解開,輕輕拖住,微風拂過,手心高捧的燈籠漸漸脫離飄向高空。 月驚鴻虔誠地將手中的‘程’字放到空中,見盛言楚一時被眼前半空浮滿明燈的盛況震懾住, 月驚鴻胳膊肘杵了杵盛言楚。 “楚哥兒, 愣著干嗎?快放飛祈福。” 盛言楚立刻去抽燈籠下的細繩,底部一空, 輕如薄紗的燈籠迎著風慢慢往空中明燈堆里沉浮。 合掌閉眸祈禱片刻, 再睜眼時,刻著‘盛’字的明燈不知何時越過百家姓跳到了最高處,盛言楚瞇著眼端睨半天, 直到‘盛’字消失在天跡。 虞城的百家姓限男子投放, 像程春娘和杜氏只能拿別的燈籠,杜氏放的白鶴, 祈求康健,程春娘的是藕花燈,預祝福氣。 “那柳字燈籠…”杜氏意有所指。 程春娘湊趣笑道:“我只當替我家侄女婿放,他在靜綏也是做小本生意的,點姓燈祈祥如意倒也應景?!?/br> 杜氏嗔道:“春娘妹子你可別糊弄我, 別是你心里想著旁人吧?” 以杜氏對程春娘守禮程度的了解,程春娘斷不可能將一個外男的燈籠握到現(xiàn)在。 “虞城的姓燈只能男子買,”杜氏揶揄,“也不知這丟了姓燈的男子是誰,春娘,你趕緊放,說不定姓燈飄向天后那男子能瞧見呢,若是看到了,成全一段佳偶也有可能?!?/br> 程春娘羞得腳下打滑一個趔趄差點跌倒,杜氏只當自己猜中了程春娘的心思,拾掇著程春娘趕緊投放。 兩人頑了一陣,手中的姓燈緩緩往半空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