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節(jié)
像畫師所用的藍墨正規(guī)來說并不生產(chǎn),多是小販用綠葉汁和姜黃汁調(diào)配出來的湖藍。 墨石的顏色如此少,倒給了他發(fā)揮空間。 虞城的花雖多,但并不是什么花都能做墨汁,有些顏料不易定形,古人講究墨要正,墨不正寫出來的字也不會正。 所以當金子桑將藍墨石雜破后,金老爺子便沒有再強求金子桑,在古人眼里,寫碎墨很不吉利。 除了不定形外,有些花汁同意脫膠,寫出來的字顏色黯淡還容易褪色,一一排除后,盛言楚最終選定了綠、紫、藍三種。 顏色并不拘多,他要做得是將這三種顏色的干、濕、濃、淡、焦五種墨度進行區(qū)分,這里邊的學問大,他還得花一番心思研究。 挑好顏料后,盛言楚便找上衛(wèi)敬和虞城百姓簽了兩船三色顏料。 - 七月半鬼節(jié)前一天,盛言楚一行人告別衛(wèi)敬夫婦打道回京。 返程的小船后還跟著三艘半大的船,兩艘花汁,一艘是杜氏給盛言楚準備的東西,打開一看,杜氏竟連盛言楚成親用的喜被都準備好了。 杜氏開解程春娘時,程春娘亦將杜氏的煩惱打聽了來。 “那衛(wèi)氏一族見衛(wèi)大人高升,便又起了心思,這半年來往衛(wèi)家塞了好幾個半大的孩子,若說讓孩子過來便也罷了,可那幫人忒不要皮,竟將孩兒娘也一道送來了?!?/br> 盛言楚呆住,無恥也要個度吧? 程春娘冷冷道:“你義母直接將女人和孩子一并趕出了府,衛(wèi)氏族人仍不罷手,便搬出族規(guī),指責你義母無所出,還揚言要替衛(wèi)大人休妻。衛(wèi)大人豈會聽大人指手畫腳?此路不通,他們又想出另一招?!?/br> “什么?” “衛(wèi)大人去哪行事,他們就追過來讓當?shù)匮瞄T給衛(wèi)大人找女人,虞城也有。” 盛言楚咋舌,衛(wèi)氏族人有這樣的毅力還不如用在讀書上呢,二十年后說不定又能出一個漕運官。 程春娘忽然沉默起來,良久方嘆氣。 “杜家jiejie在衛(wèi)氏族人面前抬不起頭,說到底是缺個孩子…” 說著,程春娘幽幽地看著兒子:“楚兒,你義母指望著你的嫡子傍身呢,登船時她還問我能不能將你的婚期提前?!?/br> 盛言楚:“……” 難怪第一天來虞城時杜氏神秘兮兮地說他來得及時,原來是這個意思。 - 小船停靠在京郊碼頭,他們得換馬車進城,因帶著兩船貨,盛言楚不得不多租幾輛馬車,這時候恰好趕上鬼節(jié)祭祀,想一口氣租好幾輛就得必須等。 不一會兒倒是等來了幾輛空車,一聽盛言楚有兩船顏料,車夫立馬搖頭:“不拉染料,臟了車棚不好洗?!?/br> 盛言楚解釋說顏料輕放輕拿不會撒,車夫好說歹說就是不敢冒險,加錢也不愿。 日頭正烈,一行人熱得汗流浹背。 問了幾家車夫都不樂意拉染料后,盛言楚只好想出下下策。 “阿虎,你跟我娘先坐車進京,待會你將家里的馬車駕來,我在這等你?!?/br> 這時,一道聲音插過來。 “小兄弟何必這么麻煩,若不嫌棄就用在下的馬車吧?” 第139章 【三更合一】 不得了!…… 盛言楚揩了把汗看向說話的男人, 是陌生的臉盤,氣質(zhì)文質(zhì)彬彬不像壞人,男人身后陸陸續(xù)續(xù)地趕走十幾輛馬車, 從盛言楚身邊路過時, 空氣中彌漫著甜香。 做糕點的? 男人很熱情,指著身后:“在下這幾匹馬拉得都是空車, 瞧小兄弟不好租車, 不若將就下我的?” 天燥,人心也燥,站碼頭這么久,男人的一番話就跟甘霖一樣往盛言楚頭上灌溉。 盛言楚感激拱手:“多謝好意,只我這兩船是染料, 恐污了您的馬車?!?/br> 男人無所謂的擺手:“不礙事?!?/br> 既然這么說, 盛言楚一揮手,阿虎等人立馬將船上的染料往車棚里搬, 盛言楚提出給銀子, 男人推脫不要。 “出城原是打算收二十輛貨的,不成想貨不夠,這不, 就空出了幾輛車, 小兄弟既要用,直接用就是, 用不著給銀子。咱們行商在外,合該互幫互助才對?!?/br> 盛言楚笑,忙問男人尊姓大名。 “鄙人姓周,單字一個蜜,名字有些女氣, 小兄弟千萬別笑話我?!?/br> “周大哥敞亮大氣,”盛言楚打趣道:“小弟倒覺得您這名字襯景,咱們商賈取名講究財路,適才聞到車上有鼓甜津津的氣味,小弟還在想,這是從哪拉來的蜜糖,不成想周大哥名字中就有蜜,倒是巧了。” 周蜜面龐白皙,瞳孔如漆,五官并不精致,但給人一種濃郁的書卷氣,盛言楚起初以為周蜜是書生,但很明顯不是。 周蜜眉彎溫和,輕笑道:“我那車上可不是蜜,和小兄弟的一樣,是染料?!?/br> 盛言楚一愣:“周大哥家是做染布生意的?” 周蜜笑容和煦,重新自我介紹:“鄙人是擒文齋的掌柜,這趟拉得是擒文齋秋季的墨石染粉。” “擒文齋?”盛言楚一下坐立不安起來,得,他上了未來競爭對手的馬車。 周蜜沒注意盛言楚的不對勁,見兩艘船上的顏料悉數(shù)搬上船,周蜜扭頭沖盛言楚一笑:“還未請教小兄弟你呢,小兄弟這兩艘貨氣味委實不錯,可是從虞城拉來的?” 憑氣味就能辨認出產(chǎn)地? 盛言楚閃躲的不敢看周蜜,支吾地說了姓名。 周蜜驚訝:“您不會是盛翰林吧?” 盛言楚強自笑兩聲:“周大哥認識我?” 能不認識嗎?盛言楚現(xiàn)在只想找個地縫鉆下去。 擒文齋身后的襄林侯因為他而身敗名裂,太子被廢,擒文齋一下失去了靠山,周蜜不認識他這個大仇人才怪。 “認識?!敝苊鄄豢芍梅竦奶裘迹蛔忠痪湟е勒f:“擒文齋和廢太子同進退,太子出事后,擒文齋生意一落千丈…” 盛言楚嘴角抽了抽,暗道周蜜不會現(xiàn)在就找他算賬吧?他人在這,周蜜若來個殺人藏尸…不對不對,外邊就是碼頭,直接往水里一扔,到時候布置成失足落水就能瞞天過海。 一想到自己落入虎口,盛言楚不由驚出一身汗來,他有小公寓在,倒是好脫身,只是他娘幾人… 見盛言楚目露戒備,周蜜猜出心思故意痞笑:“盛翰林害苦了我擒文齋,在京城時你身后有李家庇佑,我不好下手,只如今你在外邊,又坐我的馬車,哼可見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主動將仇人送上了門?!?/br> 盛言楚臉色發(fā)白,強自鎮(zhèn)定地說:“我是朝官,自當要為官家效力,廢太子和襄林侯作惡多端,他們合該受懲治。” 周蜜端視著盛言楚不說話,盛言楚被看得心里發(fā)毛,哽著脖子續(xù)道:“壞了周大哥的生意是我的不對,但你我都是商賈出生,自當知道行商的風險,哪能日日一帆風順?“ 見周蜜對他遲遲不動手,盛言楚眼睛一瞇,緩緩接著說:“太子在朝中魚如得水時,擒文齋跟著水漲船高逍遙自在,如今廢太子倒臺,擒文齋生意受阻…周大哥,這種跌宕起伏的事你我這樣的商人應該要看開才對?!?/br> 周蜜斂起笑容,沉聲道:“盛翰林站著說話不腰疼,生意場上有得有失的道理我懂,但盛翰林可知擒文齋當年為了在京城站穩(wěn)腳跟,起初每年就要往東宮送十幾車黃金,這些年紅利一波一波照舊給太子,太子七,擒文齋三,哼,我滿打滿算得二十來年才能從太子身上收回本…” “如今才十年不到我就落了一個兩手空空的下場。”周蜜嘴角掛上譏誚,“盛翰林是否還想說擒文齋離了廢太子是好事?但我周蜜是商人,錢沒撈回本,我不氣你氣誰?!” 盛言楚正襟危坐:“周大哥有氣我能理解,但當年下決心追隨廢太子的人是周大哥你自己,成王敗寇,還是那句話,周大哥作為廢太子的擁躉,太子起起伏伏,您都得跟著受著。太子在朝中混得風生水起時,您跟著享福,如今太子被廢,擒文齋受挫理所應該?!?/br> 周蜜氣息一窒,盛言楚義正言辭道:“坊間多少商人一夜之間暴富,又有多少人一夜從高處跌落負債累累,擒文齋依附太子而在京城商圈打響名氣,適才周大人說擒文齋現(xiàn)在還在虧空,可您不防出去打聽,滿京城有多少書生只買你家的墨石?” “有些生意講究長遠性,您攢好了聲譽何愁不能東山再起?” 周蜜被盛言楚一頓話忽悠的一愣一愣的,趁周蜜還迷糊,盛言楚當機立斷:“您埋怨我不該對太子下手,可您有沒有想過,一旦太子登基,以他的行徑,他找您索取的會更多。您若拿不出來,沒事,天下有的是商戶搶著給,屆時你就會被新帝丟擲一邊,您到那時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還不如早早脫了太子的掌控?!?/br> 太子胃口太大,哪有年年讓擒文齋入不敷出的?他都不好意思直說太子壓根就將擒文齋放在眼里,只當擒文齋是個取銀的錢袋子。 飛鳥驚良弓藏,以他的猜測,太子應該從來都沒考慮過登基后將周蜜提拔為皇商,真正的合作關(guān)系應該像老皇帝和金家那樣,有來有往,而不是太子這邊一味的索取。 周蜜是商人心理,單知道自己的靠山是被盛言楚弄倒的,聽了盛言楚一番分析后,周蜜恍然大悟。 見盛言楚要下車,周蜜將人攔?。骸跋娜湛晌?,盛翰林且好生坐在下的車進城吧?!?/br> 盛言楚頓住腳,心虛不已:“我還是另擇車吧?!?/br> 周蜜:“馬上就七月半鬼節(jié),半道攔車幾乎沒人愿意停的?!?/br> 挽起手袖,周蜜往車壁上一躺,惡趣味地道:“難不成盛翰林是怕我對您下手?” 盛言楚皮笑rou不笑,周蜜哼了聲:“我一個小商人豈敢對朝廷命官下手,盛翰林未免高看我,這可是在皇城腳下,我若對您不利,李老大人勢必要跟擒文齋拼命…您是他的好曾外孫女婿,金家出事后,聽說多年不進宮的李老大人為了您破例進宮求情…” “也就您運氣好,還沒將華大小姐娶回去呢,李老大人就對您掏心掏肺,不像我,太子一廢,原先與我交好的人紛紛退避三舍…” 酸溜溜的話聽得盛言楚不由勾起唇角:“擒文齋底蘊深厚,這點小風小浪斷不會造成災難,周大哥屬實說笑了?!?/br> 擒文齋生意波動當然會有,但損失不大,不然周蜜這會子也不會往城里拉十幾輛的墨石染料。 擒文齋的客戶是書生,太子倒下后,書生們買過其他書肆的墨石,但都沒有擒文齋的好,書生們只好又換回擒文齋的墨石。 盛言楚調(diào)查到這個消息后當時還驚愕了半天,擒文齋的墨石質(zhì)量太好了,若他想在墨石生意上分一杯羹,得費心勞神想個秒法子,不然永遠都超越不了擒文齋。 周蜜倒了盞涼茶推給盛言楚,總算笑開了臉。 “民不與官斗,何況我一介商人,這回我認栽,誰叫我眼瞎站錯了隊呢,賠點銀子也無所謂,那些棄我而去的朋友我也沒覺得有多可惜,挺好,同甘容易共苦難,我也算看清了他們?!?/br> 盛言楚輕笑,連連說是。 周蜜經(jīng)商多年嘴皮子厲害,三言兩語就問上了盛言楚從虞城拉回的兩船染料上。 好整以暇地睨著盛言楚,周蜜笑問:“我倒是聽說城東開有一間美味鮮辣的鍋子鋪,后來一打聽竟是盛翰林家的鋪面,只您家里開得是吃食鋪子,您這一車一車地拉染料是…” 盛言楚大囧。 嘖,他該怎么張口說呢? 見盛言楚眼神閃爍,周蜜心咯噔一下:“您不會要跟鄙人搶墨石生意吧?” 盛言楚對手指緩解尷尬,略略點點頭,周蜜倒吸一口涼氣。 哪有人這么無恥,掰倒了他的靠山,然后折回來跟他搶吃飯的活計! 盛言楚羞得耳朵根子都紅了,含糊其辭道:“周大哥,這事說來話長…” 起初他決定做墨石生意是氣恨襄林侯對華宓君不敬,但事情發(fā)展太快,還沒等他準備對擒文齋這個錢袋子下手,襄林侯就死了。 襄林侯一死,他原是不打算再做墨石生意,可誰叫虞城花色多,他一時遂又起了念頭… “說來話長?”周蜜腦袋嗡嗡響,“也就是說您早就盯上了我的擒文齋?” 周蜜越想越氣,盛言楚身為朝官領(lǐng)皇令糾察襄林侯南域戰(zhàn)時有誤他管不著,可盛言楚覬覦他的墨石生意,他不惱不行。 周蜜雖是商人,但從小和書生打交道,因而養(yǎng)成了書生派的儒雅氣質(zhì),縱是好修養(yǎng),遇到今天這事,周蜜的心態(tài)還是一下崩了,忍無可忍,周蜜啐了一口:“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