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東家將偷偷買來的藥墨往大夫面前一扔：“聞聞，里面摻得藥都說出來。”

    “參片…”大夫遲疑了下，又去聞另一塊，道：“這塊是枸杞…”

    “這塊是黨參，這是黃芪…”

    大東家臉瞬間變黑，少東家吱哇亂叫：“盛家鋪子上掛著木牌，上面清清楚楚標著藥名，我爹他是不識字嗎？要你一口一口地說？”

    大夫很是為難，躊躇道：“可這墨里的確只摻了這些藥啊，再無別的?！?/br>
    少東家還想揪著大夫罵，大東家一個斜視瞪過來，唬住兒子，大東家吩咐大夫:“來幾副養(yǎng)身的方子?！?/br>
    隨后又喊來擒文齋的新掌柜，讓其去做藥墨。

    見盛家藥墨賣空，擒文齋立馬推出自家新的藥墨，沒買到盛家藥墨的書生忙不迭去擒文齋買，買回家用了一晚上后，書生們又都找上了門。

    “退錢！這根本就不是藥墨！”

    少東家齜著金牙，漫不經(jīng)心道:“怎么就不是藥墨？墨石里面的藥材是我爹親自帶隊從外邊批運回來的，擒文齋做生意向來講究，怎會做假？”

    見擒文齋死不認賬，書生們將買來的藥墨往地上一砸，沖圍觀的百姓吼:“大家來評評理，這是藥墨嗎？比泔水還餿臭！”

    地上的墨石一裂開，頓時跑出一股股難聞的酸臭味。

    老百姓們紛紛捂鼻，就在這時，擒文齋的新掌柜慌慌張張地走過來。

    原來擒文齋做好的藥墨一夜之間全餿了！

    能不餿嗎？現(xiàn)如今正直熱夏，草藥很容易腐爛餿臭。

    不知是誰喊了聲:“擒文齋以次充好，竟敢拿泔水東施效顰學盛家賣藥墨？還不快砸了這家賺黑心錢的書齋！”

    “砰——”義憤填膺的書生們?nèi)硕?，三兩下就將擒文齋的牌匾取下來踩得稀碎。

    砸了鋪面還不算，書生們吵著嚷著要賠錢，等大東家急急忙忙趕過來時，擒文齋里邊的物什皆被搶一空，兒子則被打得鼻青臉腫癱在地上爬不起來。

    第141章 【三更合一】 程以貴、……

    擒文齋被砸的消息傳來時, 盛言楚剛下衙，周蜜在墨石鋪子對賬，見盛言楚進來, 周蜜單手執(zhí)起袍角快步迎上來。

    “東家, 大喜事?！?/br>
    周蜜雖和盛言楚之前鬧過不愉快，但周蜜這人公私分明, 生意面前, 周蜜儼然將盛言楚當成老板，只不過一出鋪子誰大誰小就要另論了。

    盛言楚將官帽甩給跟來的盛允南，輕笑道：“什么喜事能驚動周大掌柜？”

    院試結(jié)束當天鋪子一日進賬幾百兩也沒見周蜜高興的出來迎接他這個小東家。

    周蜜今年二十九，家中有一子，喪妻多年。

    因著年紀和他娘差不多大, 周蜜總是喜歡調(diào)侃的稱他為小東家, 除非有外人在，周蜜才會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喚他一聲東家。

    好比現(xiàn)在這樣在鋪子里喊這么正經(jīng)就顯得不太正常了。

    周蜜生得像白凈書生, 些許是常年經(jīng)商的緣故, 嘴角總是勾著三分笑，但盛言楚覺得那笑容假的很，不像現(xiàn)在, 兩排白牙從嘴里咧了出來。

    “擒文齋的牌匾被人砸了?！?/br>
    周蜜說這話時用了幾分力, 道不清是恨還是幸災(zāi)樂禍，“藥墨哪里是那么好做的, 現(xiàn)在又是大熱天，熬制的墨汁若不妥善降溫歸攏，很容易變質(zhì)，何況他們還不知所謂的直接往里面添加中藥?！?/br>
    盛家藥墨并不是簡簡單單的將熬好的藥湯直接往墨汁里面攪拌，而是通過蒸餾加工, 并按照一定比例進行混合，這些手法整個鋪子除了盛言楚，就只有他買得那幾個死契小廝知道，連周蜜都不清楚。

    擒文齋對此就更是不知了，沒接觸過藥墨，以為做法簡單，這樣不經(jīng)大腦思考做出來的藥墨寫出來的字會散發(fā)中藥的苦味，搞不好還會弄壞原本的墨汁，就好比墨水變餿。

    “擒文齋一向以質(zhì)取勝，這會子鬧出這等事，名聲怕是要一落千丈。”

    畢竟是周蜜的前東家，盛言楚不好說擒文齋日后勢必會被他家的墨石打壓。

    周蜜心思活絡(luò)，聞言短促的冷笑兩聲：“早在擒文齋將去年陳墨當新墨賣得時候，內(nèi)里的名聲就已經(jīng)爛了。埋怨我半價賣陳墨？哼，陳墨和新墨能一個價嗎，書生們又不是傻子！”

    周蜜說得對，當盛言楚大刀闊斧的在各地售賣盛家墨石時，原是有一批擒文齋的死忠粉嫌棄突然冒頭占據(jù)市場的盛家墨石，并吶喊擒文齋是老字號，墨石的質(zhì)量有保證。

    誰料這話沒過多久就砸了自己的腳，擒文齋辜負了這些老粉的信任，因為有人發(fā)現(xiàn)擒文齋賣出去的十塊墨石里就有八塊是陳墨。

    并不是說陳墨不能賣，但價錢必須大打折扣，不然書生們吃虧啊。

    太子沒被廢之前，擒文齋生意如日中天，只會有缺貨的時候，斷沒有賣陳貨的機會，就因為沒有例外，擒文齋才敢冒險舊壺裝新酒賺沒良心的銀子。

    “我阻攔過，可惜他們不聽?！?/br>
    周蜜強自按住不悅，輕咬牙譏誚道：“那回咱們在京郊碼頭相遇，我也是故意空了幾輛車的，三伏天染料不抓緊制成墨很容易壞掉。但擒文齋作坊因為廢太子的緣故積了好幾間陳墨貨，趁著院試，鋪子應(yīng)該大開火力將舊貨清空，而不是像往年一樣繼續(xù)造墨?！?/br>
    盛言楚點頭贊同：“擒文齋有你這樣認真負責的掌柜是他們的福氣。”

    周蜜苦笑搖頭：“我打小就在擒文齋，原以為我也是其中的一份子，不成想我就是一個笑話，跟我爹一樣，被那對父子玩弄于股掌之中?！?/br>
    這幾天盛言楚也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有人傳周蜜的爹當年之所以嗜賭變賣家產(chǎn)其實是中了仙人跳，背后攪局的人正是和周蜜老爹稱兄道弟的擒文齋大東家。

    周老爹從大東家淪落成賭徒，自身原因肯定也有，但擒文齋現(xiàn)在的東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應(yīng)該也不干凈。

    但這種事過去二十來年已經(jīng)找不到證據(jù)，周蜜這個做兒子的只能認栽，擒文齋大東家收養(yǎng)周蜜是事實，周蜜這時候反口咬擒文齋，討不到好不說，還會被世人指摘沒心沒肺。

    “我不報仇?！敝苊蹜脩瞄_口，“不管我爹當年是不是被那人誘導著去賭，但他賭就是賭了，這點賴不掉…我這二十來年都在擒文齋里頭過活，擒文齋是我的心血，我做不到落井下石?！?/br>
    盛言楚挑眉，他還以為周蜜會借著盛家的力去回踩擒文齋呢。

    拍了拍周蜜的肩膀，盛言楚語重心長地提點：“周大哥深諳生意經(jīng)，應(yīng)該知道對競爭對手心軟就是砸自己的招牌，現(xiàn)如今周大哥既來了我這，那——”

    周蜜截走下半句話，鏗鏘有力道：“東家放心，我公私分明。只我有一事相求，還望東家準我。”

    “說?！?/br>
    周蜜扯動嘴角，軟下語調(diào)：“到底養(yǎng)我一場，若擒文齋日后有對不住盛家的，煩請東家手下留情，當初建擒文齋也有我爹的一份，他老人家不再了，我做兒子的保不住這份產(chǎn)業(yè)已然慚愧不已，如今只能期盼擒文齋還能存留于世。”

    盛言楚看著周蜜認真慈善的模樣，面色松動了些，緩緩道：“我這人一向不喜歡壟斷，擒文齋是老字號，都說爛船敲敲打打還有三斤鐵…這樣吧，我給你一句實心話，只要擒文齋不搗亂，我盛家絕不大魚吃蝦米?！?/br>
    周蜜聞言哽咽了下，拱手行了個文人禮：“多謝?！?/br>
    古代可不講究盛言楚這種反對壟斷的思維，很多產(chǎn)業(yè)一家獨大的現(xiàn)象很多，擒文齋靠山被撤，名聲下滑，此刻正是砍收擒文齋的絕佳機會，但盛言楚沒有。

    之所以不收購擒文齋，是因為擒文齋現(xiàn)在亂作一團，盛言楚沒心思去接手這樣的鋪子。

    盛家鋪子剛剛新起，這時候?qū)⑶芪凝S吞咽進肚，會讓其他墨石鋪子感到恐慌，誤以為盛家胃口大，吞并擒文齋后，說不定下一個就是他們。

    盛家近幾日生意的確賣得好，但到底是墨石屆的新人，一上來就將擒文齋滅了，很容易導致其他墨石家族聯(lián)手對付盛家。

    這就是盛言楚不針對擒文齋的最大原因。

    但前提是擒文齋不招惹他。

    生意場上講究有來有往，擒文齋若惹他，他還是要反擊的，這道理周蜜想必也懂。

    周蜜現(xiàn)在只能祈禱那對狗父子別再胡來了，他能求盛言楚放擒文齋一回是礙于臉面，情分這東西消耗的快，多來幾次周蜜這份新工作怕是不保。

    -

    中秋節(jié)后不久貢院門口就擠滿了人，三年兩場的院試放榜終于來臨。

    盛言楚得以清閑一天，便邀上夏修賢和應(yīng)玉衡等人來鋪子后院吃鍋子。

    中秋一過，京城的氣溫就像連夜打了霜一樣，突然變得涼意颼颼。

    日頭嫩下來后，吃熱騰騰麻辣鮮鍋的人越發(fā)的多，盛言楚領(lǐng)著夏修賢等人過來時，鋪子里壓根就沒空桌，連吃小窯罐站立的腳都放不下。

    不得已，幾人只好坐馬車去城北甜水巷子。

    一下車，李蘭恪人都傻了，指著站在巷子口拎著小窯罐吃飯的兩排人:“楚哥兒，還有地兒讓咱們吃嗎？”

    “怎么會沒有？”盛言楚挑唇，“跟上?！?/br>
    甜水巷前門人太多，盛言楚便帶著幾人去后院，石墻將盛家小院劈成兩半，石門一關(guān)，鋪子前院的喧鬧瞬間被阻攔。

    應(yīng)玉衡是江南水鄉(xiāng)之人，口味本該以清淡為主，自從吃了盛言楚家的鍋子后，應(yīng)玉衡的口味自此一去不復返。

    李蘭恪是京城本地人，吃慣了甜菜，陡然吃火鍋吃不消，但又愛吃。

    夏修賢甜辣不挑，既是這樣，盛言楚便讓他娘備了一口麻椒鍋，另給李蘭恪單獨準備了幾樣蔬菜甜釀。

    秋季是吃蟹的季節(jié)，可惜盛言楚來得不巧，秋蟹膏肥，鋪子里的螃蟹才端上來就被食客一搶而空。

    “吃河蚌rou吧?！背檀耗锫槔赜眯〉镀藥椎影啄鄣暮影鰎ou，笑道:“都是才從河里打撈上來的，你們嘗嘗?！?/br>
    從虞城回來后，程春娘將一門心思放到了吃食上，這些天鍋子鋪陸陸續(xù)續(xù)上了好多聞所未聞的吃食。

    就好比盛言楚面前這碟青苔。

    夏修賢筷子頭夾起一小塊青苔片，驚疑不定地問盛言楚:“楚哥兒，你確定這玩意能吃？”

    盛言楚噎了下，他沒吃過。

    程春娘端了個小鐵盤過來，見四人對桌上的青苔無從下手，當即笑出聲:“青苔要烤著吃，我特意讓阿虎去鐵匠鋪打了這種鐵盤，喏——”

    火石點燃，往小火爐里丟幾塊炭，架好鐵盤燒熱后就將洗干凈的青苔往上烤。

    青苔餅?zāi)蟮煤鼙?，烤一會上邊就躥出幾縷矮矮青煙，程春娘平時都是用手直接鉗起翻邊，今日兒子幾個同僚在，程春娘講究地拿了雙筷子去夾。

    青苔里的水汽蒸發(fā)后，青苔餅身就變得格外的脆，貼著鐵盤的那面須臾就烤至金黃，筷子輕輕一夾就能聽到脆響。

    待兩面烤制酥脆后，盛言楚拿起幾片揉碎灑在碗里，拌上醋和rou丁，就著鍋子里汆趟的酥rou吃，又香又爽。

    李蘭恪見盛言楚吃得歡，便按程春娘的指示，將烤干的青苔片蘸了鹽巴后塞進甜口菜釀里吃。

    青苔除了能烤著吃，還能切成細末和雞蛋攪拌，用不著加太多佐料，只需撒一丟丟鹽巴和蔥花就行，拌勻后倒進燒紅的鐵盤內(nèi)煎。

    不一會兒，色澤黃綠交加的青苔蛋羹就出鍋了。

    木勺撇一小塊丟進嘴，青苔的藻味混著鮮香的雞蛋氣息在嘴里炸裂，盛言楚還是頭一次吃青苔，因是新奇的菜式，一口氣吃了三張青苔蛋羹才歇。

    青苔常年長在清流之下，富含很多維生素，像盛言楚這種天天坐那批文書的年輕人，其實該多吃一些，古代保健品少，一般人都是吃藥膳，但是藥三分毒，還是吃青苔比較方便且劃算。

    幾碟子青苔或烤或煎著吃完后，程春娘便將石桌上的鐵盤收起來，盛言楚看了眼桌上的生rou片，笑道：“娘，這鐵盤先留下，我還有用?！?/br>
    “你要這個干嗎？”程春娘好奇。

    盛言楚將剩下的生rou片悉數(shù)往guntang的鐵盤上一倒，呲溜聲響后，rou片開始內(nèi)卷，不一會兒rou片周圍便泛起咕嚕的油泡。

    一片一片的rou慢慢煎成金黃色，盛言楚時不時翻一個邊，以防粘鍋。

    不一會兒，小院半空就飄起陣陣濃郁的烤rou香。

    程春娘笑瞇瞇地嘗了口烤豬rou，發(fā)現(xiàn)豬rou里面的油水逼出來后，烤好的豬rourou質(zhì)并不柴，邊邊卷起的焦塊嚼起來十分的勁道。

    盛言楚特意選了幾塊肥rou多一些的五花rou烤，烤好后拌幾片蒜片，拿生菜包上，一口塞進嘴里吃起來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