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節(jié)
不等盛言楚問,金玉枝自顧自道:“我與官家今生斷無可能,他喜歡的是從前張揚肆意的金玉枝,而我…諸事磋磨,我身上再無他喜歡的特色,只我這般說,盛大人未必會信?!?/br> 盛言楚端起茶呷了口,金玉枝又道:“您都不信,官家就更不信了,一入宮門深似海,若官家如舊日一樣寵玉枝,玉枝自是不必糾結,怕只怕官家不喜,娶回去后覺得無趣,便棄如敝履?!?/br> 這話盛言楚深表認同,帝王的愛很難保質,金玉枝能得寶乾帝歡心,無非是因為身軀里有一個和這個朝代女子截然不同的現(xiàn)代靈魂,一旦金玉枝不復從前,寶乾帝未必會百年如一日的寵著,畢竟宮里從來不缺貌美的女子。 再有,便是金玉枝還像從前那些驕橫有趣,難道就能保證這對帝后能相愛到白頭? 難。 龍椅上的誘惑太大了,寶乾帝想坐穩(wěn)皇位,就必須納大臣家的女兒為妃鞏固朝政。 而金玉枝是現(xiàn)代人的思想,哪怕面上不表,心中恐怕也會嫌棄寶乾帝那根被其他女人用過的黃瓜。 原則上他支持金玉枝不進宮嫁給寶乾帝,但現(xiàn)實教他做人,不去不行啊,寶乾帝手握天下臣民的性命,金玉枝屢次抗旨不回京乖乖成親,寶乾帝不要面子的嗎? 到時候第一個受牽連的就是他,誰叫他出主意讓金玉枝來南域? 至于金玉枝,哼,帝王得不到的愛,能有什么好下場? 除了直接處死,最不濟就是被寶乾帝強行擄回宮恩愛,早知這樣,還不如自己乖乖回去,省得受罪。 見盛言楚執(zhí)意要自己回京,金玉枝微嘆了口氣。 “如今金家男丁身上還背著罪名,朝堂上大臣皆反對官家迎我回京,官家登基半載,這時候若是忤逆臣子求娶一個商戶罪女太不應該了。” 盛言楚想說這都不是問題,帝王想娶,便是農(nóng)家女也能娶。 金玉枝睜著又大又圓的眼睛,慢條斯理道:“玉枝可不想做百官口中的妖妃,我金家一大家子好不容易赦了死罪,我若坐上中宮之位,那些老臣勢必要拿金家的事說道,與其這樣,我還是別回京才好,再說了,我一個小小的商戶女,哪里配得上國母一位?!?/br> 盛言楚沒答話,金玉枝窺著上首盛言楚的神色,見盛言楚不為所動,金玉枝深吸一口氣,起身徑直跪了下去,還磕了個響頭。 “金大小姐!”盛言楚瞪大瞳孔,就金玉枝這一發(fā)cao作,他百分百能確定眼前這個金玉枝不是現(xiàn)代人了。 金玉枝猛地抬眸,懇求道:“玉枝前半生過得稀里糊涂,如今…如今全家被抄,玉枝宛若一瓢浮萍,無外家撐腰,玉枝如何在深宮中落腳?就靠帝王的愛?” 自嘲地笑笑,金玉枝抬手摁了摁眼角的淚花。 “自古無情是帝王,何況他愛得本就不是……” “何況什么?”盛言楚追問。 后邊的聲音太小,他沒聽清。 “沒什么?!苯鹩裰ξ亲?,竟自己站了起來,苦笑道:“京城我是斷斷不能回的,還望盛大人將這話回給官家?!?/br> 說完扭頭就往外走。 盛言楚皺眉,快出大門時,金玉枝忽折身,一臉認真道:“盛大人若還偏幫官家哄我回京,我明兒就找人嫁了,若沒人敢娶我,我就絞了頭發(fā)做姑子,想來官家也不敢逼我還俗!” 這話帶了三分氣,但盛言楚莫名覺得金玉枝做得出來。 “爺?!卑⒒⒛笾环庑?,“這是金大小姐臨走前交給我的信。” 盛言楚默了半晌,良久方道:“拿來吧。” - 夜里,盛言楚對著蓋著火漆印的信發(fā)呆。 該說不說,他想拆開信看看,就金玉枝白天那決絕的樣子,他擔心信中說辭會惹到寶乾帝。 礙于君子守則,他終究還是沒有拆,而是靜下心另寫了一封勸誡信,中心思想就一個:金玉枝不適合做皇后,還望皇帝三思。 為了斟酌字眼,這封信愣是花了他好幾個時辰,停筆時,外邊傳來雞叫聲。 回小公寓才瞇了會,阿虎就開始敲門,因惦記著毒肥的事,他片刻不敢耽誤。 去那哥倆家中的路上,阿虎沉聲回稟:“人被咱們逮住了,確如牢里那兩人所言,那人手中攥著一大包銀子?!?/br> “一大包?”盛言楚驚奇,“也就是說他不止給那哥倆銀子,還給旁人?” 阿虎:“這可就得要爺親自審審了,那人嘴硬的很。” 一進民宅,盛言楚便看到院中綁著一個嘴被堵住的男人,天已經(jīng)亮了,將這人押到牢里太惹眼,索性盛言楚就地審問起來。 那人的確拽,拿開嘴里的布帛,男人冷嗤,張嘴就罵盛言楚用不著跟他耗,要殺要剮隨盛言楚的便。 盛言楚盯著男人細看,忽道:“你是京城人?” “你怎——”男人頓了下,惱羞成怒:“什么京城,我是實打實的陵州城百姓!” “你不是?!?/br> 盛言楚說得很篤定,微微而笑道:“口音不對?!?/br> “哪里不——”男人一噎,越說越覺得自己在往盛言楚的陷進里跳。 盛言楚自知問不出什么,冷漠地看了地上男人一眼后便出了院子。 “爺?”跟來的阿虎一臉懵。 盛言楚攏了攏衣袖,邊走邊吩咐:“這人先關起來,再派幾個心細的人去驛站盯著,專劫從京城那邊打發(fā)來的書信或貨物?!?/br> 阿虎領命而去,陵州城地理位置偏,從京城運過來的東西并不多,九月一個月內,阿虎攔到手里的只有二十來件,這些東西大部分都很正常,唯有一封信。 若是普普通通的信倒也沒什么,問題是上邊的字跡盛言楚眼熟。 是俞庚那一屆探花郎荀鳳臻的筆跡。 荀鳳臻嗜詩,盛言楚從戚尋芳那里聽聞荀鳳臻對他所寫得詩文感興趣后,曾去書肆花大價錢買來荀鳳臻親筆撰寫的詩文品讀。 如今他手中拿得這封信和荀鳳臻的筆跡幾乎一模一樣,信上的內容并無不妥,是寄給陵州城一老嫗的,問得都是一些尋常關切的話語。 那老嫗的身份盛言楚當然調查過,并無可疑。 越是無紕漏,盛言楚就越覺得蹊蹺。 戚尋芳說過,荀鳳臻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從沒出過京城,既這樣,何時跟南域一老嫗扯上了關系? 為避免驚擾,盛言楚秘密派人跟著老嫗,官差帶回來的消息是老嫗近些時日經(jīng)常去驛站問有沒有他家兒子的信。 對,沒錯,荀鳳臻在信中的身份是老嫗的兒子。 “將信給他。”盛言楚沉著道:“那老嫗接下來要干什么,你務必事無巨細的告知我?!?/br> 阿虎點頭。 那老嫗些許是警覺到了不對頭,遲遲沒有動靜,就在阿虎等人無功而返時,老嫗行動了。 “她敲了城中好幾家老百姓的門,說是要一道出城給祖宗燒紙錢。” 本朝有‘十月祭’的說法,從十月初一到十五這期間要祭掃燒獻,給仙逝的親人燒寒衣,這種掃墓祭拜的節(jié)日被后世稱為‘寒衣節(jié)’。 但陵州城氣溫高,故而這邊的人并不興過這種節(jié),老嫗這時候祭祖,其中必定有問題。 果不其然,通判府的官差尾隨著老嫗出城,一出城,老嫗沒去山林燒香,而是鬼鬼祟祟地帶著那幫老百姓劃船去了雞鳴島。 一聽老嫗去了雞鳴島,盛言楚頓感大事不妙,忙帶著六名御醫(yī)和眾官兵出發(fā)雞鳴島。 老嫗察覺有人跟蹤后,慌忙逃竄,雞鳴島是密林地帶,進了林子很難從中將人找出來。 江知樾,也就是那個小男孩,對雞鳴島十分熟悉,盛言楚用兩袋薄荷糖將江知樾喊了來。 有江知樾在,盛言楚指揮通判府官兵將雞鳴島幾個出島的秘密小道堵住,經(jīng)過一夜的追趕,皇天不負有心人,在一處荒無人煙的沼澤一帶,官兵發(fā)現(xiàn)了逃亡的老嫗。 與其一道的,還有一大包藥丸。 “是毒!”徐醫(yī)官驚得屁股墩子往后一摔,“盛大人,不得了,這婦人就是那個往水里下毒的人!” “帶走!”盛言楚氣結甩袖。 這毒害了多少南域嬰兒哇,這些人怎敢還、還…… 回到陵州主城,盛言楚便馬不停蹄地審老嫗,老嫗是本地人,要想讓老嫗開口,法子多的是。 見盛言楚將其幾個孫兒綁來,老嫗當即慌了,盛言楚問什么,她就說什么。 事情還得從兩年前說起,老嫗原是幫先帝干活的人,換言之,老嫗就是老皇帝派在南域下毒的人。 南域畸形兒出現(xiàn)后,老皇帝便開始殺人滅口,老嫗得一貴人相救才得以脫險,后來一直幫那貴人辦事。 “貴人對民婦有救命之人,她讓民婦繼續(xù)投毒,民婦自是照做……” “糊涂!” 盛言楚將老嫗的小孫子往前一推,呵斥道:“你也是有兒有孫的人,他日你孫兒之子面有畸形,我需得罵你一句蠢貨才是!遭天譴的東西!” 小孩嚇得哇哇大哭,老嫗癱軟在地捶地哀嚎。 盛言楚氣得臉色發(fā)黑,顫著聲音問那貴人是誰? 老嫗搖頭說她不清楚貴人的身份,盛言楚以為老嫗還在隱瞞,咬著牙槽逼問:“你瞞也無用,寄信給你的那人本官認得,乃當朝先帝之妹慈文公主的駙馬,本官給你機會指認你不珍惜,既如此——” “駙馬?不不不。”老嫗拼命搖頭,連聲道:“才不是駙馬,救民婦的分明是個女公子?!?/br> “女人?”盛言楚輕喃。 阿虎瞥了一眼老嫗,對盛言楚道:“爺,此人不像說謊,若指使她的是女人,那人會不會是慈文公主?” 盛言楚緩緩點頭,慈文公主和荀鳳臻夫婦一體,聯(lián)手做事不無可能,但這二人有什么原因要對雞鳴島下毒?千里迢迢指使老嫗下毒有什么好處? 雞鳴島的毒一日不清,南域的百姓就一日不得安寧,南域不寧…等等! 朝中有大臣因為南域毒水的緣故,多番指摘先帝的不是,慈文公主二人莫不是想借這個討伐老皇帝? 要知道當年慈文公主是被老皇帝逼著嫁人的,據(jù)說和第一任駙馬關系并不好。 第166章 【二更合一】 你怎知就…… 茲事重大, 盛言楚須得趕緊回稟給寶乾帝,便托驛站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城。 京城的寶乾帝此時正為金玉枝那封辭君信以及盛言楚遞送進京的勸君信心煩不已,而朝中大臣又在逼寶乾帝趁早立新后, 幾樁事攪合到一塊, 寶乾帝龍威大怒。 就在這時,陵州城加急書信跑死了三匹馬送到了宮中, 寶乾帝再怎么氣恨盛言楚沒勸住金玉枝, 此時也得放下兒女私情正視陵州送來的秘信。 看完信,寶乾帝眉頭就沒松開過,連夜將姑姑慈文公主招至皇宮。 慈文公主沒想到事情這么快就傳到了寶乾帝的耳里,面對眼前這個她從未看上眼的侄兒皇帝,慈文公主沒有狡猾辯駁, 而是反問寶乾帝有沒有恨過老皇帝。 寶乾帝怎么不恨, 但那些恨早就隨著老皇帝的棺槨一并消失在皇陵里邊。 慈文公主仰頭大笑,笑中帶淚, 說她還恨, 恨老皇帝為了嘉獎朝臣將她好端端一個公主下嫁到那種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