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這會子,從外頭傳來童姨娘夸張的笑聲,讓韓姨媽羞了個無地自容,就要惱羞成怒了。 袁瑤再問道:“姨媽可瞧清楚了?這些銀票真的是你丟的那些嗎?” 韓姨媽看著手里的銀票,說是是不能夠了,說不是又舍不得。 這可是近千兩的銀子,讓她怎么舍得又還了回去,韓姨媽痛苦地做著抉擇。 就在難以取舍之間,難得韓姨媽終于也急智了一回。 得了好主意,韓姨媽不羞了也不惱了,又轉(zhuǎn)化成寬容慈愛的長輩了,拉過袁瑤的手,歉意滿滿道:“剛才是姨媽不好,一聽家中失了錢財便失了理智,一時糊涂錯怪了你,望瑤哥兒別怪姨媽。” 袁瑤還有那么一剎那不習(xí)慣韓姨媽的忽然轉(zhuǎn)變,福身道:“姨媽這也是一心為了韓家?!?/br> 韓姨媽一派很是欣慰的表情,拍拍袁瑤的手,“瑤哥兒果然是善解人意的。只是……唉,”韓姨媽幽幽嘆了口氣,“如今你要去為小主祈福修行,那等佛門清凈地,你帶這些個黃白俗物去,怕是有礙清靜和虔誠?!?/br> 說著,韓姨媽悄悄覷了袁瑤一眼,沒見袁瑤不悅,便繼續(xù)道:“不如你留下這些個勞什子,姨媽暫且?guī)湍惚9苤?,等你祈福歸來姨媽再還你就是了?!?/br> 羊入虎口,還有回的?袁瑤心中不以為然,但依然道:“姨媽說得是。那就勞煩姨媽了?!?/br> “一家子親戚,說什么兩家子的話?!表n姨媽心都快樂開了花。 “姑娘?!鼻嗨芈犃思绷?,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韓姨媽這是變著法子扣下袁瑤的財物。 袁瑤卻抬手示意她別多話,又對韓姨媽道:“既然袁瑤的嫌疑已洗脫,時候也不早了,袁瑤該啟程了。” 韓姨媽巴不得袁瑤早去不回,可面上功夫還是要做的,于是關(guān)切道:“山上寒氣重,衣物可帶夠了?供養(yǎng)你的銀子我早給足寺里,也囑咐好寺里的師太多照顧你,你大可安心?!?/br> 袁瑤再屈膝福身,“讓姨媽費(fèi)心了。袁瑤告辭?!?/br> “注意身子?!表n姨媽向袁瑤揮著手絹,心中卻恨不得袁瑤立馬就消失。 見袁瑤轉(zhuǎn)身離開,韓姨媽心說:“終是送走這尊瘟神了?!眲傄獙y票拿來細(xì)數(shù),卻突然又聽到袁瑤的聲音,“忘說了?!?/br> 去而復(fù)返的聲音,把韓姨媽給嚇了一跳,“什……什么?” 袁瑤耐心道:“姨媽,這些銀票最是特別的,萬萬不可去兌現(xiàn)了?!?/br> “啊,知道了?!表n姨媽嘴上應(yīng)著,心中卻腹誹,“傻子才不去兌,兌成銀子到時只要你認(rèn)得出哪個是你家的銀子,我就還你?!表n姨媽那個得意的笑。 披了斗篷,戴帷帽,袁瑤主仆三人在大門外終于見到了韓家車子。 也都明白了韓家人為何出門總不用自家的馬車了,居然連馬匹都養(yǎng)活不起了,用的是騾拉車。 車把式老張頭幫著青素和青玉將箱籠包袱一并搬上車,袁瑤卻囑咐他先去大興錢莊。 老張頭是韓老太爺在時便在韓家當(dāng)差了,老實巴交的,家里的主子交待什么他做什么,踢一腳動一動,別的想頭一點(diǎn)沒有,因此在前些時日韓家上下大清理發(fā)賣的兩回,他都被留下了。 袁瑤這般要求有違他家主人的吩咐了,老張頭支支吾吾道:“可太太吩咐,一定要我把表姑娘送到南山寺?!?/br> “你是榆木疙瘩腦袋吧?!鼻嘤駝偛诺幕疬€沒得撒,得著機(jī)會就開罵了,“我家姑娘又沒說不去南山寺,不過是讓你先繞道去大興錢莊而已……” 被一通謾罵,老張頭也不介意,撓撓頭傻呵呵著點(diǎn)頭哈腰,讓青玉的怒火全都打在了棉花上。 袁瑤靜靜坐在車內(nèi),聽著青玉的嘶吼并未阻止。 “姑娘為何要提醒韓太太,就讓她去兌,沒信物,讓她討個沒趣回來?!边@是青素說得最重的話,可見青素氣得不輕。 提醒嗎?袁瑤但笑不語,倘若不“提醒”日后如何拿得回銀票,十三娘可是不會再給她銀子了。 沒錯,那些個銀票是有蹊蹺的,也并非市面上流通的銀票。 十三娘為何大方地將千兩銀票給了袁瑤,她就真這般相信袁瑤,就不怕袁瑤攜巨款潛逃了? 非也。 十三娘放心的正是那些銀票。 那些銀票是大興錢莊為闌珊坊特制的,不可在市面上流通,要銀子不但要憑銀票,還得有信物,而且兌換還有限額,每月最多只能兌換一百兩,嚴(yán)防被一次性兌換光,從而攜款潛逃。 韓家的老騾車出了荷花里,便往熱鬧的街市去。 到了大興錢莊,袁瑤也未下車,讓青素將信物給了青玉,“報丟失?!?/br> 青玉接過那枚用沉香雕成的刀幣,應(yīng)道:“是,姑娘。” 大興錢莊不算是老字號,就規(guī)模而言也非大漢數(shù)一數(shù)二的,可貴在東家實力雄厚,傳聞是某位天家子弟。 青玉下車進(jìn)了錢莊,出示信物,鐵柵欄里頭的賬房立馬讓小伙計帶青玉到里頭去了。 這里間兒雖不寬敞卻隱蔽,早有賬房在里頭等著了。 青玉開門見山道:“我家姑娘的銀票丟……” 幾乎脫口而出了,可青玉猛地轉(zhuǎn)念一想,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青玉摸摸依然刺痛的嘴角,眼中陰鷙非常,忽然改口道:“失竊,我家姑娘的銀票失竊了。這些個銀票花不了定是要兌現(xiàn)的,你們可要留心了,他日賊人憑票取銀子,你們大可逮了送官?!?/br> 賬房捋捋山羊胡,“世道不太平,偷雞摸狗日漸猖狂了。” 青玉想了下,又道:“最可惡的是這賊人慣會自稱是官家太太的,你們可別信她,我家姑娘就因此而大意,讓賊人給得手了的。” 賬房先生也頗有持強(qiáng)扶弱的俠客豪情,一拍案桌,“竟然還有這等招搖撞騙之徒,不緝拿歸案天理難容。” 青玉只覺心中那口惡氣算是舒暢了不少。 出了里間,青玉瞟了眼門外的騾車,招手喚來個小伙計,從懷里摸出一封信來和一小吊銅板,“把信送給闌珊坊十三娘,這些就是你的了?!?/br> 小伙計哈腰連連點(diǎn)頭應(yīng)下。 這廂再說韓姨媽。 再三數(shù)過那些銀票后,韓姨媽就越發(fā)覺得將銀票兌現(xiàn)宜早不宜遲。 搜包袱韓姨媽都親自出馬了,兌現(xiàn)銀票就更不會假手于人了。 韓姨媽仔仔細(xì)細(xì)將銀票藏在懷里,也知道一女流身攜巨款絕不安全,便讓韓原海雇了輛車隨她一同去。 正文23第四回聚散離合(四) 韓原海不明所以便跟去了。 韓家窘迫到何種地步,韓姨媽最是清楚的。 往日到錢莊來借銀子,就跟做賊似地。 今日,韓姨媽把韓施巧留下的內(nèi)制金頭面都用上了,銀絲覆皂紗的鬏髻,纏枝梅花的前箍,鑲東珠的白玉蘭花挑心簪,金蟬玉葉簪,牡丹綻放的頂簪,如意紋的掩鬢簪,無一不是精巧。 再看韓姨媽的身上,是珍藏箱底的柳綠對襟潞綢夾襖,窄瀾杏黃細(xì)花松綾裙子。 身懷巨款的韓姨媽,就覺得那是許久沒有過的揚(yáng)眉吐氣,財大氣粗,連胸脯都不由得挺高了幾分,自我感覺別人看她的目光都滿是艷羨的。 大興錢莊里的小伙計雖覺得韓姨媽母子眼生不是熟客,但在京中也是見慣了世面的了極有眼色,一看韓姨媽頭面的樣式便知是宮中內(nèi)務(wù)府監(jiān)制的,笑容滿面地上前將韓姨媽母子迎進(jìn),再伺候上茶水方問明來意。 韓姨媽被伺候得舒坦了,這才慢慢悠悠地拿出銀票來。 小伙計不敢怠慢用托盤接過銀票,送給柜臺鐵欄內(nèi)的賬房先生。 韓原海無意中看到賬房先生接過銀票看了眼,又覷了眼韓姨媽,那一眼很是微妙。 賬房打開鐵欄上的小窗,對韓姨媽道:“夫人,這銀票雖是我們莊上的,但并非可流通的,有信物方可兌換。請夫人出示信物?!?/br> 韓姨媽愣了會兒,砰地將茶碗重重地扣在旁邊的茶幾上,“笑話,天下錢莊都是憑票兌換,那里還有要勞什子信物的道理。當(dāng)我是那些個小門小戶沒見識的婦人好欺哄是吧,我告訴你們,”咚的一聲,韓姨媽一掌拍在茶幾上站了起來,“我可是有誥封的,想賴我銀子沒門?!?/br> 韓原海發(fā)現(xiàn),他母親不說這誥封還好,說了似乎對他們越發(fā)的不利了。 “也就是說你沒信物了?!辟~房將臉沉了下來,向一旁的伙計遞了個眼色。 …… 姚捌,家中行八,姊妹兄弟多,而姚父又識字不多,便以排行給孩子取了名。 可姚家兄弟爭氣,一連兩人及第。其中姚捌為人機(jī)敏圓滑識時務(wù),頗得座師首輔馬閣老的賞識,仕途一路順?biāo)?,如今已是正三品順天府尹?/br> 追根溯源,這姚捌和韓孟也能牽扯出些同門之誼來,只是還在袁家庇護(hù)之時韓孟是瞧不上姚捌的淺薄出身,但如今姚捌卻在品級上大反超韓孟了。 姚捌的圣眷雖不及周廣博,卻也算是御前半個紅人 韓孟有心再想和姚捌攀扯舊情,卻礙于當(dāng)年也不好掉了身價去主動。 可不曾想昨日落衙時卻得了姚捌今日的邀請,兩人相談甚歡,臨別姚捌和師爺親自后宅相送到前衙門。 此時衙內(nèi)正有官司,難免有些嘈雜,韓孟和姚捌都未在意。 送到門口姚捌向韓孟一拱手,“那弟就靜候嫂夫人的佳音了,事成之后絕少不得嫂夫人的媒人禮?!?/br> 韓孟拱手客氣地回道:“姚大人莫要破費(fèi),你們兩家早已議定,拙荊也不過去順?biāo)浦?,巧宗兒罷了?!?/br> 兩人又虛情假意的客套一番后,韓孟這才轉(zhuǎn)身要跨出大門,不想?yún)s突然聽到嗷的一聲,“我乃鴻臚寺卿夫人,當(dāng)今皇上誥封的正四品恭人,你們誰敢對我無禮?!?/br> 韓孟一個趔趄,腳絆上高高的門檻,臉面就往地上拍去了。 那摔的姿勢過于高難,令守在門外的衙役一時間都忘了去接一把。 當(dāng)韓孟一臉血從地上爬起來時,姚捌都被鎮(zhèn)住了,幸得師爺機(jī)警趕緊差人去找大夫。 姚捌回過神來后問師爺,“今日輪到誰升堂?” 師爺回道:“劉推官?!?/br> 推官,是大漢各府的佐貳官,屬順天府和應(yīng)天府的為從六品,其余的皆是正七品,掌刑名和贊計典。 而這劉推官又正是姚捌的大舅子。姚捌是知道自家大舅子的,認(rèn)死理不懂變通,不然也不會一把年紀(jì)了還是從六品的小官,倘若不是姚捌提攜如今還是芝麻綠豆的七品官。 韓孟也顧不上兩管鼻血,捂著鼻子就跟姚捌到左廳的公堂去看個究竟。 還未走進(jìn)便聽到一聲驚堂木,“既然你是有誥命的官家夫人,那何來這妓坊的銀票?!?/br> 這真是有些讓韓姨媽為難了,在兒子面前除非腦袋被驢踢了才會說是從外甥女那里訛來的,可不說清來源又有損她多年經(jīng)營來的名聲,該如何是好呢? 韓姨媽再生急智,男人上勾欄院也不過是風(fēng)流韻事一樁,談不上什么丟臉不丟臉的,因此韓姨媽心頭一定,道:“我家老爺上闌珊坊得的?!?/br> 聽到闌珊坊幾字,韓原海面色有變,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劉推官止不住笑道:“別人上勾欄院都是給窯姐兒銀子,你家老爺卻是得窯姐兒的銀子,到底是誰在賣?” 頓時堂上一陣低低的嗤笑響起。 此時已經(jīng)繞到后堂,正準(zhǔn)備讓師爺去知會劉推官一聲的姚捌頓時腳底一滑,韓孟更是覺得火氣上涌兩管鼻血倒沖,一時從口中噴出老血二兩來,昏厥了過去。 后堂的兵荒馬亂,并未波及到堂上,官司還在繼續(xù)。 韓姨媽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臉紅脖子粗的高聲道:“放肆,你們竟然侮辱朝廷命官,我定要讓我家老爺參你一本?!?/br> “咚”的又是一聲驚堂木,劉推官喝道:“大膽,竟敢在公堂之上喧嘩。倘若你家老爺不怕被御史彈劾為官行為不端有礙風(fēng)化,那就大膽去參本官?!?/br> 一直跪在一旁的韓原海趕緊拉拉韓姨媽的袖子,讓她稍安勿躁以求后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