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而寧壽宮中,不論是太后那看似慈祥寬和的面容,還是那木魚聲聲,再也無法掩蓋其背后濃重的血腥和殘忍,令本應(yīng)明凈莊嚴的佛法也變得偽善,虛假。 袁瑤和王姮俯跪在地,不敢動彈分毫,地板的寒氣在一點點地侵蝕她們的體溫,麻木了四肢。 王姮已有些恍惚,袁瑤也不比她強,只是袁瑤一再地告訴自己和腹中的孩子,一定要堅持住,這是唯一能救霍家的機會了。 終于,太后將一冊經(jīng)卷念誦完畢,李尚宮上前扶起她,慢慢往殿內(nèi)正間的紫檀雕嵌萬壽萬福的寶座上走去。 等太后緩緩落座,袁瑤再度叩首呼道:“臣婦袁氏叩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萬福金安。” 袁瑤的叩安喚回了王姮恍惚的心神,慌亂中也趕緊見禮道安。 太后哼了一聲后,“哀家萬福嗎?如今看來有福的是你們,夫婿加官進爵,你們也跟著水漲船高,特別是袁氏,如今更是滿門昭雪,再世為人了。金安,哀家倒是覺得快入土為安了?!?/br> 末了,太后將手中的菩提子誦珠砸向袁瑤和王姮。 誦珠立時斷開,菩提子散落,滴滴答答的在地上跳動,滾向四周。 袁瑤和王姮驚恐道:“臣婦有罪。” 太后指著她們,“哀家能給你們今時今日的榮耀和富貴,也能再將你們打回原形?!?/br> 袁瑤知道太后這話是對她說的,打殺了青玉就是對她的警告。 太后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袁瑤,就算逃到天邊也逃不出她的掌心。 袁瑤誠惶誠恐道:“太后恩典,臣婦不敢忘了?!?/br> “不敢忘,那你們都做了什么?”太后也不再偽裝成那慈眉善目了的,陰桀暴戾,盛氣凌人。 “回……回太后,臣……臣婦……實……實在是……”王姮本想說她已經(jīng)盡力了,可因結(jié)結(jié)巴巴,一時不成語了。 袁瑤聽出王姮要推脫,趕緊接過話道:“啟稟太后,如今侯府上下臣婦等已探查過半,卻仍未見遺詔蹤跡,是臣婦等無能?!?/br> 認錯才是如今最好應(yīng)對之法,百般狡辯只會越發(fā)激怒太后。 聞言,太后果然怒氣稍減,“所以你們打算就這么作罷了?” 袁瑤暗暗吸了一氣,面上卻做遲疑狀,最后方吞吞吐吐道:“回太后,其實臣婦心中一直有一疑影,如今滿府遍尋不到遺詔的蹤跡,讓臣婦心中的疑影越重了。” 太后蹙眉道:“什么疑影?” 袁瑤微微抬起頭來,“鎮(zhèn)遠侯他……真有遺詔?” 聽罷,太后也是驀然一震,因她從一開始就抱有寧可信其有的心思,從未回頭去懷疑遺詔是否真的存在。 見太后沉默了,袁瑤知道自己的話起作用了,便繼續(xù)道:“當初太后娘娘權(quán)傾朝野半壁,可追太皇太后之時的風采?!?/br> 想起那時,太后也不由得面上起了得意之色。 袁瑤再道:“然,就在那時遺詔的謠言四起,也是在那時起太后娘娘收斂了鋒芒。若是當時太后娘娘不畏謠言,想來如今早便臨朝攝政了。” 被袁瑤這般一說,太后也覺得可惜了。 太后不知不覺中,被袁瑤所引導(dǎo)了。 袁瑤繼續(xù)誘導(dǎo)道:“可正是當初太后娘娘的韜光養(yǎng)晦,讓如今誰得了利?” 看如今朝堂上下,最為得利的自然是禎武帝了。太后面上不禁一陰。 “臣婦曾試探過霍榷,他說當初謠言四起之時,因事關(guān)遺詔非同小可,鎮(zhèn)遠侯也怕?lián)俗锩?,故而也暗暗中偷偷查過謠言的起源?!痹庍呎f邊偷覷太后的神色。 太后一拍寶座的扶手,“說,到底是誰放出的謠言?” 袁瑤看了看四周,小聲道:“霍榷說,線索斷在宮中,無法再查。”這些自然是袁瑤扯的謊。 太后想了片刻,“哀家恕你無罪,你接著說?!?/br> 袁瑤又吸了一口氣,“按說鎮(zhèn)遠侯持有遺詔,可事有不便,以便宜論上,擁有如此滔天的權(quán)利,也就是說廢帝亦可?!?/br> 不說王姮,就是太后都不禁倒抽冷氣一口。 “所以最為忌憚遺詔存在的人首當是……皇上才對,可皇上似乎并未……在意?!币仓挥性幹赖澪涞凼欠裾娴牟辉谝?。 太后驀然回想,禎武帝自遺詔傳言流出后的種種作為,果然是沒一處是顧忌了遺詔的。 難道謠言真是他放出的?太后終于疑上禎武帝了。 想罷,太后騰地站了起來,望向前朝的方向,呼吸沉而長了。 沒錯,袁瑤這是故意在挑唆太后和禎武帝。 因只有讓太后和禎武帝斗起來,袁瑤才有法子讓他們相信遺詔根本就不存在,不過是謠言,無稽之談。 雖然算計太后和禎武帝,無疑火中取栗,但袁瑤亦要為之,因她要保護她的夫君,她要保護她未出世的孩子。 殿中一片靜謐,仿若那佛前的香煙都靜止了。 日頭漸沉,如血般懸在西方,就似要燃盡殘余的光芒,亦要將天地渲染上她最后的紅。一時間紅云縱橫,跨越天際,耀眼非常。 “皇上駕到。”一聲唱報,打破了寧壽宮偽裝的祥和和平靜。 太后本想緩緩坐回寶座,可久站的雙腿早已僵直,她重重地倒回座上。 “太后娘娘?!崩钌袑m慌忙上前。 太后閉上眼擺擺手,再睜開時她又恢復(fù)了往日人前的慈祥寬和,對依舊跪拜在地袁瑤和王姮道:“行了,你們跪安吧?!?/br> 王姮一時還未反應(yīng)過來,袁瑤已俯首叩拜,“臣婦告退?!币姞钔鯅糙s緊告退。 久跪的雙腿已不靈便,兩人幾番踉蹌方從地上站起。 但此時殿外有一人已近來。 精致的雙龍翼善冠,明黃金絲騰云盤龍窄袖袍,他踩著夕陽血紅的余暉闊步而來。 有那么一瞬,袁瑤仿佛看到了從血染沙場歸來的王者,讓人驚心,令人畏懼,在他面前只有屈服稱臣,方能保全性命。 袁瑤和王姮再度叩拜。 禎武帝未看她們,從她們跟前而過,“平身。” 太后站起身來,“皇帝怎么得空過來了?” 禎武帝緊忙過去扶她從座上下來,“眼看宮門就要關(guān)閉,有人久為見嬌妻歸來,特來向朕討要了。” 乍一看,還真是一派母慈子孝的景象。 “那孩子,”太后笑道:“瞧著年輕,卻也是個知道心疼人的?!边@才對袁瑤和王姮道:“罷了,你們?nèi)グ??!?/br> 兩人又告了退,袁瑤暗中扶著王姮慢慢后退,她知道,就是慢些也不能現(xiàn)出絲毫腿腳不便來。 那無疑在告訴禎武帝,她們被太后罰跪了許久,打的可是太后的臉面。 兩人從未有過這般的融洽,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外走去。 出了寧壽宮,王姮才敢再出聲道:“讓我歇會,我實在走不動了?!?/br> 在方才和太后斗智中,袁瑤就已經(jīng)耗盡了氣力,如今還能往前挪步?jīng)]倒下,她也是拼盡了全力的,“不能停,堅持住,出了宮就好了。” 王姮身子一顫,“難道還會叫我們回去?”想回頭看去。 “別回頭,快走。”袁瑤道。 王姮頓時不敢再轉(zhuǎn)頭了,“回去后,我們還要不要再找遺詔?” “要,當然要。但在那之前,盡快把飛花她們打發(fā)了?!彪m說已另作打算了,可這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不能讓南陽府和太后起疑了。 “這我曉得,不用你教?!?/br> 王姮慢慢地找回了傲氣。 兩人邊走邊說,直到看到了白虎門。 門外,鎮(zhèn)遠府已經(jīng)改馬車來接了。 同樣是一身禮服的霍榷,正焦急地等候在外。 袁瑤的勇敢和堅強在看到霍榷的那一刻瓦解了,淚水崩潰,身子再也堅持不住,緩緩倒下。 見到袁瑤平安出現(xiàn),霍榷方覺心神歸位,可那一刻又見她傾身倒下,頓時心跳都停止了。 袁瑤的忽然倒下,王姮也嚇了一跳。 雖說王姮不愿承認,其實心里卻是覺得袁瑤這人還挺好的,所以在袁瑤倒下之時,她攙扶住了袁瑤,就像袁瑤在寧壽宮時幫她的那樣。 霍榷幾乎是狂奔而來將袁瑤抱起,“太醫(yī),太醫(yī),快去叫太醫(yī)?!?/br> 袁瑤哭著道:“不,家去,我要家去?!?/br> 霍榷安撫道:“好,好,我們家去,我們家去?!?/br> 此時青素和秋風才被內(nèi)侍領(lǐng)來,青素見袁瑤被霍榷抱起,霍榷又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就跑了過來,“二奶奶怎么了?” 霍榷吼道:“快去打簾子。” 青素迅速跑上馬車去準備。 霍榷過去輕放袁瑤上車轅,又跳上了車轅重新抱起袁瑤往車里安置。 王姮在秋風的攙扶下慢慢走來,忽然聽到有人喊道:“前面可是鎮(zhèn)遠府的車馬?” 聞聲,王姮腳步立時頓住了,緩緩抬眼望去,果然是他,只是想到如今自己的狼狽,又低下了頭往前走去。 來人似乎也看到了王姮,只是王姮只看了他一眼,便低下頭腳步艱難地往馬車走去。 來人想去幫她,可一想到她如今已為人婦,他又怯步了,轉(zhuǎn)頭去找她的夫君,卻見霍榷正為另一人奔忙,不由道:“霍大人,你不該如此待我表妹,無論如何她才你是的元配,你的嫡妻?!?/br> 原來這人正是西陵王世子——王姮的表兄——宋儒壑。 可現(xiàn)下霍榷那里還有多余的心思去招呼這位世子爺,見鄭爽拖了位剛好從宮里出去來的太醫(yī),就緊忙讓太醫(yī)隔著車簾給袁瑤請脈了。 “受了寒氣,還受了驚,所幸夫人底子好,身子壯,暫時還無礙?!碧t(yī)從隨身的小藥箱里取出筆墨寫了一方。 霍榷看了方子都是些驅(qū)寒安胎的,便讓鄭爽趕緊回府備好。 當鎮(zhèn)遠府的馬車徐徐離去,宋儒壑就如同無形之人般被人忽視著,只有另一輛馬車的簾子被人微微挑起,看過他。 正文10611日的更新在這里第十八回晨昏定省 鎮(zhèn)遠府的車馬直往府里趕,一路上驚得販夫走卒四處躲避的。 上了車霍榷就不曾遠離袁瑤,自見她在自己跟前倒下,霍榷便嚇得三魂不見了六魄,到如今魂魄還未歸齊,只是見袁瑤偎在自己懷里,慢方平靜了下,心魂才一點一點地歸位了。 可方伸手穿過她膝下,想要抱起她往自己身上坐,卻聽到她輕輕地嘶了聲。 霍榷立時頓住了手,定睛望著袁瑤的膝蓋處,要去掀她的衣擺,卻被袁瑤扯住了他的手,央求道:“二爺,等回府再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