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渴望接觸一切，她以前沒接觸過的。

    “還有什么專業(yè)能報名？”

    “我看看啊, ”還是一邊喝茶一邊翻登錄表格, “外語、外貿(mào)、財務這種大熱門，一早就報掉了，管理專業(yè)也滿人了。”

    終于翻到一張：“哦, 計算機還能報?！?/br>
    現(xiàn)在的成教, 能選擇的專業(yè)還不多，來成人教育讀書考文憑的都為了就業(yè), 實用性目的性更強。

    原來學歷低的，想要坐上管理崗位，就得來夜大讀文憑，除了外語外貿(mào)，就是管理專業(yè)最熱門。

    林文珺對設計感興趣, 但現(xiàn)在成教沒有設計專業(yè)可選。

    “只有這個專業(yè)還有空位了，你們倆看看報不報吧，要是再晚上兩天，這個班也滿了哦，想報也報不到了?！?/br>
    林文珺回頭一看，她身邊站著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女人，那女人剪了一把短發(fā)，衣著樸素，背著個大包。

    “我報名！”她比林文珺更急切。

    林文珺想了想，不能等不能拖：“我也報名。”

    兩人拿上表格去填表，那女人主動跟林文珺打招呼：“你好呀，我姓田，叫田愛?！?/br>
    “我姓林，林文珺?！?/br>
    兩人交了報名表報名費，拿了課程表，就等著開課了。

    田愛笑瞇瞇的，對林文珺說：“你說這個計算機是學什么的呀？那按計算機加減還用學？”

    林文珺笑起來：“應該是學電腦的?！彼膊欢?，上輩子只學會網(wǎng)上購物，別的還真是一竅不通。

    “電腦……”田愛怔住了，這電腦要怎么學？學了之后干什么？

    “你都不知道學什么，怎么就報名了？”林文珺有些好奇。

    “我在棉紡廠工作，我想工人編制轉(zhuǎn)干部編制，要轉(zhuǎn)職就得有學歷。”田愛一對眼睛笑彎彎的，“要不然技術(shù)再好也不行，沒有學歷就是不能轉(zhuǎn)?！?/br>
    林文珺一下就對田愛心生好感，她自己也是一樣，因為學歷低升不上去，年年拿廠里的先進技術(shù)標兵獎狀也沒用。

    “你呢？你為什么要來讀書?。俊?/br>
    特別是她還懷著孕，大肚子來讀書，而且一看衣著打扮就知道，林文珺家里條件肯定很好，根本不必吃這種苦。

    “我……”林文珺說完一個我字，自己先笑了，她不知該怎么跟人說，最后說道，“沒學歷不好找工作?！?/br>
    田愛懂了，全職太太想回歸社會，出去容易，回來難。

    兩人一邊走一邊聊天，聊著聊著就知道林文珺這是二胎，她還有個大女兒。

    “你女兒讀幾年級??？我有個兒子?！?/br>
    “剛剛讀兩年級，前天不是才開學嘛?！?/br>
    “我兒子也剛讀兩年級，那他們是同一年的?！?/br>
    再一說，林文珺跟田愛也是同年的，以后又是同學了。

    “那你白天上課嘍？”

    “對，白天上課，下午正好接女兒放學?！?/br>
    “我廠里三班倒，我媽在替我?guī)Ш⒆幽??！庇辛撕⒆舆€要求學，阻力壓力都比未婚未育的人大得多。

    “那你也很辛苦。”

    田愛眼睛一彎：“現(xiàn)在吃苦，以后吃甜?！?/br>
    林文珺和田愛在大學校園里散步，經(jīng)過一段林蔭道，看陽光落在大道上，迎面而來是年華正好的大學生。

    她們誰都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每一張生氣勃勃的臉。

    田愛感嘆：“大學真是好哦?！?/br>
    田愛家里兄弟姐妹一共四人，兩個哥哥都讀了大學，父母咬牙也要供，她從小也覺得女孩讀書沒什么用，真的出來工作才明白差別。

    林文珺沉默了，女孩讀書沒什么用，上一輩的人總是這么說的，“女孩子讀書沒用”“女孩子讀不過男孩”，聽的多了，就連她們自己也這么認為了。

    兩人互留電話，約好以后只要時間對得上就一起上課，田愛還說：“要命了，我連計算機都沒摸過呀?！?/br>
    “我也沒摸過。”兩人相視而笑，林文珺想了想說，“你什么時候有時間，開學之前，我們?nèi)ド虉隼锩娔X?！?/br>
    田愛一下笑了：“國美電器里應該有賣電腦的吧，我大夜班，要后天才有空?！?/br>
    兩人約定好見面的時間，林文珺這一整天心情都很好，下午接女兒放學，江寧蹦蹦跳跳的告訴她：“mama！學校里要排國慶匯演！”

    她雖然還只會彈小星星，不能彈獨奏，但齊老師讓她演舞臺劇。

    “我們要演《漢賽爾和格萊特》，你猜我演誰？”

    “mama猜不到，你演誰？”

    “我演格萊特！”

    江寧喜歡看書，老家房子的馬路對面就有個老茶館，天天都有評彈說書，江寧從小就聽故事入迷，聽得多了，她就會說。

    喜歡的故事多聽幾遍，就能講得一字不差。

    這次排練國慶匯演的舞臺劇，班主任齊老師讓每個孩子都講一段故事，江寧說了她最喜歡的故事《海的女兒》。

    她講的時候不由自主就用語氣轉(zhuǎn)換角色，說得活靈活現(xiàn)的，對要演出的故事也很熟悉，齊老師當場就拍板，把她定成主演了。

    “我們還有做演出服呢！還要化妝呢！”這都是原來江寧從沒聽過，也不知道的。

    “真的呀！那太好了，家長能來看嗎？”林文珺很想去看女兒表演。

    “能啊！我們在大禮堂里演?！苯瓕幒苷J真，她拿出臺詞本給mama看，“里面用彩筆劃線的是我的臺詞！”

    林文珺翻了幾頁，江寧的臺詞多，表情和肢體動作也很多。

    “最后格萊特還打敗了巫婆呢！”江寧臉上滿是驕傲的表情。

    林文珺給兒子拍過學校匯演的錄像，她牽著江寧的手，正好后天要去電器行，看看買臺錄像機要多少錢。

    她以前總覺得孩子還小，可他們一眨眼就長大，等以后寧寧長大，再看她小時候的錄像，該多有意思。

    江寧回到家先練琴，她會彈的還有限，鋼琴老師讓她除了多彈，還要多聽鋼琴曲。

    她自己先彈完一段，吃點心的時候就拿出音樂磁帶，放在錄音機里，按下播放鍵，一邊吃點心一邊聽音樂。

    林文珺給女兒熱牛奶，今天的點心是栗子奶油蛋糕，她和寧寧一人一塊。

    江寧美滋滋休息了十五分鐘，回房寫作業(yè)。

    她很認真的把今天所有要寫的作業(yè)都拿出來，排在桌上，齊老師說了，如果誰在排練舞臺劇的期間成績下降了，那就不能參演舞臺劇了。

    二年級第一學期的學習內(nèi)容，暑假的時候她就跟菲菲jiejie都學過了，先作數(shù)學題，再讀寫英文，最后背誦默寫古詩詞。

    林文珺坐在餐桌邊，一邊喝茶一邊替王太太想裝修風格，明天她們約好了一起去看新房子。

    她先對著圖紙，想一想要怎么改動格局更合理。

    單位分的房，兩室一廳一衛(wèi)，總共八十個平米。

    王太太自從看了江家的裝修，就一直覺得房子太小了，沒有儲物空間不說，廚房也很窄小，衛(wèi)生間只能裝個淋浴。

    她那天在江家就不?？湓∈已b得好，竟然又有浴缸又有淋浴房。

    林文珺在紙上寫寫畫畫，偶爾分神聽聽女兒的動靜，臥室里江寧念課文的聲音停久了，她就輕輕咳嗽一聲。

    江寧聽見mama的聲音一個激靈，趕緊放下手里的橡皮擦，有點疑惑，她剛剛明明在給生字注音，怎么玩起橡皮擦來了？

    林文珺也知道女兒剛剛肯定又莫名其妙開小差，看看時間差不多，開始煮飯炒菜。

    她跟江寧兩個人，一葷一素再加一個湯就吃得很豐富了，今天的葷菜是茄汁排條，素菜是炒三鮮，再加冬瓜排骨湯。

    茄汁排條開胃，炒三鮮能多炒幾種素菜，冬瓜湯解暑。

    每樣菜份量都不多，中午不用吃剩菜。

    母女倆要吃飯的時候，江燁回來了，他伸頭看看餐桌，一邊洗手，一邊指揮女兒：“去，給爸爸盛飯?！?/br>
    江寧跳下椅子去盛飯，拿著碗問：“爸爸要多一點？少一點？”

    “多一點，我餓死了?！?/br>
    江寧給他盛了滿滿一碗，還用飯勺把米飯壓實，這完全是學林文珺盛飯的樣子，她把碗放上桌，再轉(zhuǎn)身拿筷子，也遞到爸爸手里。

    林文珺一句話不說，江燁也悶頭吃飯，夫妻倆只跟女兒說話，不跟對方說話。

    江寧懂了。

    爸爸mama，吵架了。

    江寧拿著卡通小勺子，喝自己面前的冬瓜湯，她喜歡吃排骨，不喜歡冬瓜，但mama給她盛了好多冬瓜。

    要是平時，江寧肯定要撈出來不吃，但今天她不敢，她乖乖把半碗冬瓜都吃光了。

    江燁吃完飯就甩手躺在沙發(fā)上，兩腳擱在茶幾上，打開電視聽新聞聯(lián)播，拿遙控器的時候，看見茶幾上放著個一疊書，一個檔案袋。

    報表名，專業(yè)書……她還真去報名了？

    廚房水籠頭“嘩啦嘩啦”響，林文珺回頭看見江燁在翻那堆書，扭過身繼續(xù)洗碗，就是擺在那里讓他看見的。

    江燁扯著嗓子：“給我泡杯茶。”

    林文珺當沒聽見，他等了一會兒沒等到，站起來進廚房，用種息事寧人中帶著不屑的口吻對她說：“干什么？我是怕你身體不方便，再說你讀計算機？你懂什么叫計算機嗎？”

    “我是不懂，懂的人現(xiàn)在就發(fā)大財了?！?/br>
    江燁很不耐煩跟她吵架，他就想在家清靜清靜：“行行行，你去讀吧，到時候拿個畢業(yè)證書給我看看?！?/br>
    看他的神情，林文珺就知道，他不想爭吵，是因為爭吵費精力。

    他根本就不相信她能拿到畢業(yè)證書，只要等著她自己堅持不下去，放棄就行了。

    而且江燁這個人，年紀越大越愛算舊帳，要是她真的讀不出來，他就會一直拿這件事來攔她的路。

    “那我們打賭，我要是拿到畢業(yè)證書了，怎么辦？”

    江燁沒想到她還認真起來了：“這有什么怎么辦？”

    “寧寧！”林文珺把女兒從房間里叫出來，“爸爸mama打賭，你來當見證人！”

    江寧還握著筆呢，呆乎乎看著爸爸mama，搞不明白他們打什么賭。

    既然把女兒叫來了，那江燁就說：“你mama想去讀大學，你覺得她能畢業(y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