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雪的mama說：“你現(xiàn)在條件已經(jīng)夠好了，我們那時候生孩子，哪有像你這樣的，都當mama的人了，別這么任性了?！?/br>
    鐘雪的mama眼里，女婿除了年紀大一點，簡直萬里挑一了。

    事業(yè)上那么成功，對女兒又體諒，還支持她進修工作。

    連鐘雪mama都覺得女兒應(yīng)該更忍讓一些：“哪有你這樣子當媽的，抱也不抱，看也不看，你就光喂個奶??？”

    “我怎么沒抱，我怎么沒看？但我不能把全部的時間花在她身上吧！”鐘雪爆發(fā)了。

    “生完孩子一年了，我沒拿過畫筆，沒拿過琴弓?！?/br>
    一點點私人的時間，都會被打擾，孩子會哭，她沒辦法堵著耳朵當聽不見。阿姨會抱著孩子過來說：“寶寶想mama了。”

    理所當然打斷她，而她也必須被打斷。

    蔣譽和mama說得多了，連鐘雪自己都覺得，她不是個好mama，她怎么不像別的mama那樣呢？怎么只有她有這么多問題？

    這還不是結(jié)束，她的身體不再像以前一樣了，她試著拉琴排遣，音樂一激昂，她……漏尿了。

    她以后要怎么獨奏呢？

    在她問mama是不是都這樣的時候，mama理所當然的說：“總歸有一點的，這不是正常的嘛?！?/br>
    為什么這些，不在她懷孕之前告訴她？

    林文珺沒想到鐘雪會這么說，她看見鐘雪在默默流淚。

    她想了想說：“我不是天生就會當mama。”重來一次，她有時候也會過于嚴格，時常要告訴自己，稍稍縱容江寧的那些小快樂。

    江寧現(xiàn)在剛十歲，不是三十三歲。

    “我也不是天生就愛孩子?！?/br>
    生江寧的時候，條件那么差，那會兒根本就沒有家里富裕些再生孩子的觀念，結(jié)婚了就是要生孩子的。

    一年兩年肚子還沒動靜，街坊鄰居同事親戚，個個都要問：“怎么還不養(yǎng)??？”

    結(jié)婚一個月，她就懷孕了，生完孩子，她跟江燁也沒有一下就變成，事事都能完美料理的好父母。

    兩人輪流帶孩子，家里地方小，一個人帶孩子的時候，另一個也肯定會被打擾，睡不著，吃不好。

    林文珺想不起來那段時間，她是不是愛江寧，她只記得她很累，很累。

    至于圓圓，是這輩子才有更深的感情。上輩子，她對圓圓一直愧疚多于愛，父母的愛也得相處了才會深刻。

    “真的嗎？”鐘雪抬起頭，她看著林文珺。

    林文珺認可：“真的。”再來一次，她還是沒讓圓圓吃夠母乳，工作環(huán)境和吸奶背奶，讓她母乳變少，圓圓開始吃奶粉。

    她下定決心斷奶，也確實松了口氣，但依舊有人會問，怎么吃的時間這么短。

    “如果你覺得受不了了，就給自己放假，當mama也可以放假。”

    第129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鐘雪終于看向林文珺, 這還是第一個對她說“當mama也可以放假”的人。

    認真的算，林文珺生育過四次，只有她第一次生產(chǎn)的時候, 江燁等在病房外。

    后來生江媛江辰, 他都不在，反正已經(jīng)知道了結(jié)果了, 反正已經(jīng)當了爸爸,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了。

    當時就連林文珺自己也這么覺得，都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了，不能太矯情。

    林文珺現(xiàn)在會慶幸，當年沒有現(xiàn)在的細膩敏感，她糊里糊涂就過來了。

    但鐘雪不一樣, 她一直纖細又追求完美, 每張她設(shè)計的包裝，做成成品之后, 她都要林文珺拍照片給她看。

    別人都覺得滿意了, 她還會挑好些毛病。

    她在生育之前，以為她自己已經(jīng)準備好了，事實上她只看見了海面上的冰山。

    “我聽說杭州下雪了, 要不然, 我們?nèi)タ纯磾鄻驓堁?？”林文珺笑意和煦，鐘雪曾經(jīng)給過她很多幫助, 現(xiàn)在鐘雪需要支持，她當然要支持她。

    林文珺心里還隱隱自責(zé)，她應(yīng)該早點發(fā)現(xiàn)鐘雪狀態(tài)不好。

    “下雪……”鐘雪自嘲的笑了一下，她站在鏡子前審視自己的時候，心里就會有一種“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感覺。

    在她這具軀體上, 春天已經(jīng)過去了。

    但離開家的渴望讓她點頭答應(yīng)，說到“下雪”，就好像已經(jīng)能聞到“雪”的氣息，她終于有了點興趣：“好啊，去吧?！?/br>
    就在這時候，孩子哭了起來，鐘雪吸了口氣，剛剛放松的肩，又緊綁了。

    哭聲越來越近，很快就到門口，鐘雪不由自主看著門，好像門外不是她的孩子，是顆炸彈。

    林文珺站起來，她走到門邊，一把拉開了門。

    育兒嫂站在門外，她笑瞇瞇的說：“寶寶想mama了?！?/br>
    “mama有事，你帶寶寶到樓下轉(zhuǎn)一轉(zhuǎn)吧?！绷治默B也笑瞇瞇的，但她心里的火氣直往外冒，陳姐帶圓圓的時候，從來沒有這樣！

    她剛恢復(fù)工作，圓圓還小，但已經(jīng)懂得用哭聲找mama，別的不要，只要mama。

    是陳姐安撫住的圓圓，給她聽音樂，不厭其煩拍哄她，寧寧還把自己的大兔子貢獻出去了。

    大兔子穿上林文珺的棉睡袍上，有mama的味道，圓圓就能被安撫住一會兒。

    她慢慢適應(yīng)了分離，等林文珺回來抱她的時候，她就會把頭鉆進mama的咯吱窩里，扭來扭去，用行動告訴mama，她很想mama。

    育兒嫂笑了一下，抱著孩子離開了。

    林文珺關(guān)上那扇房門，鐘雪幾乎在用感激的目光看著她。

    這個育兒嫂得換，林文珺跟鐘雪約定好出去玩的時間，她離開之后特意給蔣譽打電話，說要帶鐘雪出門散散心。

    她跟蔣副行長實話實說：“現(xiàn)在家里這位育兒嫂，沒起到她該有的作用，每件事都要找mama，根本不能分擔(dān)鐘雪的壓力?！狈炊谑┘訅毫Α?/br>
    蔣譽察覺到妻子的狀態(tài)不對勁了，但他那段時間準備回國，要交接舊工作，還得接手新工作。

    鐘雪一直由她母親照顧，婆家人蔣譽誰也沒許他們過來，連母親想看孫女，都被他暫時婉拒了，沒想到她還會有這么大的壓力。

    “我覺得，等她回來，可以帶她看一看心理醫(yī)生，她可能是產(chǎn)生抑郁。”

    林文珺回去就問陳姐，有沒有相熟的阿姨，要帶孩子有經(jīng)驗的，知道分寸的。

    陳姐認識好幾個跟她一樣專門帶孩子的育兒嫂，她打電話聯(lián)系，有兩個剛歇下來，林文珺把這兩人介紹給蔣譽。

    “如果還不行，就讓陳姐先過去照顧鐘雪和孩子一段時間，調(diào)整好了再說?！眻A圓可以她來帶些日子，得把鐘雪的精神狀態(tài)調(diào)整過來才好。

    “mama要出去玩嗎？”江寧看見mama收拾行李問她，這不是mama的出差包，mama還把厚大衣拿出來了，肯定是要出去玩。

    “是啊，mama跟鐘阿姨出去兩天?！?/br>
    “又不帶我去嗎？”江寧噘嘴巴，爸爸老是自己出去吃好吃的，mama老是自己出去玩，把她和meimei放在家里。

    “等你考完，肯定帶你去?！?/br>
    江寧想一想，答應(yīng)了，她馬上就要考試了，每天都在做卷子，mama沒空，她還會自己給自己批改。

    她比mama給她批卷子算分數(shù)的時候，還要認真，每個分數(shù)，她都寫在小格子里，貼在書桌正前方。

    江寧自己給自己規(guī)定，超過九十分的才可以用粉紅色的筆來寫，每一個八十九分的時候，她把那個格子空了很久，咬牙下定決心才寫上去。

    現(xiàn)在那張紙上，粉紅色和藍色一半一半。

    林文珺摸摸女兒的頭，想起剛剛生下江寧的時候，沒有特別愛她，張開胳膊抱了抱她，圓圓在幾個房間晃來晃去，看見mama在跟jiejie抱抱。

    她“噠噠噠”跑過來，一把抱住了jiejie的腿。

    兩人坐火車去看雪，海市和杭州離得并不用，但杭州幾乎每年都下雪，西湖的雪景非常美。

    火車開得越遠，鐘雪的眉頭就舒展，單調(diào)的顏色不斷向后退去。

    林文珺早就忘了坐綠皮火車的滋味，她和鐘雪買了臥鋪票，比硬座要貴，但小車廂更安靜。

    “啤酒飲料礦泉水，花生瓜子八寶粥！”列車員推著車坐車廂門口經(jīng)過。

    林文珺買了兩杯咖啡，列車員停下車，從下面拿出熱水壺，擰開雀巢咖啡的大玻璃瓶，每個杯子里舀了兩勺子，說是咖啡，其實就是速溶的。

    鐘雪就這么看著，這根本不合她的口味，但她端在手里，一口一口，全部喝完了。

    僅僅只是這樣，僅僅只是有這么一刻，都讓她覺得好像喘上了氣，心里一松，差點又哭了。

    林文珺拿出她的出差旅行化妝袋，把小鏡子支起來，催促鐘雪化個妝：“等會兒，咱們還要在斷橋邊拍照片呢?！?/br>
    鐘雪很久都沒護膚了，因為化妝品對孩子不好。

    慢慢她就完全提不起勁來，但她剛剛喝了咖啡，心里舒服了一些，打開彩妝盒，給自己畫上大紅色的口紅。

    然后對著鏡子，微微笑了一下。

    林文珺松了口氣，她能這樣，說明狀態(tài)還是慢慢調(diào)整回來。

    別人能幫的太有限了，只能靠她自己走出來。

    “產(chǎn)后抑郁”，現(xiàn)在的人對這個詞還很陌生，甚至還有人覺這就是“矯情”“腦子有點問題”“想不開”。

    但林文珺是知道的，她看過很多因為產(chǎn)后抑郁自殺的新聞，這次出來，她讓蔣譽不要打電話給鐘雪，還讓他跟鐘雪的母親也談一談。

    讓鐘雪好好放兩天假。

    她們在西湖邊走了半天，吹風(fēng)，聊天，看雪景，說話時呵出來的一團團白氣。

    冬日的湖邊，游客很少。

    天是陰的，遠望出去，水黑山黑，就只有斷橋被白雪覆蓋，鐘雪突然想動筆將這景色畫下來。

    她往前兩步，看見沿湖邊有個老畫家在畫鉛筆畫，畫西湖的四季。

    零星的幾個游客，有些遺憾現(xiàn)在是冬天，聽說他畫了十幾年西湖，紛紛問他：“西湖是不是春天最漂亮？”

    “蘇堤春曉、曲院風(fēng)荷、平湖秋月、斷橋殘雪，春夏秋冬，什么季節(jié)有什么季節(jié)的景色，都是美的?！?/br>
    鐘雪看了很久，她彎腰問老畫家：“請問，可以給我一張紙，一支筆嗎？”

    “當然，小姑娘也會畫畫?。俊?/br>
    鐘雪自己覺得春去也，但在別人眼里，她還是“小姑娘”。

    她拿著筆和畫紙坐到長椅上，畫了一幅斷橋殘雪，沒有老畫家那么技藝精湛，畫到太陽快下山。

    黑山黑水和白雪之間，多了一輪紅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