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太小，又沒成家, 這種事情幫不上也正常。老三想幫，也只能跑跑腿，家里錢不歸她管，心有余力不足。

    老二……心里永遠先算自己的得失，其實江惠婭也瞧出來了, 弟弟這性格，怎么可能讓老二出錢呢，連意思一下，擺擺樣子都不肯。

    “大姐?！鄙匣匾娝€是幾年前，樣子一點也沒變。

    江惠婭腰板筆直，人也清瘦，看著完全不像江家人的樣子，哪怕江惠娟呢，臉誠都是帶點圓的，江惠錦更是了，見人先是一張討喜的笑面孔。

    她不，瘦、嚴肅，穿件有些過時的外套，剪著短頭發(fā)。

    “把東西給我吧。”江惠娟瞥一眼那一家子，看老太婆不哭了，有點抖起來，好像來人給她們撐腰了，終于有人來戳破老太婆的西洋鏡，大聲張羅起來。

    江惠婭隨手把包往地上一放，林文珺倒茶給她：“先喝口茶歇一歇，我進去告訴爸?！?/br>
    讓老人有個心理準備，二十多年沒見的女兒，連遷墳也不肯見一面，現(xiàn)在回來了，怕江連清一時接受不住。

    就連江耀也記得江惠婭，他們都是一個村的，他比江燁還大兩歲，那一年剛恢復(fù)的高考，村子里考去的大學生不多。

    江惠婭還是女的，女大學生。

    江耀笑著跟江惠婭打招呼：“大姐回來了，路上順不順利？火車票不好買吧？”就快過年了，到處的火車票那都不好買，他問一嘴，也顯得關(guān)心。

    江惠婭沒理他，也沒理他那個兜起笑臉也想搭話的老婆。

    她當作這個屋子里沒有那一家人。

    老二江惠娟繃著臉，好險沒笑出業(yè)，跟兩個meimei換眼色。老三江惠錦卻有些坐立難安的樣子，她既想勸和，說兩句和稀泥的話，爸爸都這樣了，這時候了沒必要。

    林文珺從屋里出來，輕叫一聲：“大姐。”沖她點點頭。

    江惠婭就從客廳走進去了，江耀哪受得了這個，他馬上就說：“媽身體也不好，我先送她回去休息一下，下午再過來?！?/br>
    趙英拎起包，還想再客氣兩句呢，老太太逃似的出門邊，站在樓道里等兒子兒媳婦。

    客廳里又只剩下三姐妹，江惠潔年紀最小，親媽去世的時候她才剛七歲，上回兩邊沒碰面，這次她看見了問：“她看見大姐怎么這么心虛？”

    江惠娟哼一聲：“大姐沒去上大學之前，在村里也是有名的?！蹦菚核齽傋x上高中，人人都說，得像她jiejie一樣，考大學。

    江惠娟也憧憬過，但媽走的時候，大姐都還沒畢業(yè)呢，她把高中讀完，就開始工作了。

    剛剛心里還覺得出了口氣，想到這些，得意之情又淡下去，她還念完了高中，老三跟在她下面，稀里糊涂的初中畢業(yè)就工作了。

    要是小妹跟她們的年紀差不多，說不定也一樣，初中畢業(yè)出來工作，哪還能在現(xiàn)在的單位，找到現(xiàn)在這個對象？

    江惠娟心里替老三可惜，又有點慶幸。

    江惠婭走進屋門，坐在床邊的小板凳上，江燁和林文珺出來，把門給帶上了。

    “回來了?！比齻€字，江連清說得很費力氣，記憶里大女兒還是背著包剛剛離開家的樣子，沒想到一眨眼就二十多年多過去了。

    江惠婭“嗯”一聲，隔著二十多年的時光看著爸爸。

    年輕的時候呢，想像過很多次這種場景，咬牙切齒地想，熬不下去的時候就想將來要怎么在父親面前揚眉吐氣，想怎么打他的臉，問他有沒有良心！

    迷茫的時候也想，到底是她爸爸沒良心呢，還是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沒良心。

    媽過的日子，一擠就是一把苦水，一生懷念追思是奢望，江惠婭也沒想用圣人情圣的標準來要求父親。

    可他總不能，在媽還沒死的時候，躺在病床上的時候，就先找好下家吧？

    那mama這一生，為這個男人付出一切，有什么意義呢？

    “那邊也有個兒子，有孩子就知道照顧孩子，也能照顧照顧你幾個meimei。”他急巴巴再婚的時候是這么說的。

    結(jié)果呢？

    這個疑問一直縈繞在她心頭，她不是沒人追求，讀書的時候有大學里的同學，工作后又有同事，可二十多歲時光很快過去了。

    越是想得明白，越覺得沒有必要。

    江連清可能是想跟女兒說什么的，但江惠婭已經(jīng)不期待從他的嘴里聽到些什么了，她只是靜靜坐著，看著他。

    屋里裝了空調(diào)，江連清蓋著薄被子，他勉強從被子里面伸出手來，想握一握女兒的手。

    江惠婭低頭看著，江連清記得女兒年輕時的模樣，她也是圓臉，去上大學的時候，她媽給她做了一件的確良的花襯衫，結(jié)兩根大辮子，眼睛里都笑。

    江惠婭也記得父親壯年時的模樣，她甚至想起母親不讓他們幾個孩子看父親落魄的樣子。

    父親頂著烈日，掛牌子游村的時候，媽把她們?nèi)i在家里，自己提著壺跟在后面，求那些小將們給丈夫口水喝。

    他現(xiàn)在躺在床上，頭發(fā)花白，臉上手上全是老人斑。

    江惠婭看見他顫抖的手，她替江連清掖掖被子，把他伸出來手蓋住了。

    至始至終，也沒有握一握父親的手。

    江燁坐在小客廳的沙發(fā)，他不想看見二姐三姐幾個，但聲音不斷傳進來，不知道她們在說什么，這么熱鬧。

    屋里剛剛滿是人，滿地的鞋印，水果皮瓜子皮扔了一地。

    林文珺看不過去，她從來都是要干凈的人，把沙發(fā)拍干凈，脫掉大衣，拿掃把進來，江燁聽見二姐說了一聲：“你別來，我來我來?！?/br>
    但真正干活的肯定是三姐。

    林文珺掃里面，江惠錦掃外面，很快把垃圾收拾出去，這廁所也不知多少人用過，沒法看了，干脆開著花灑全沖一遍。

    等收拾完了，她才回來坐下：“我給大姐也訂了酒店，等會問問她，愿意呢，就住新房子里?！?/br>
    其實一起住是最好的，萬一有什么事兒，開車就能趕過來，也不用再去接人。

    “你今天住這兒，我把水都燒好了，等會晚上我去買幾個熟菜，下面條吃吧。”林文珺說了些瑣碎事，又問他，“爸，還有什么想說的？還有什么愿望嗎？”

    上輩子江連清一直遺憾沒孫子，他走的時候，江辰還在肚子里，但已經(jīng)知道是個孫子。

    隔著層肚皮，沒看見沒摸過，就像是有了安慰，他還特地把江燁和林文珺叫到身邊去，跟他們說：“生了兒子，不要偏心，要對寧寧好，她脾氣大?！?/br>
    那會兒江寧就跟現(xiàn)在一樣大，在大人們的眼里就是個小孩子。

    江連清卻說得那么鄭重，林文珺當時還覺得好笑呢，她問江燁：“你爸怎么突然說這個？是不是因為江驕的事兒？”

    其實就是因為一碗雞蛋羹。

    江驕有，江寧沒有，她跟爺爺告狀，覺得爺爺會站在她這邊的，但爺爺并沒有像江寧希望的那樣維護她。

    他和稀泥，江寧那時好像是三四歲，她立刻失望，從此就再也不肯去爺爺家了。

    林文珺很后悔，她當時，竟然沒聽懂老爺子說的話。

    江惠婭從房間里出來，江燁又進去，不想讓爸爸在這時候身邊沒人，江惠婭聽聽外面客廳meimei們的聲音。

    也在小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下來了，她還拿出一本筆記本。

    “文珺，現(xiàn)在還有什么沒辦的？”

    “不用了，大姐，我都預(yù)先準備過了，讓人出個了單子，咱們到時候就照著單子做。”林文珺是選擇過的，那種光靠嘴說的，她不用。

    非得正經(jīng)拿出章程來，一條一條給她看過，她才肯用。

    一條龍服務(wù)的女人，看著她就嘖舌，說她真是女老板派頭。

    江惠婭還是一板一眼：“單子你也給我一份，你不好安排，我來安排吧?！彼€問，“兩個孩子呢？”

    “在新房子里，讓寧寧看一看圓圓?！边€有林衛(wèi)東在，林文珺不擔心她們。

    真的聊起來，發(fā)現(xiàn)江惠婭并不是不近人情的，相反她很懂得事故，預(yù)想問題也很周到：“接大伯家的親戚讓老二去，她嘴巴會說一點?！?/br>
    “管東西讓老三來?！?/br>
    最后她講：“我來收喪儀錢，最后收多少，都補在喪事里。”

    林文珺看她一眼，笑了，江惠婭沒來之前，江惠娟和王金龍兩個，話里話外都是她們來收。

    甘躍進還要點臉，他哪肯沾這個手，自己不管，也不許江惠錦管。江惠潔眼看要生了，周俊峰表態(tài)，忙是他肯定幫，但錢他也不沾手。

    免得起矛盾，到這份上了，江惠娟還有小心思呢。

    江惠婭沒笑，她嘆口氣：“沒長出骨頭?！比齻€meimei，兩個沒骨頭。

    第219章 一更   她也是個沒長出骨頭的女人?！?/br>
    這話, 上輩子江惠婭沒跟林文珺說過。

    林文珺聽了一怔，沒有接話，可能是江惠婭覺得, 她也是個沒長出骨頭的女人。

    一件件安排好了, 到快吃晚飯的時候，三個女婿們來了。

    甘躍進進門就親親熱熱叫兩聲大姐,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 面子上要做足。

    上輩子他打老婆打女兒，但一到過年過節(jié)，就給她們買新衣服，讓她們穿得漂漂亮亮出門，玲玲木訥怯弱, 穿了新衣服也縮著肩不抬頭。

    她一直不肯談戀愛, 相了多少回親都不談，甘躍進就罵：“你看看, 給她花多少錢她都不打扮, 跟個老大媽一樣，誰肯要他！”

    這也是爸爸，跟女兒說的話！

    現(xiàn)在他也一樣, 叫完大姐說：“今天我請客, 給大姐接風，我們下館子吃去！”

    江惠錦一聽丈夫說這個, 眉毛也挑起來了，眼睛也勾上去了，趕緊過來拉大姐，又覺得丈夫這是給她作面子，又放不下屋里躺著的爸爸：“這樣吧, 你們?nèi)コ裕艺疹櫚职郑o我?guī)c菜回來就行?！?/br>
    “不用了?！苯輯I看了meimei一眼，沒再說話。

    林文珺也知道他們?yōu)槭裁从謥硪惶?，家里沒女人，沒人給做飯，可不得過來吃，她真是一眼也不想看這兩個人。

    只對周俊峰說：“小周，你先把meimei接回去吧，她在這兒不方便，帶她回去休息休息?！?/br>
    江惠潔一直在忍耐，她難道不知道二姐挑頭要管喪儀錢是為的什么？二姐趁站大姐和嫂嫂在小客廳，話都說出來了。

    “我來管錢記帳吧，我記帳，不虧~”

    江惠潔擰著眉毛不說話，就三姐還聽不懂呢！

    她既不愿意跟二姐說話，坐在這里又實在是難受，廁所雖然洗過了，可她坐下去還是覺得不舒服，忍了一天沒怎么喝水。

    確實也忍不住了，腰酸背痛，看一眼老公，周俊峰就過來扶她：“這樣吧，我先把小潔送回家，再去飯館打包幾個菜過來，就在這里吃吧?！?/br>
    林文珺是真不愿意跟這些人一桌吃飯，但她點頭，到底她是主人：“不用你去，我讓小佟去，你就把meimei接回去，她累了一天了?！?/br>
    挺著這么大個肚子，眼都熬紅了，一看就知道昨天沒睡好，算算日子，也就這一個月里了，到時候還真不能讓她出來。

    林文珺打電話給小佟，小佟一直就在車里等著，電話一響立刻接起：“老板娘！哎，你說，有什么事？”

    “麻煩你跑一趟，買十個人吃的菜回來?！?/br>
    小佟接了電話就去了，沒一會兒就拎著菜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