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走出房間的時候朝走廊一頭轉(zhuǎn)身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看那里有沒有人走過來，剛好被豆沙看到，豆沙拍拍冬冬的小腦袋，伸手道：“冬冬走吧?！?/br>
    冬冬趕忙伸爪子牽著豆沙，喜滋滋跟著豆沙做豆沙的小尾巴。

    豆沙本來就會游泳，整理好泳帽戴上泳鏡就跳進(jìn)了水池里，標(biāo)準(zhǔn)的蛙泳姿勢游開。

    湯圓和冬冬站在水池邊看著一臉崇拜的瞪大眼睛，目光盯著越游越遠(yuǎn)的豆沙。

    王殷成拿了兩個泳圈過來，帶著兩個孩子去了一米一深淺的另外一頭，自己先下水，然后抱著兩個孩子再下來。

    冬冬和湯圓趴在游泳圈上飄著，冬冬小爪子在游泳池里拍了拍道：“為什么沒有小鴨子？”

    湯圓鄙夷道：“又不是洗澡啊，怎么會有小鴨子？！”

    冬冬朝湯圓那頭拍了拍水，腳在水里瞪著，不會兒就飄開半米遠(yuǎn)了，湯圓也瞪水，卻傻傻的在原地打轉(zhuǎn)轉(zhuǎn)了兩圈。

    湯圓求救的眼神看向王殷成：“麻麻！！我為什么在轉(zhuǎn)？”

    王殷成走過去拉住游泳圈，把孩子朝冬冬那邊推了推道：“你不是會浮水么？”

    湯圓趴在泳圈上兩手臂死死抱著泳圈，像是生怕王殷成會把泳圈拿走一樣，同時急道：“不不不?。∥視退?！我不會！我不會！”

    冬冬蹬著水轉(zhuǎn)過來，看著湯圓：“真的沒有小鴨子啊?。俊?/br>
    湯圓：“你想洗澡么？我會在里面尿尿的?！?/br>
    豆沙剛好游過來，聽到湯圓的話在水底拽了拽湯圓的腳，嚇得湯圓眉頭都開始跳舞了，十分驚恐的抓著泳圈。

    豆沙從水里站起來，甩手灑了湯圓一頭的水，湯圓哇哇大喊，兩個小爪子在水里拍：“我是你撿來的啊?。】隙ㄊ悄銚靵淼模。?！”

    王殷成要笑死了，隨手又灑了湯圓一臉?biāo)瑴珗A簡直要哭了，他肯定是撿來的！肯定是的！才不是從麻麻咯吱窩下面變出來的！

    劉毅在門口等到了高衍，并沒有帶著高衍去游泳，只在游泳池前的草坪走過，讓高衍看了看孩子，之后帶著他去了二樓的一個房間。

    劉毅常年不在這里住，房子又大，顯得十分沒有人氣。

    高衍和劉毅面對面坐著，劉毅給兩個人泡了一壺茶，開了房間的中央空調(diào)。

    高衍的情緒平復(fù)下來很多，應(yīng)該說從始至終他都沒有什么太過火的情緒發(fā)泄，現(xiàn)在也不過恢復(fù)成平常的樣子而已。

    劉毅道：“高潛離開的時候都沒有提過當(dāng)年的事情么？”

    高衍搖搖頭：“沒有。他對發(fā)生過的事情基本閉口不談，過去了就過去了。”

    劉毅看著高衍，“可以和我說說高家的事情么？你父親的事情?！?/br>
    高衍沉默了一會兒，點(diǎn)點(diǎn)頭道：“高家不是你看到的那么榮光滿面，有很多齷齪的事情。我父親精通錢幣仿古，他一直疑惑這種手藝學(xué)了到底有什么用，后來才知道，根本就是用來謀財害命的。”

    謀財能理解，害命？劉毅疑惑道：“高榮生讓高潛做什么？”

    高衍道：“以假換真，就像你之前遇到過的一樣。除非甲乙方直接對接，不需要其他任何拍賣行或者鑒賞師插手，否則東西很容易被掉包。我很小的時候就覺得我爸神經(jīng)很脆弱，一點(diǎn)點(diǎn)小事都能在家吵翻天摔東西，不是他本來脾氣不好，都是被逼的?！?/br>
    “二十多年之前的古董交易不像現(xiàn)在這么繁瑣，沒有一堆手續(xù)，也沒有拍賣公司、內(nèi)展、展覽會之類的東西，那個時候要么就是人家老百姓家里傳下來的的東西，要么就是盜墓在洗貨。我爸那時候接了一宗生意，是一個老爺爺家傳的古董錢幣，非常值錢，當(dāng)時錢樹發(fā)現(xiàn)的少，可想而知那東西有多值錢。本來那種值錢的東西，再放個五年十年前景會更好的，我爸勸他不要賣，但那個老頭子很激動，說他們家很急，他們家有人生病急著用錢，要不然也不會拿祖?zhèn)鞯臇|西出來賣。”

    高衍說道這里頓住，眼睛看向窗外，似乎有些愣神，劉毅沒有催，過了一會兒才道：“后來呢？”

    高衍回神看向劉毅，道：“你知道那個時候讓一個家庭家破人亡有多容易么？一個祖?zhèn)鞯腻X幣就夠了?！?/br>
    “我爸那時候在蘇州的古玩城開了一家店，本質(zhì)和中介差不多，上家和下家通過他交易，他拿抽成中間費(fèi)用。我爸看了錢幣，確定是真的之后就開始找買家，那時候古玩市場非常繁榮，小老百姓都喜歡去湊熱鬧，所以當(dāng)時不少人和我爸聯(lián)系，但高榮生當(dāng)時插了一腿，他讓我爸造一份贗品，交易的時候掉包，錢該給誰就給誰，他們要調(diào)換真品。我爸不干，高榮生就把他從這場交易里踢了出去，自己掉包?！备哐苷f到這里瞇了瞇眼，抬眸時眼中像是起了一層寒冰：“當(dāng)時交易的時候買家很有水準(zhǔn)，看出來貨不是真的，和之前看的真錢幣不一樣，很惱火就走了，生意當(dāng)然做不成，還給人落了口實(shí)。但貨當(dāng)時卻已經(jīng)掉包了，真錢幣賣給了一個外國人，高榮生也收到了錢，所以當(dāng)時倒霉的，只有那個賣錢幣的老頭兒一家?！?/br>
    劉毅：“高榮生沒把錢給他們？”

    高衍搖頭：“家里幾畝田地的老實(shí)人，一輩子勤勤懇懇，就算手里當(dāng)時有貨品的交接協(xié)議，當(dāng)時那種情況，高榮生也不可能把錢吐出來。他就是心狠，根本不在意別人死活。最后那家人都死了，兒子兒媳沒錢治病死在醫(yī)院里，老伴兒是傷心過度去世的，老頭兒是自殺?！?/br>
    劉毅沒說話，高衍敘述得十分簡單，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的情節(jié)，死亡從他嘴里敘述出來都顯得無比平淡。

    高衍繼續(xù)道：“我爸當(dāng)時在外地，他一直以為高榮生最多黑吃黑，錢幣雖然掉包了，但錢還是會給那家人的。最后出了這樣的事情，他才意識到自己造錢幣根本就是在害人?！?/br>
    劉毅看著高衍：“他很痛苦?！?/br>
    高衍點(diǎn)頭：“他其實(shí)就是個普通人，一個普通人根本沒法去忍受自己做了那么多間接害人的事情。我跟著他學(xué)手藝的時候他就很矛盾，希望把什么都交給我，又只讓我去做小買賣，他怕我重蹈覆轍，和他一樣痛苦一輩子。”

    劉毅站起來走到高衍邊上坐下，抬手按在高衍肩膀上，看著高衍，道：“你已經(jīng)離開高家了，高家所有的事情都和你無關(guān)，那方面的事情不用去想。但你要想想喬行的事情，你父親的遺言，你該怎么辦?！?/br>
    高衍垂眸看著茶幾，一時都沒有反應(yīng)，劉毅剛要開口，高衍轉(zhuǎn)頭，眼中淡淡的，道：“我會把高潛的骨灰給他的?！?/br>
    劉毅：“你想清楚了么？”

    高衍點(diǎn)點(diǎn)頭，眼中一派清明：“我覺得根本不值得，喬行根本不配，但那只是我的感受，不把骨灰給喬行也是我單方面的想心理上報復(fù)喬行，讓他和我爸一樣痛苦一輩子。但是如果高潛愿意，那是他想的事情，我還是會去做。他都已經(jīng)死了，我不能讓他死都不舒服?！?/br>
    劉毅看著高衍：“但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其實(shí)根本不想。”

    高衍，“高潛已經(jīng)死了，他一輩子都為別人活，化成一把灰了都不能如愿，不是要痛苦幾輩子么?！?/br>
    劉毅摟著高衍的肩膀：“那你呢？你想過么，喬行畢竟是你的親身父親?！?/br>
    高衍搖搖頭：“很小的時候想過，但親情這東西又不是唯一靠血緣就能維持的，我看他和看陌生人沒什么差別?！?/br>
    “你有冬冬，還有我。”劉毅突然有些動情，高衍此刻垂眼安靜的樣子特別讓人心動，他心中沉淀了長久的情愫好像一下子噴發(fā)開，如何都壓不下去。

    劉毅摟著高衍的肩膀，兩人湊得很近，高衍的肩膀剛好頂在劉毅的心口，麻麻的。劉毅側(cè)頭直直看著高衍，甚至能看清高衍臉上的細(xì)小的絨毛。

    高衍感覺劉毅的眼神，側(cè)頭疑惑看過去，劉毅卻突然傾身，空著的另外一手捏住高衍的下巴，直接吻了上來。

    高衍一愣，劉毅的吻就壓了下來，連同劉毅渾身張開的穩(wěn)穩(wěn)氣場。

    喬行最后是怎么回酒店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唯一記得的是高衍離開時眼中的寒刺，以及最后那句“他到死都沒再提起過你”。

    喬行知道自己哭了，哭了很長時間，哭到最后眼睛都麻木了，淚水都淌不出來了，他就那么安安靜靜躺著，閉著眼睛，耳邊是嗡嗡嗡的聲音，腦子里不停閃回想著過去的事情，然而讓他痛苦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如何都記不起高潛的面容。

    直到很久之后，他感覺到周圍都安靜了，似乎有人拉了一把椅子，在他旁邊坐下。

    喬行慢慢睜開眼睛，雙目通紅，微微側(cè)頭，正看到溫寧坐在床邊的沙發(fā)椅上看著自己，面色十分淡。

    喬行開口，聲音完全是啞的：“你早知道了?！?/br>
    溫寧看著喬行，淡淡道：“我有提醒過你?！?/br>
    喬行試著坐起來，最后卻還是脫力的躺回去，喘了口氣道：“你到底和小衍是什么關(guān)系？”

    溫寧笑了笑，臉上掛上他慣常的笑容，道：“也沒什么，我就是在他看不到的周圍晃晃，幫他做點(diǎn)事情?！?/br>
    喬行皺了皺眉：“你喜歡小衍？”

    溫寧自嘲笑了一下，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坐起來，看著喬行，認(rèn)真道：“我很認(rèn)真的和你說一次，不管我是誰，我都希望高衍能脫離過去的生活。你應(yīng)該知道劉毅，不用我說也明白高衍和他在一起是最好的，他們兒子都三四歲了。我現(xiàn)在鄭重告訴你，不要逼高衍去做什么決定，也不要主動聯(lián)系他，你要為他做什么就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做！雖然我也是個渣，沒什么資格說你！但你離開二十多年，現(xiàn)在要找高衍重拾父子親情是不是太晚了？”

    喬行回視高衍，張嘴想辯駁什么，最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說不出來，他可以和溫寧說你算什么人你有什么資格指責(zé)我，但他卻無法否認(rèn)溫寧說的話。

    無論當(dāng)初是否是無奈出走，他離開二十多年是事實(shí)，從來沒有回去找過也是事實(shí)，喬行脫力躺著，最后只得道：“我會好好想想，如果你的提議是為小衍好，我會好好想的。”頓了頓：“小衍和劉毅有孩子了？”

    溫寧點(diǎn)點(diǎn)頭道：“身體不太好，不過也算萬幸，劉毅有條件給孩子最好的?！?/br>
    喬行默默聽著，心中更是五味沉雜，二十多年一過，高潛死了，高衍有了愛人和孩子，他們的二十多年于他卻是一片空白，如今卻要從一個陌生人嘴里聽到他們的消息。

    溫寧坐回去，看著喬行，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道：“你不用顧忌我，我們雖然不在一條戰(zhàn)線，我對你也沒有惡意，高潛對我有恩，高衍是我以前的愛人，你覺得這樣的關(guān)系，能不能打消你心里的估計？”

    喬行愣了愣，他有想過溫寧應(yīng)該是喜歡高衍，但沒想過他們竟然曾經(jīng)是戀人。

    溫寧站起來，打算告辭：“有時間再聊，你好好休息，高衍還會找你的，希望之后你能多為他想想，再見?！闭f完轉(zhuǎn)身離開。

    溫寧也住在海德酒店，坐電梯下樓回房間，在書房里拿電腦里處理了一些公務(wù)，卻突然接到一通電話。

    電話里傳過來的聲音波瀾不驚，然而敘述的事情卻讓溫寧愕然了好一下：“溫少，高環(huán)宇死了?！?/br>
    溫寧驚詫站起來：“你說什么？！”

    那頭聲音還是沒有起伏：“高環(huán)宇死了?！?/br>
    “怎么回事？”溫寧手臂撐在桌子上，捏著手機(jī)，讓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恢復(fù)冷靜和理智。

    “藥物里被注射了有毒物，早上打完點(diǎn)滴之后應(yīng)該就死了，護(hù)士剛剛才發(fā)現(xiàn)。”

    溫寧越過辦公桌拿起車鑰匙邊走邊道：“有人報警么？”

    “穩(wěn)住了，暫時沒有?！?/br>
    高衍上午并沒有去游泳，劉毅讓管家去和王殷成說他們有些事情，孩子們玩兒得開心，也就沒怎么注意為什么會突然少了兩個大人。

    高衍坐在沙發(fā)上，劉毅出去了一會兒，沒多久回來，帶著高衍上了頂樓的空中花園。

    花園里到處都是綠色的藤蔓植物，裝點(diǎn)著各色的鮮花，頭頂是一大塊玻璃。

    劉毅帶著高衍走到花園中心，高衍順著劉毅的目光低頭看去，正看到地上放著一個空盆子。

    高衍疑惑道：“這是什么？”

    劉毅指了指旁邊一個玻璃桌上壓著的白紙和鋼筆道：“你不是有話和你爸說么？”

    高衍側(cè)頭看過去，愣住，他說的氣話竟然也被劉毅鄭重其事的記住了。

    劉毅走過去，拿起筆直遞到高衍手中，雙眸幽深認(rèn)真道：“我想你應(yīng)該很想和你爸說點(diǎn)什么?！?/br>
    高衍低頭看了看手里的紙筆，無奈笑了一下，坐到玻璃桌邊認(rèn)真寫了起來——

    “高潛：爸，你可以安心了，喬行回來了，早點(diǎn)去投胎吧。還有，你是傻逼?！?/br>
    劉毅在一邊想了想，也拿紙筆寫了起來——“高潛岳父：高衍冬冬一切安好，”想了想，又加了幾個字：“我叫劉毅?！?/br>
    37、更文 ...

    高衍蹲在火盆邊上,看著自己寫的字條一點(diǎn)點(diǎn)燃燒,很快變成一團(tuán)黑渣,火焰印在他瞳孔中,很快那團(tuán)橙色的火焰消失殆盡。

    高衍吐了氣，像是心中的郁結(jié)突然就全部都消失了,他轉(zhuǎn)頭想看劉毅在做什么，赫然看到劉毅拿著一疊字條走過來。

    高衍蹲在地上看劉毅：“你寫什么？”

    劉毅在高衍對面蹲下,把一疊紙放在腳邊，從高衍那里接過打火機(jī)，道：“不打個招呼似乎不太好?！?/br>
    高衍差點(diǎn)噴了,他寫幾個字燒掉說白了不過就是個安慰自己的形式，高潛死都死了，燒紙難不成還真能收到？又不是ems。劉毅還一本正經(jīng)的寫了老多，一張又一張，拿打火機(jī)點(diǎn)紙的時候還一臉嚴(yán)肅認(rèn)真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

    高衍愕然看著劉毅，心道你又不是第一次見老丈人，你需要這樣么？

    劉毅點(diǎn)燃一張，還很小心謹(jǐn)慎的把紙放進(jìn)盆子里，高衍低頭看到燒了一半的紙上寫著“我叫劉毅?！?/br>
    高衍一口血差點(diǎn)就噴了，抬眼先是愕然看著劉毅，接著伸手到劉毅腳邊拿起一張紙看了一眼——“37歲……”

    劉毅卻突然抽走高衍手里的紙，把腳邊的一疊紙也拿在手里，沒看高衍，就那么垂眼看著身前的火盆。

    高衍望了望天，再看劉毅的時候突然驚訝道：“你是在不好意思么？”

    劉毅抽了抽嘴角，慢慢抬眼，眼神幽幽的，緩緩開口道：“給我留點(diǎn)面子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