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來一看，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赫子辰覺得頭暈，勉強(qiáng)看了幾條便無法忍受地闔上，往桌上一甩。紫竹趕緊將那小冊子拿起，寶貝似的收好，看著自家主子郁悶的表情，試探著提議道：“陛下若是無聊，不如去書房看看？”

    又是書……

    赫子辰剛想拒絕，又不知怎么心念一轉(zhuǎn)，改變了主意，他頷首道：“也好，帶路吧。”

    隨紫竹到伏月宮里他的個人書房后，赫子辰揮了揮手示意她先退下，自己站在書房里望著這間跟雜物間差不多的書房。

    書房里一側(cè)有一張臥榻，另幾方擺了好幾排書架，除了其中一排上七零八落地擺了些書外，另外幾個架子上都擺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譬如斷了弦的琴、透著紅色造型奇特的石頭、陳舊褪色的鶴形風(fēng)箏等等，看起來哪兒像個皇帝的書房，簡直就是孩童收集的一堆破爛。

    目光一寸寸地在這些物件上移過，赫子辰眼里一片柔光，心里生出些陌生的溫柔。這些看似破爛的小玩意兒，都像是被他遺忘的老朋友，在漫漫光陰中與他重逢，即使一時說不出它們的來歷，卻依然憑著近乎本能的情感與它們相認(rèn)。

    赫子辰伸手在那塊紅色石頭上緩緩摩挲，陌生又熟悉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仿佛每一條線條、每一處凹陷與突起都已在他手下走過千百回。

    站在書架前他才發(fā)現(xiàn)，石頭旁邊的格子上還放了一支箭，它實在有些太不起眼，以至于之前都沒看見。赫子辰將那支箭取下來看了看，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特別之處，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支箭，尾端的箭羽還有些不平整，像是被人大力握過一般。手指觸到箭尖時，他心里一悸，疼痛的感覺稍縱即逝。

    將這些東西一樣一樣看過去后，赫子辰走到書架前，隨意取出幾本書翻了翻，除了一些鬼怪志異、地方風(fēng)物志，多數(shù)都是些劍譜、拳譜之類的東西，總之都是些不務(wù)正業(yè)的閑書。

    此外竟還有幾冊詩抄和一本經(jīng)書，那經(jīng)書比起其它所有書籍都要干凈，幾乎沒怎么翻看過的模樣，想來也是，經(jīng)書這種無聊的東西也實在看不下去，能擺在他的書架上已屬怪異。

    赫子辰抽出一冊詩抄隨意翻了翻，都是些或傳情達(dá)意，或傷春悲秋的句子，他心里納罕，想不到自己當(dāng)初也做過這般風(fēng)雅的人。

    有什么在書頁間一閃而過，赫子辰翻到那一頁，只見里面平平整整地夾了張薄片。那物形似葉片，淡黃色，有著清晰的脈絡(luò)，實在像極了樹葉，但其薄如蟬翼的厚度、半透明的顏色、以及極其細(xì)膩的觸感，又都不像是樹葉，反而更像是花瓣。

    赫子辰將那暫時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薄片小心拈起，置于鼻端輕嗅，果然能聞見淡淡的草木清香，看來的確是什么花葉之類的物什。他看了眼書頁，上面被印了淺淺的葉狀痕跡，在那淡黃氤氳的白紙上，他見著這么一首詩：伊人在彼，落葉猗猗，寤寐且思，車馬來之。

    綿綿紅線，束爾青絲，與子成契，百年為期。

    這是半首，另外半首被那花葉滲出的黃色汁水染得有些模糊，只能隱約看出“不見狡童”、“皎皎華年”兩句。

    “伊人在彼，落葉猗猗……”赫子辰嗅著草木香，輕聲念出這句子，心中一動，若有所念。

    天光暝晦，微雨不沾衣。

    草木深深，翠色奪人眼，有一人身著白衣立于一片蔥蘢之中，斜風(fēng)輕拂，衣袂飄舉，那人藏在如流墨發(fā)中的半張臉側(cè)過來朝他一望……

    赫子辰抬手撫上自己胸口，像是要確認(rèn)一下那倏然加快的心跳是否是錯覺。

    可惜了……他想，可惜了，還差一點便能看清那人的樣貌。

    他不知那人是誰，但心里明白，那人一定是自己那段失去的記憶里，十分重要的一環(huán)。

    寤寐且思，車馬來之，綿綿紅線，束爾青絲，與子成契，百年為期……

    赫子辰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了，還做起了夢。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卻無法從這夢中醒來。

    夢里，他躺在琴床上，有人坐在一旁，雪白廣袖中伸出一雙手，姿勢隨意而優(yōu)雅地懸于他上方，那雙手白皙細(xì)長，骨節(jié)分明，又比一般成年人的手稍小一些，應(yīng)該是個少年人的手。

    那手指在他身上一捻，“錚”地發(fā)出一聲琴音。

    這琴音與尋常琴音不同，是從他身上發(fā)出來的！他現(xiàn)在是一張琴！

    赫子辰很震驚，然而躺在那里的他卻似很淡定，甚至有幾分享受那一雙靈巧的手在自己身上輕攏慢捻，心緒便似那淙淙琴音，繞梁穿戶戲飛燕。

    突然，“砰！”的踹門聲響，琴聲戛然而止。

    一錦衣少年沖進(jìn)來，站在他一側(cè)，伸手在他身上撥了撥，沒有聽見琴聲響起，那少年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而赫子辰覺得更加不可思議，因為這少年分明就是他自己！比他現(xiàn)在的模樣要看起來年紀(jì)小一些，但的確是他沒錯。這個年少的他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從上到下從里到外都透著一股子紈绔子弟的味道。

    “當(dāng)真彈不出琴音來……”少年赫子辰皺眉，眼睛滴溜溜轉(zhuǎn)了下，伸手便來奪琴，理直氣壯道，“這什么破琴！來，我?guī)湍闳恿?，改天送你張更好的！?/br>
    先前那雙手阻止了他的動作，在他面前再次撥動琴弦，琴音如流水般瀉出，由徐轉(zhuǎn)疾，隱隱透著幾分得意。少年赫子辰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本就有幾分驕縱的眉眼里露出一絲戾氣，啪地一巴掌拍在琴上，打斷了彈奏。